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新解·顏淵篇第十二】錢穆
顏淵篇第十二
(一)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克己:克,猶剋有約束義,有抑制義。克己,約束己身。或說:克去己私。下文「為仁由己」,[光案:「下文『為仁由己』」,東大版原作「下文為仁由己」,「為仁由己」四字無引號。]同一己字,皆指身,不得謂上一己字特指私慾。或又說:克己猶言任己,謂由己身肩任。然下文四勿,明言約束,非肩任義。蓋人道相處必以仁,古訓:[光案:「古訓:」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古訓,」之逗號。]「仁者相人偶。」若立心行事,專以己身為主,不顧及相偶之對方,此乃一切不仁之本源,故仁道必以能約束己身為先。 復禮:復如「言可復也」之復,[光案:「復如『言可復也』之復」,東大版原作「復如言可復也之復」,「言可復也」四字無引號。]謂踐行。又說:復,反也。如「湯武反之」之反。[光案:「如『湯武反之』之反」,東大版原作「如湯武反之之反」,「湯武反之」四字無引號。]禮在外,反之己身而踐之。故克己復禮,即猶雲「約我以禮」。[光案:「即猶雲『約我以禮』」,東大版原作「即猶雲約我以禮」,「約我以禮」四字無引號。]禮者,仁道之節文,無仁即禮不興,無禮則仁道亦不見,故仁道必以復禮為重。宋儒以「勝私慾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光案:「宋儒以『勝私慾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東大版原作「宋儒以勝私慾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勝私慾全天理」與「克己復禮」二處無引號。]大義亦相通。然克己之己,實不指私慾;[光案:「實不指私慾;」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實不指私慾,」之逗號。]復禮之禮,亦與天理義蘊不盡洽。宋儒之說,未嘗不可以通《論語》,而多有非《論語》之本義,此章即其一例,亦學者所當細辨。 為仁:猶謂如是乃為仁。仁存於心,禮見之行,必內外心行合一始成道,故《論語》常「仁禮」並言。[光案:「故論語常『仁禮』並言」,東大版原作「故論語常仁禮並言」,「仁禮」二字無引號。]一說:此「為」字作「行」字解,[光案:「此為字作行字解」,東大版原作「此『為』字作『行』字解」,「為」與「行」二處無引號。]謂克己復禮以行仁,今不從。 天下歸仁焉:一說,歸,猶與。言能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人莫不歸與其仁,極言其效之速且大。然仁為己之心德,以存諸己者為主,不以外面之效應為重,且亦無此速效。即如所解,當雲「天下歸仁矣」,今言「歸仁焉」,焉有於此於彼之義。言天下於此歸仁,原義當謂茍能一日克己復禮,即在此處,便見天下盡歸入我之仁心中。人心之仁,溫然愛人,恪然敬人。禮則主於恭敬辭讓。心存恭敬,斯無傲慢。心存辭讓,斯無傷害。對人無傲慢,無傷害,凡所接觸,天下之大,將無往而不見其不歸入於我心之仁矣。是則效在內,不在外。或說:此言人君若能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光案:「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之逗號。]此成偏指,非通義,今不從。 為仁由己:為仁,猶言行仁。行仁道當由己,不由人。克己,由己克之;[光案:「由己克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由己克之,」之逗號。]復禮,亦由己復之。能克己,斯能由己矣。所以欲克己,即為欲由己。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光案:「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東大版原作「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己」與「克」與「由」三處無引號。][光案:所謂「兩項功夫」者,曰「由己克之」,先「由」,後「克」乎。曰「由己復之」,亦先「由」後「復」矣。] 請問其目:目,條目。顏淵聞孔子言,知為仁之要在於克己復禮,而請問克己復禮之條目。 非禮勿視、聽、言、動:此處四勿字,即約己工夫。視、聽、言、動皆由己。約束己之視、聽、言、動,使勿入於非禮,使凡視、聽、言、動皆是禮,是即為復禮。此亦不專指社會外在之種種俗禮言。[光案:據民國六十七年三民版,及東大版,均作「禮俗」。故「俗禮」乃「禮俗」之誤植。]孔子曰:「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又曰:「人而不仁,如禮何?」蓋禮有其內心焉,禮之內心即仁。然則克己復禮,即是約己歸仁。惟言歸仁,若偏指內心,又不見工夫所在。言復禮,則明屬外面行事,並有工夫可循,然後其義始見周匝。茍己之視、聽、言、動能一一復於禮,則克己正所以成己,復禮亦正所以復己。[光案:「復禮」是踐行禮,故「復己」即踐行己,踐行自己生命中最深處的「自己」,也就是「仁」,也就是人人都有的「天生德於予」之「仁」。就此「由己復之」、「由己踐行」言,是顯「由己」、一己之「自由」;就此至高至深之「仁」之在己之能被實踐、能被活出言,是為「成己」、一己之「完成」;就此「仁」之不只生於己、更生生於天下萬物言,「仁」既被自己踐行而活出,自當下通乎天下萬物,說是「天下歸仁」可、說是「仁通天下」亦可,即是明道「仁者渾然與萬物同體」了吧。]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光案:人常易「過」,也就是「踰矩」,也就是膨脹了自己,不免妨礙了別人、傷害了別人。故須有「約束抑制」,此即「克己」。尋常以能向外有所表現曰「自由」,那其實是第二層淺的小的自由,更深更源頭第一層更根本的自由,是斟酌情況、而不一定要向外有所表現的「自由」,是為「元自由」(Metafreedom)。此處之「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之「自由」,即屬此種「元自由」。]於恭敬辭讓中得見己心之惻怛高明,循此以往,將見己心充塞於天地,流行於萬類。天下之大,凡所接觸,全與己心痛癢相關,血脈相通,而「天下歸仁」之境界,[光案:「而『天下歸仁』之境界」,東大版原作「而天下歸仁之境界」,「天下歸仁」四字無引號。]即於此而達。