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靈性

沒有哪一種優越能夠像精神和靈性上的優越那樣，讓一個人真正地免於自卑。除了精神和靈性，人與人的其他差距只是大與小、多和少的區別，但他們仍然在同一水平面上。只有在精神和靈性的層面上，人與人之間才產生了垂直的落差。一個人最不願意承認的，莫過於別人在精神素質上相對於他的優勢了。因為，這不僅僅牽扯到一般意義上的面子問題，它甚至已經關係到了雙方在生物進化上的排序和地位，這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有些人的神態和體態，已經反映出其內在獨特的精神世界；而有些人在精神上所呈現出來的，也只是其肉體慾望的延伸。當內在的精神消散，其外部也將失去清晰的輪廓。對人來說，靈魂渙散的直接後果就是肉體的鬆弛。一個平庸的人只能看到別人的身體及外在所擁有的東西，他不會發現別人內在所具有的精神素質。要發現別人身上所具有的優異素質，一個人自己就必須多多少少擁有這種素質。當我們試圖探測別人內在的深處，卻沒有發現他們的靈魂，只見沉渣泛起。物質的世界，那裡也許會發生一些巨大的事，但永遠也不會發生偉大的事。物質從來就不會直接使精神變得偉大。人一旦變得現實，隨之而來的就是精神上的生鏽。那些從來沒有品嘗過精神和靈性快樂的人，必定會在物質上追求一種極致的生活。追求外在的奢侈是因為內在的貧瘠，當一個人已經喪失了內在成長的可能性，那麼就只剩下追求奢侈這一條路了。

人只能通過精神和靈性的成長——而不是通過竭力地掩飾自己的動物性——來變得偉大。外在的成長是一種掩埋，內在的成長是一種綻放。低劣是精神狹隘的同義詞。一個人越是低劣，他就越是不能相信世界上那些崇高和神聖事物的存在，因為他以自己內在的可能性去估量其他一切事物的可能性。一個心靈狹隘、粗糙的人，他只能活在一個異常狹小的世界中。一個人自己活在什麼層面，整個存在就只向他顯示那個層面。一個人靈魂的強度，就是真理能夠對他產生衝擊的強度。多數人還不具備承受真理的能力，他們的靈魂還太贏弱。如果說一個贏弱的身體無法享受性的歡娛，那麼一個贏弱的靈魂也同樣沒有能力去享受那些由智慧和藝術帶來的更為高級的美感愉悅，這種能力的缺失可以被認為是靈性上的性無能。叫絕是一個人的內在智慧與一個外在智慧相遇而產生的一個高潮現象，它相當於精神上的叫床。當靈感出現時，那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它是一個靈性上的性高潮。任何意識領域中新穎而獨特的東西，對那些精神平庸的人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擾，那甚至被他們視為一種挑釁。但凡天性高貴的人，他們對權力都懷有一種本能的排斥。一個具有自己獨特性的人，也能夠並且樂于欣賞他人的獨特性。只有當精神能夠完全自由，亦即它從慾望中完全獨立出來時，它才成其為精神。慾望產生下墜，靈性產生向上的浮力。

