別生春天的氣
1913年仲春時節,法京巴黎香榭麗舍劇院上演一出新戲,是斯特拉文斯基譜曲的芭蕾舞劇《春之祭》。早在1910年,斯特拉文斯基就以芭蕾舞劇《火鳥》引起轟動。《火鳥》曲譜對傳統音樂已經具有顛覆性,那麼,《春之祭》是迷途知返,還是「又向荒唐演大荒」呢?
樂池裡指揮棒一動,序曲響起,觀眾大吃一驚。短短的幾個樂句,竟變調數次,哪有慣常的旋律感,竟是稀奇古怪的聲響……大幕拉開,無論是樂曲還是舞蹈,都新銳到前所未聞前所未見。於是,習慣了傳統藝術的觀眾忍不住先發出噓聲,繼而開始高聲抗議,而支持創新期望突破的觀眾則勒令抗議者閉嘴,雙方先是互噓,繼而對罵,更發展到有人跳上座椅,有的產生肢體衝突,有的丟擲物品……劇場大亂。這就是上世紀初有名的「《春之祭》事件」,成為西方文藝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路標。
斯特拉文斯基那一年剛三十冒頭,人在生命的仲春,怎甘循規蹈矩縮手縮腳,他要把心中的靈感恣肆噴涌,力破陳腐舊套,刻意別開生面,在《春之祭》中他嘔心瀝血,營造出了一種嶄新的音樂幻境,他知道必將遭遇排拒,但也堅信能獲知音。儘管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好比一樹剛要從筆狀花苞綻放成盅形花朵的玉蘭,突遭寒風驟雨,首演的大混亂,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令他無比沮喪。
沮喪的情緒還是比較容易調整的。如果是生氣,生大氣,氣個倒仰,那就傷元,不是那麼容易恢復如常的了。那天有一人,就對這場首演動了大氣。一般來說,對於新銳表達,反對的說是嘩眾取寵,中性的說是標新立異,支持的說是新意疊出,大家完全可以各持己見,不必硬去達成共識,更不必動氣傷元。那天生大氣的,是音樂界老前輩聖桑。聖桑當時已經七十八歲,比斯特拉文斯基大四十七歲。聖桑對年輕一輩的作曲家的背離傳統,「瞎鼓搗」,時時有氣。那時候德彪西弄出些印象主義的音樂作品,他不愛聽,這很正常,但他反對別人喜歡,這就有點不正常了,他批評印象主義音樂,說「如果這也算是音樂,那麼調色板也能算是畫了」。他就死不能明白,有一種抽象派的圖畫就是顏色的塗抹與堆積,也偏有人不是假裝而是真地從那樣的圖畫中獲得愉悅。按說斯特拉文斯基已有《火鳥》的前科,聖桑完全不必去劇院看《春之祭》首演,耳不聞為安、眼不見為凈嘛,但這位前輩本著「音樂吾家事」的習性,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去了,當然,開演就受到強刺激,先是氣得瑟瑟發抖,後來,觀眾對罵起來,他顫顫巍巍地拂袖而去。
幾個月後,《春之祭》再演,不愛看的沒去,喜歡的都去,演出結束,狂喜的觀眾把斯特拉文斯基輪流扛在肩上,在巴黎街頭歡呼著遊行。第二天報紙上的評論有彈有贊。聖桑還是生氣。他真不該生春天的氣。「亂花迷眼」、「群鶯亂舞」,許多人的感覺是這花「亂開」鶯「亂舞」恰是春之魅力,聖桑卻痛感「禮崩樂壞怎一個亂字了得」!
作曲家拉威爾比斯特拉文斯基大七歲,這位兄長輩的音樂人在《春之祭》首演時也去觀看。兩派觀眾起衝突,拉威爾一直大聲勸架,他建議雙方都安靜下來,面對演出本身。拉威爾雖然跟前衛新銳的作曲家們關係很好,但他自己的曲風卻是折衷的,既不完全顛覆傳統,也有刻意創新之處。
其實春來也會春去,正是在四季的嬗替中,大自然和人類呈現出多元繽紛而非一元獨霸的瑰麗景象。斯特拉文斯基後來的作品,又從《春之祭》的極端做派柔和下來,甚至接近了新古典主義。
我的書房裡還保留著放膠木大唱盤的針轉留聲機,我會偶爾聽一遍《春之祭》,或者聽一遍拉威爾的《西班牙狂想曲》,但聽得較多的,其實還是聖桑的《動物狂歡節》,特別是其中的那曲《天鵝》,又特別是在1905年由俄羅斯新銳舞蹈家福金改編為芭蕾舞易名《天鵝之死》的那個舞曲版本。聖桑真不該為春天生氣,他應該憬悟,《春之祭》這種東西只是在為人類增添更多的欣賞選擇,他那古典主義的《天鵝》是並不會因為「新春」的出現就成為秋葉殘雪的,更何況,福金編舞后的那版《天鵝之死》,分明也是「春之亂花」,把他那本來是優雅閑適的格調,演繹成悲從中來的凄愴,結果,不就使得他的《天鵝》,成為不朽的旋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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