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光案:「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之無一逗號,且「約禮」二字無引號。]故非顏淵之賢,亦無以勝於「請事斯語」之內涵。[光案:「亦無以勝於『請事斯語』之內涵」,東大版原作「亦無以勝於請事斯語之內涵」,「請事斯語」四字無引號。] 本章問答,乃孔顏傳授切要之言。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光案:「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無一冒號,且「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九字無引號。]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光案:「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之無一頓號。]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光案:「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東大版原作「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吾與點也」四字無引號。]縱是簞食瓢飲,曲肱陋巷,恐終不得孔顏真樂何在。學者其審細參之。 【白話試譯】 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光案:「顏淵問仁如何般求?」,三民版原作「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如何般求?」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即將問號移置於小括號外。]先生說:「約束我自己來踐行禮,那就是仁了。只要一天能這樣,便見天下盡歸入我心之仁了。為仁完全由自己,那在外人呀!」顏淵說:「請問詳細的節目。」先生說:「凡屬非禮的便不看,凡屬非禮的便不聽,凡屬非禮的便不說,凡屬非禮的便不行。」顏淵說:「回姿質雖鈍,請照先生這番話切實努力吧!」 (二)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本章與上章義相發。大賓,公侯之賓也。大祭,禘郊之屬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恕。在邦謂仕諸侯,在家謂仕卿大夫。無怨,舊說謂是為仁之效。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光案:「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東大版原作「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求仁得仁又何怨」七字無引號。]乃指不怨天、不尤人,[光案:「乃指不怨天、不尤人」之添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乃指不怨天不尤人」之無一頓號。]無論在邦在家皆無怨。非人不怨己,乃己不怨人。此敬、恕與不怨之三者,皆指心言,即復禮歸仁之要端。人能踐行一本於禮,對人自無不敬恕。茍其心能敬能恕,則自無怨。如此居心,則視、聽、言、動自無不合於禮,而我心之仁亦自然呈露。心行相發,內外交融,亦一以貫之。此兩章重要在指示學者以求仁之工夫,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光案:「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之無三頓號。]學者就此悉心體會,反躬實踐,自識己心,則求仁得仁,自見仁之不可勝用矣。 【白話試譯】 仲弓問仁。先生說:「平常出門像見大賓般,居上使民像臨大祭般。自己所不欲的,莫要施於人。在邦國中,在家族中,該能無所怨。」仲弓說:「雍姿質雖鈍,請照先生這番話切實努力吧!」 (三)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其言也訒:訒,鈍義,難義。《史記》:「司馬牛多言而躁。」一說:孔子就其偏而勉之。又一說:牛之兄桓魋,有寵於宋君,將為亂,牛憂之,情見乎辭。然兄弟之親,必有所難言者。孔子就此加以指點,使易於體悟。就本章及下章牛之再問,則牛之易於言可知。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光案:「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東大版原作「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為之難」三字無引號。]亦可指兄弟之間言。則兩說皆可通。前說主從本文體會,後說旁求事證,學者合以求之可也。 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司馬牛再問也。牛疑仁道廣大,言語鈍訥,豈便為仁。 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言由心出,心感其事之難,始言之若不易。兄弟之間,感有難言,亦仁之一端。 本章雖專為司馬牛發,然亦求仁之通義。孔子又曰:「仁者先難而後獲。」茍能安於所難,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光案:「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之無一頓號。]斯其去仁也不遠矣。孔子又曰:「剛毅木訥近仁。」學者當會通諸章求之,勿謂此章乃專為一人發而忽之可也。 【白話試譯】 司馬牛問仁。先生說:「仁者說話常遲鈍。」司馬牛說:「說話遲鈍,就說是仁嗎?」先生說:「因知做來難,說來那得不遲鈍?」 (四)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常人擾擾,多在憂懼中,司馬牛亦正為憂懼所困,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光案:「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東大版原作「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君子不憂不懼」六字無引號。]然徒求不憂不懼,其人豈便為君子?蓋非不憂不懼之為貴,乃其內省而無疚之為貴。疚,病義。問心無病,仰不愧,俯不怍,斯無所用其憂懼矣。孔子亦非教司馬牛恝然於其兄而無動於心,[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恝,無愁之貌。」]此有義、命之辨,[光案:「此有義、命之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有義命之辨」之無一頓號。]學者當從實境中磨鍊。故本章雖亦針對司馬牛而發,然亦君子修德之通義。 【白話試譯】 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光案:「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東大版原作「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如何可得謂君子?」七字有引號。]先生說:「君子不憂不懼。」司馬牛說:「不憂不懼,就得稱君子嗎?」先生說:「只要內心自省不覺有病,那又何憂何懼呀?」 (五)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我獨亡:亡,同無。司馬牛兄向魋,[光案:據仇德哉《四書人物》:「桓魋,姓向名魋,桓為其族氏,春秋時宋之大夫,又稱司馬。」]魋又有兄巢,有弟子頎、子車,皆與魋在宋作亂。 商聞之矣:謂聞之於孔子也。孔子卒在桓魋作亂後兩年,子夏言此時,孔子當已卒。魋、巢等或奔或死,牛身棲異國,故有獨無兄弟之感。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命者不由我主。如人之生,非己自欲生。死,亦非己自欲死。天者,在外之境遇。人孰不欲富貴,然不能盡富貴,此為境遇所限。 敬而無失:無失,即中也。敬而無失,操之純熟,斯從容中道矣。或曰:失當讀為佚。佚,樂也。無佚申言敬,有禮申言恭。今從前解。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有意是而語滯者,孔子無是也。孔子曰:「天下歸仁」,後人因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孔子曰:「雖蠻貊之邦行矣」,子夏因曰「四海之內皆兄弟」。學者遇此等處,惟當通知言者意指所在,勿拘執文字以為說可也。 今按:《左傳》桓魋諸兄弟為亂而敗,魋奔衛,牛致邑與珪而適齊。魋後奔齊,牛復致邑而適吳。吳人惡之而返。趙簡子召之,陳成子亦召之,因過魯而卒於魯郭門之外。牛之諸兄弟,全是戾氣,惟牛淒然孤立,流離無歸,憂可知矣。讀此三章,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光案:「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之無一頓號。]千載之下,宛然可見。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光案:「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東大版原作「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四海皆兄弟」五字無引號。]乃是當時一番真摯懇切之慰藉。[光案:「慰藉」之「藉」,三民版、東大版原作「慰籍」之「籍」,乃「藉」之誤植。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子夏之言此,復何病? 【白話試譯】 司馬牛很憂愁地說:「人人皆有兄弟,獨我沒有呀!」子夏說:「商曾聽先生說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只要能敬,做事沒有差失,對人能恭,有禮,那就四海之內都是你的兄弟呀!』君子那怕沒兄弟呢?」 (六)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浸潤之譖:譖者之言,如水漸漬,初若不覺,久自潤濕。 膚受之愬:一說:如皮膚受塵垢,當時不覺,久乃覩其不淨。一說:如肌膚親受,急切迫身,驟聽之,易於動信。今從後說。譖者毀人行,愬者訴己冤。 可謂遠也已矣:遠,明之至也。 【白話試譯】 子張問:「怎樣可算是明呀?」先生說:「像浸潤般的譖言,像切膚般的控訴,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明了。像浸潤般的譖言,像切膚般的控訴,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遠了。」 (七)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倉廩實、武備修,然後教化行,能使其民對上有信心。 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遇不得已,兵、食、信三者不能兼顧,必去其一,則何者可先? 去兵: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彈,[光案:「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彈」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彈」之無一冒號。]不為礮彈去黃油。 於斯二者何先:又不得已,顧食則失信,全信則失食,則二者孰可去?[光案:「則二者孰可去?」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則二者孰可去。」之句號。]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光案:依原文句讀,「去食。」下為句號,非逗號。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與其去信,寧去食。此不僅指為政者發倉廩以拯民言,亦兼指為政者教民取捨言。民無食必死,然無信則羣不立,渙散鬬亂,終必相率淪亡,同歸於盡。故其羣能保持有信,一時無食,仍可有食。若其羣去信以爭食,則終成無食。去兵者,其國貧弱,恐以整軍經武妨生事,故且無言兵,使盡力耕作。去食者,如遇旱蝗水澇,飢饉荒歉,食固當急,然亦不可去信而急食。 本章因子貢善問,推理至極,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光案:「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東大版原作「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十字無引號。]然子適衛,告冉有:[光案:「告冉有:」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告冉有;」之分號。]「既庶矣,當富之。既富矣,當教之。」與本章足食在前,而兵與信次之同意;[光案:「同意;」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同意,」之逗號。]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光案:「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之無一逗號。]惟遇不得已,則教民輕食重信。[光案:「則教民輕食重信。」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則教民輕食重信,」之逗號。]一處常,一臨變,讀者須於此善體,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光案:「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東大版原作「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自古皆有死」五字無引號。]遂謂為政者可以不顧民命,而高懸一目標以強民之必從。此亦一義、命之辨。[光案:「此亦一義、命之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亦一義命之辨」之無一頓號。]為政者首重民食是義,甯去食是命。立身立羣同是一理,立身有捨生取義,導羣亦有去食存信;[光案:「存信;」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存信,」之逗號。]此與「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光案:「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之無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之有一逗號。]不相害。 【白話試譯】 子貢問為政之道。先生說:「先求充足糧食,次乃講究武備,民間自然信及此政府了。」子貢又問:「儻遇不得已,於此三者間,必去其一,則孰可先去呢?」先生說:「減去武備吧!」子貢又問:「儻遇不得已,於此二者間,再必去其一,則孰當先去呢?」先生說:「減去食糧吧!自古以來,人誰不死?若苟無信,則一羣都不存在了。」 (八)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棘子成:衛大夫。 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光案:「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之無驚歎號,據正文之標點,似宜改作「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之補上驚歎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此九字為一句,夫子指棘子成,當時稱大夫皆曰夫子。子貢謂棘子成之論君子,失言可惜。蓋棘子成疾孔子教子貢之徒若為文勝,子貢謂其妄意譏毀聖人之教,故傷歎而警之。 駟不及舌:駟,四馬。古用四馬駕一車。舌以出言,既脫口,四馬追之不及。 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皮去毛曰鞟。虎豹與犬羊之別,正因其毛文之異。若去其文之炳蔚,則虎豹之皮將與犬羊之皮無別。此見君子小人相異,正在君子之多文。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光案:「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東大版原作「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質猶文也,文猶質也」八字無引號。]二者同重,不可偏無。若必盡去其文,則猶專主十室之忠信,而不取孔子之好學。 【白話試譯】 棘子成說:「君子只要質就夠了,何用再加以文呀?」子貢說:「可惜了,你先生這樣的解說君子呀!雖有四馬駿足,也追不及你舌頭上這一失言了。文猶之是質,質猶之是文。虎豹之皮,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光案:「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三民版原作「(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若去了它的花紋」七字加小括號。] (九)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盍徹乎:稅田十取一為徹。盍,何不義。 二吾猶不足:[光案:「二吾猶不足」之無逗號,依正文,當改作「二,吾猶不足」之補上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哀公於田稅外復加賦,用作軍費,是一畝田已徵兩分稅。但哀公仍嫌不足。有若請其只收田稅,則更不足。 君孰與不足:民富,君不獨貧。民貧,君不獨富。人必相人偶,故己欲立立人,己欲達達人。有若之言,亦仁言也。「孰與」之問,[光案:「『孰與』之問」,東大版原作「孰與之問」,「孰與」二字無引號。]甚有深意。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 《左傳》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賦,謂按畝分攤軍費。是年及下年皆有蟲災,又連年用兵於邾,又有齊警,故說「年饑而用不足」。[光案:「故說『年饑而用不足』」,東大版原作「故說年饑而用不足」,「年饑而用不足」六字無引號。]有若教以只稅田,不加賦,乃針對年饑言。哀公就國用不足言,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光案:「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之有一逗號,及「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八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之無逗號及引號。] 【白話試譯】 魯哀公問有若道:「年歲荒歉,國用不足,有何辦法呀?」有若對道:「何不只收十分之一的田租呢?」哀公說:「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光案:「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三民版原作「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九字加小括號。]共已收了兩份,尚感不足,怎可只收一份田租呢?」有若對道:「只要百姓都足了,君和誰不足呀?若使百姓都不足,君又和誰去足呀!」 (一0)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惑也。」「誠不以富,亦祗[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方少一橫,不宜。據《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唐人作衹從衣、或作秖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遵聯經版。]以異。」 崇德:行道而有得於心為德。崇德者,以德為崇,略猶《中庸》言「尊德性」。[光案:「略猶中庸言『尊德性』」,東大版原作「略猶中庸言尊德性」,「尊德性」三字無引號。] 辨惑:惑,心有所昏昧不明。辨惑者,辨去其不明,略猶《中庸》言「道問學」。[光案:「略猶中庸言『道問學』」,東大版原作「略猶中庸言道問學」,「道問學」三字無引號。]子張問:[光案:「子張問:」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子張問」之無一冒號。]「如何而始可謂是崇德辨惑?」此兩語當是古言,而子張引以為問。 主忠信:忠信存於我心,若不以忠信為主,而徒爭在外之事業功名,則離德已遠,不能謂之崇德。 徙義:聞義,徙己意以從之,猶雲遷善。主忠信則本立,徙義則日新,此為崇德之方。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此猶雲「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墮諸淵」,皆譬況之辭。兩句當一氣讀。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光案:「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之有一逗號,且「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八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之無逗號無引號。就其下錢子「文氣更迫促」言,此逗號宜刪不宜添,以增迫促感。若然,此逗號之有無,當遵東大版。]即是複舉此兩語,而文氣更迫促。好惡無常,先後反覆,雜投於一人之身,斯其昏惑甚矣。人之惑,主要從其心之好惡來。故求辨惑,尤貴於己心之好惡辨之。或說:愛之欲其生,[光案:「或說:愛之欲其生」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或說愛之欲其生」之無一冒號。]惡之欲其死,乃兩事分列,即此已是惑。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光案:「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東大版原作「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八字無引號。]則是惑之甚。今按文氣,當從上說。 誠不以富,亦祗以異:[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少一橫,誤。當遵聯經版。]《詩?小雅》〈我行其野〉之辭。[光案:「之辭」的「辭」,東大版原作「之詞」的「詞」。二字既互通,本當遵較原始之三民版及東大版,但錢子注文確多用「辭」字少用「詞」字,為求嚴整一律,當遵聯經版。]當是錯簡,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光案:「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東大版原作「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齊景公有馬千駟」七字無引號。]因下章亦有齊景公字而誤。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如何可算得崇德辨惑呀!」先生說:「存心主於忠信,又能聞到義的即遷而從之,這可算是崇德了。喜愛一人,便想要他生,厭惡了他,又想要他死。既要他生,又要他死,這可算是惑了。」 (一一)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齊景公:名杵臼。魯昭公末年,孔子適齊,時齊大夫陳氏專政,而景公多內嬖,不立太子,故孔子答其問如此。 得而食諸:諸,疑問辭。猶言:得而食之乎?[光案:「猶言:得而食之乎」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猶言得而食之乎」之無一冒號。] 【白話試譯】 齊景公問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對道:「君要盡君道,臣要盡臣道,父要盡父道,子要盡子道。」景公說:「好極了。若是君不盡君道,臣不盡臣道,父不盡父道,子不盡子道,縱有積穀,我那喫得呀!」 (一二)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片言可以折獄:片言猶雲單辭,即片面之辭。折,斷也。斷獄必兼聽兩造,不應單憑片辭。 其由也與:此有兩解。一說:子路明決,可以僅聽片面話斷獄。一說:子路忠信,決無誣妄,即聽其一面之辭,亦可憑以斷獄。今從後說。 子路無宿諾:宿諾亦有兩解。一說:宿,猶言猶豫。子路守信篤,恐臨時有故,故不事前預諾。一說:子路急於踐言,有諾不留。宿,即留義。今從後說。惟其平日不輕然諾,語出必信,積久人皆信服,故可聽其一語即以折獄。《論語》編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此。 【白話試譯】 先生說:「憑著片面之辭而便可斷獄的,怕只有子路的話吧!」子路答應了人,沒有久留]著不踐諾的。 (一三)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聽訟:聽其訟辭以判曲直。 吾猶人也:言我與人無異。 必也使無訟:由於德教化之在前,故可使民無訟。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論聽訟,我也和人差不多呀!必然要能使人不興訟纔好吧!」 (一四)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居之無倦:居之,一說居位,一說居心。居位不倦,其居心不倦可知。 行之以忠:行之,一謂行之於民,一謂行事。為政者所行事,亦必行之於民可知。 【白話試譯】 子張問為政之道。先生說:「居職位上,心無厭倦。推行一切政事,皆出之以忠心。」 (一五)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本章已見〈雍也篇〉,此重出。 (一六)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成者,誘掖獎勸以助成之。君子小人,存心有厚薄之殊,所好又有善惡之異,故不同。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助成別人的美處,不助成別人的惡處,小人恰恰和此相反。」 (一七)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政者正也:[光案:「政者正也」之無逗號,據正文,當作「政者,正也」之補上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正,猶言正道。政治乃羣眾事,必以正道,不當偏邪。 子帥以正:帥,同率,領導義。 孰敢不正:可見在下有不正,其責任在在上者。 【白話試譯】 季康子以為政之道問孔子。孔子對道:「政只是正的意義。你若把正道來率先領導,在下的又誰敢不正呀?」 (一八)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不欲:欲,指貪欲。在上者貪欲,自求多財,下民化之,共相競取。其有不聊生者,乃挺而為盜。責任仍屬在上者。 雖賞之不竊:若在上者不貪欲,務正道,民生各得其所,縱使賞之行竊,亦將不從。民之化於上,乃從其所好,不從其所令。並各有知恥自好之心,故可與為善。盜與竊亦不同。賞其行竊且不從,何論於為盜![光案:「何論於為盜!」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何論於為盜。」之句號。] 【白話試譯】 季康子患慮魯國多盜,求問於孔子。孔子對道:「只要你自不貪欲,縱使懸令賞民行竊,他們也不會聽你的。」 (一九)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以就有道:就,成就義。康子意欲以鋤惡成就善道。 子為政,焉用殺:在上為政,民所視效,故為政便不須殺。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光案:「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東大版原作「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為政」與「子」二處無引號。]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光案:「風;」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風。」之句號。]此處君子小人指位言。德,猶今言品質。謂在上者之品質如風,在下者之品質如草。然此兩語仍可作通義說之。凡其人之品德可以感化人者必君子。其人之品德隨人轉移不能自立者必小人。是則教育與政治同理。世風敗壞,其責任亦在君子,不在小人。 草,上之風,必偃:上,或作尚,加義。偃,仆義。風加草上,草必為之仆倒。 以上三章,孔子言政治責任在上不在下。下有缺失,當由在上者負其責。陳義光明正大。[光案:「陳義光明正大。」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陳義光明正大,」之逗號。]若此義大昌於後,居上位者皆知之,則無不治之天下矣。 【白話試譯】 季康子請問為政之道於孔子,說:「如能殺無道的來成全有道的,如何呀?」孔子對道:「你是一個主政人,那裏還要用殺人的手段呢?你心欲善,民眾就羣向於善了。在上的人好像風,在下的人好像草,風加在草上,草必然會隨風倒的呀。」 (二0)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達:顯達義,亦通達義。內有諸己而求達於外。 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務外,孔子知而反詰之,將以去其病而導之正。 是聞也,非達也:聞,名譽著聞。內無求必達之於外者,僅於外竊取名聞而已。此乃虛實誠偽之辨,學者不可不審。 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質直,內主忠信,不事矯飾。察言觀色,察人之言,觀人之色。慮以下人,卑以自牧也。一說:慮,用心委曲。一說:慮,猶每也。慮以下人,猶言每以下人。複言曰無慮,單言曰慮,其義一。不矯飾,不茍阿,在己者求有以達於外,而柔順謙卑,故人亦樂見其有達。或說:察言觀色以下人,疑若伺顏色承意旨以求媚者。然察言觀色,當與質直好義內外相成。既內守以義,又能心存謙退,故能「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光案:「故能『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東大版原作「故能謙撙而光,卑而不可踰,」,其中「尊」原作「撙」,且「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九字原無引號。其中「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出自《易經》〈謙卦˙彖傳〉,作「尊」不作「撙」。故知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此聖人處世之道,即仁道。鄉愿襲其似以亂中行,而後儒或僅憑剛直而尚氣,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光案:「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依聯經版引言好加引號之例,似宜改作「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九字加引號。蓋「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乃出自周敦頤《太極圖說》也。] 色取仁而行違:色取,在面上裝點。[光案:「在面上裝點。」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在面上裝點,」之逗號。]既無質直之姿,又無好義之心,無之己而僅求之外,斯無行而不違乎仁矣。 居之不疑:專務偽飾外求,而又自以為是,安於虛偽,更不自疑。 在邦必聞,在家必聞:此等人專意務外,欺世盜名,其心自以為是,無所愧怍,人亦信之,故在邦必聞,在家必聞。然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誤己害世,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光案:「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之頓號,東大版作「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之逗號。]其為不仁益甚矣。此處「家」字,[光案:「此處『家』字」,東大版原作「此處家字」,「家」字無引號。]如三家之家,非指私人家庭言。 今按:《論語》又兼言立達。必先立,乃能有達。即遭亂世,如「殷有三仁」,[光案:「如『殷有三仁』」,東大版原作「如殷有三仁」,「殷有三仁」四字無引號。]是亦達矣。又曰「殺身成仁」,成仁亦達也。此與道之窮達微有辨,學者其細闡之。[光案:蓋就一個人言,有其完成,「死而後已」是完成,故有「一個人的完成」之可言,如孔子、顏子之「德行」是其常,「殷有三仁」、「殺身成仁」是其變,皆為「一個人的完成」,是為一個人之「達」。就天下言,有升沉進退之波段起伏,且永無已時,即處堯、舜之世,「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可說無「完成」之日,卻亦無礙堯、舜之有其「一個人的完成」也。故「天下」之「道」之窮達,與「個人」之「德」之立達,有所不同也。] 【白話試譯】 子張問:「一個士如何纔算是達了?」先生說:「你說的達,是怎樣的呀?」子張對道:「一個達的人,在國內,必然有名聞。在卿大夫家中,也必然有名聞。」先生說:「那是名聞,不是顯達呀!一個顯達的人,他必然天性質直,心志好義,又能察人言語,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光案:「觀人容色,存心謙退,」,三民版原作「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存心謙退」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即將「觀人容色,」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總好把自己處在人下面。這樣的人,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光案:「到處能有所顯達了」,三民版原作「(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加小括號。據正文「在邦必達,在家必達」,此處試譯,應為「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應屬必要之譯文。若無此「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乃成「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了。」顯然不通。且未譯出「達」字。故疑三民版此處之小括號乃誤衍,當刪除。]那有名聞的人,只在外面容色上裝取仁貌,但他的行為是違背了。他卻亦像心安理得般,從來不懂懷疑到他自己,這樣的人,能在國內有名聞,在一大家中也有名聞了。」 (二一)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光案:「敢問崇德、修慝、辨惑」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敢問崇德修慝辨惑」之無二頓號。]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從遊於舞雩之下:舞雩之處,有壇墠樹木,故可遊。於問答前著此一語,此於《論語》為變例。或說:《春秋》魯昭公遜齊之年,書:「上辛大雩,季辛又雩。」[光案:「書:『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之有一冒號,且「上辛大雩,季辛又雩」八字有引號,且句末為句號,東大版原作「書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之無冒號無引號無句號。]《傳》曰:「又雩者,非雩也,聚眾以逐季氏也。」昭公欲逐季氏,終為季氏所逐,樊遲欲追究其所以敗,遂於從遊舞雩而發問,而言之又婉而隱,故孔子善之。今按:孔子晚年返魯,哀公亦欲逐季氏。推樊遲之年,其問當在哀公時,不在昭公時,則寓意益深矣。然如此說之,終嫌無切證。或又曰:樊遲錄夫子之教而書其地,示謹也。編者從而不削耳。 先事後得:[光案:依原文出現之序,此「先事後得」與下「修慝」二條註解之序,應先後互換。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即先難後獲義。人能先務所當為,而不計其後功,則德日積於不自知。 脩慝:慝,惡之匿於心。修,治而去之。專攻己惡,則己惡無所匿。 【白話試譯】 樊遲從遊在舞雩臺之下,說:「敢問怎樣崇德、修慝、辨惑呀?」[光案:「敢問怎樣崇德、修慝、辨惑呀」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敢問怎樣崇德修慝辨惑呀」之無二頓號。]先生說:「你問得好。先做事,後計得,不就是崇德嗎?專攻擊自己的過失,莫去攻擊別人的過失,不就是修慝嗎?耐不住一朝的氣忿,忘了自己的生命安危,乃至忘了父母家屬,這還不是惑嗎?」 (二二)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光案:「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之逗號在引號內。]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臯陶,[光案:「臯陶」,據《中文大辭典》:.「臯」,「皋之俗字。」.「皋陶」,「人名。虞舜時為獄官之長。又作咎陶、咎繇、咎
。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樊遲未達:未達,猶言未明。本文未言樊遲所未達者何在。一說:樊遲蓋疑愛人務求其周,知人必有所擇,兩者似有相悖。一說:已曉愛人之言,而未曉知人之方。蓋樊遲之疑,亦疑於人之不可周知。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光案:「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之有一冒號及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之無一冒號無一頓號。]皆未為仁知合一之說作闡發;[光案:「作闡發;」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作闡發,」之逗號。]樊遲之問子夏,亦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專偏知人言。當從第二說。 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光案:「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東大版原作「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哀公問」三字無引號。]此蓋以積材為喻。舉直材壓乎枉材之上,枉材亦自直。或說:知人枉直是知,使枉者亦直,則正以全其仁。此從第一說為闡發。或說:知人之首務,惟在辨枉直。其人而直,則非可正之以是,惡可導之於善。其人而枉,則飾惡為善,矯非為是,終不可救藥。此從第二說為闡發。然知人不專在辨枉直,如臯陶、伊尹,[光案:「如臯陶、伊尹」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如臯陶伊尹」之無一頓號。]豈一直字可盡?故知解作喻辭為是。 鄉也:鄉字又作嚮,猶言前時。 何謂也:樊遲仍有未明,故再問於子夏。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光案:「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內。]樊遲仍有所未達。 富哉言乎:此謂孔子之言涵義甚富,下乃舉史以證。 不仁者遠矣:一說:不仁者遠去,言皆化而為仁,即所謂「能使枉者直」。[光案:「即所謂『能使枉者直』。」有引號有句號,東大版原作「即所謂能使枉者直,」,句號原為逗號,且「能使枉者直」五字無引號。]是孔子仍兼仁知言之。此承第一說。或曰:遠謂罷去其官職。或又曰:子夏知孔子之意,必如堯、舜、禹、湯之為君,乃能盡用人之道,故言前史選舉之事,此即《春秋》譏世卿之義。舜舉臯陶,湯舉伊尹,皆不以世而以賢。樊遲生春秋之世,不知有選舉之法,故子夏以此告之。 今按:漢儒傳《公羊》,[光案:「傳」,有二音,與。此處乃主《公羊傳》所傳孔子《春秋》經之微言大義,故讀作。「傳」,據《中文大辭典》: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訓詁,第就經文所言者而詮釋之;傳則並經文所未言者而引伸之。此訓詁與傳之別也。]有所謂「微言大義」,[光案:「有所謂『微言大義』」,東大版原作「有所謂微言大義」,「微言大義」四字無引號。]其間亦可以《論語》為徵者,如本章是。知漢儒之說,非盡無承。宋儒專以義理闡《論語》,於孔子之身世,注意或所不逮,亦非知人論世之道。子夏「富哉言乎」之歎,正有大義微言存焉。遲之所未達或在此。讀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樊遲問:「如何是仁?」先生說:「愛人。」又問:「如何是知?」先生說:「知人。」樊遲聽了不明白。先生說:「舉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之人上面,也能使枉曲的正直了。」樊遲退下,又去見子夏,說:「剛纔我去見先生,請問如何是知,先生說:『舉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的人上面,能使枉曲的也正直。』這是怎樣的說法呀?」子夏說:「這話中涵義多豐富呀!舜有了天下,在眾人中選出一個臯陶來舉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便都遠去了。湯有了天下,在眾人中選出一個伊尹來舉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也都遠去了。」 (二三)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忠告而善道之:友有非,不可不告,然必出於對友之忠忱,又須能善為勸導。 不可則止:如此而猶不可,不見從,則且止不再言。 毋自辱焉:若言不止,將自取辱。然亦非即此而絕。 本章必是子貢之問有專指,而記者略之,否則孔子當不專以此為說。《論語》如此例甚多,讀者當細會。 【白話試譯】 子貢問交友之道。先生說:「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光案:「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三民版原作「(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朋友有不是處」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又須善為勸說,若不聽從,則該暫時停止不言,[光案:「則該暫時停止不言」,三民版原作「則該(暫時)停止不言」,「暫時」二字加小括號。]莫要為此自受恥辱。」 (二四)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以文會友:文者,禮樂文章。君子以講習文章會友。 以友輔仁:既為友,則可進而切磋琢磨以共進於道。不言輔德而言輔仁,仁者人道,不止於自進己德而已。 本章上句即言與共學,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光案:「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之無二頓號。] 【白話試譯】 曾子說:「君子因於禮樂文章之講習來會合朋友。因於朋友會合來互相輔助,共進於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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