深刻的東西之所以耐人尋味，那是因為它更接近於事物的本源——亦即那個無限、永恆的萬物之源，那個味道正是從那個源泉蒸發出來的。越是深刻的東西，就越是值得反覆回味，只有深刻的東西才擁有一種縱深度。深邃，其本身就有無窮之意。越是深刻的事物，給人帶來的精神上的愉悅和滿足感便越持久。而那些膚淺的東西，給人就只是撓撓癢而已。深邃的東西總是好的，即使它是死亡；膚淺的東西總是不好的，即使它是生命。到處遊盪，你可以看到更多，但唯有當你停下來定在那裡，你才能看得更深。當一個人能夠看得更深，他就不需要再看得更多。膚淺的人對深刻的事物懷有一種本能的排斥。所以，即便是深刻不經意間偶爾掠過膚淺的地盤，前者也讓後者極為不快。崇高的事物，就是那些能暫時驅散一個人慾望的東西，崇高是一種自我被削弱的狀態，一種相對無我的狀態。對真理的需要和渴望造就一個人的靈魂。境界意味著它是不實用的，它是非功利性的，慾望對它鞭長莫及，那就是為什麼它被稱為境界。一個現象的等級越高，能夠參與其中的人就越少。一個能夠被拿來分享的豐富，還不是那種終極的豐富。文學作品如果沒有上升到哲理和靈性的境界，那麼它就只是充當了這個世界的裝飾和點綴，以及人們精神上的麻醉品。凡是完全源自於靈魂的創作，都屬於神來之筆。只有在靈魂中才會產生原創。原創在這個世界上之稀有，正是因為靈魂的稀有。凡是模仿的東西，都不會給人以渾然天成的感覺，因為它裡面沒有一個統一的靈魂。

只有靈魂才會擁有一種清晰的風格。擁有靈魂，就意味著一個人能夠與神聖的事物產生感應。當一個人已經品嘗過神性的滋味，他就不可能再對世俗抱有一種嚴肅的態度，相反，他將以輕鬆和諧謔的態度對待世間的一切。因為我們自身不夠純凈，所以我們無法感知純凈的事物，主要是那個敏感度喪失了。如果要讓一個房間通透，那麼就要把窗子打開，讓風吹進來，讓陽光透入。內在的世界則相反，如果一個人要讓自己的靈魂通透，那麼他就應該關閉所有感官的窗戶，甚至要關閉思維。當內在變得清晰，自然就會有喜樂滲透出來。一個清醒著的生命才會熠熠發光。唯有內在的不斷成長才能讓一個人始終保持新鮮，也只有這種新鮮度，才不至於使一個人對自己產生厭倦。每個人之於自己才會有真正的成長，別人之於我們多半只是一種干擾。物質的事可以遷就，靈魂的事則無法妥協。那些讓我們分心的事情並不能真正地拯救我們，而那能夠拯救我們的，我們卻從來不去關注它。如果我們要拯救自己，就不能把自己一直分散到外面的事情上，而是要向內集中。

外在的成功需要一個人去進取，內在的成長則從撤退開始。靈性和野心無法在一個人身上共存。人更應該去生下他自己，而不僅僅只是在肉體上繁衍後代。一個人必須攀上精神的高地，唯有這裡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俯視者。俯視者通過俯視自己而超越自己。精神的成熟，就是走過從仰望這個世界到俯瞰這個世界的過程，直到最後能夠平視這個世界。真正的自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那需要一個人具有極為豐富的內在，那需要一個人擁有一個獨立的靈魂。多數人並不能承擔得起這樣的奢侈。只有精神才值得崇拜，也只有精神才會去崇拜。看不到別人的靈魂，這本身就是對別人最大的不尊敬。有了這個根本的不尊敬，一切表面的客套和禮節都已經索然無味。只是，一個自己有靈魂的人，才會覺察到別人是否有靈魂。人若是沒有靈魂，那麼他最多只是一個高級工具——一個能夠發明其他工具的工具。只有兩個靈魂才能夠真正地交融，也只有兩個靈魂才懂得怎樣在彼此之間保持最佳距離。精神上的空虛就像一個無底洞，儘管人們一直以財富、權力和名聲等各種物質手段去填塞它，但那些東西僅僅在洞口稍作停頓，便墜入深淵消失不見了。對這個世界越來越感到陌生，這是一個人內在成長的跡象。一個已經沒有了慾望的人，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就已經死去了。只有當一個人對外在的世界死，他的內在才會活過來。如果把靈魂比作國王，那麼心靈就像忠臣，而頭腦則是奸臣。我們更容易從藝術作品中發現靈魂，而不是從別人身上看到靈魂。我不相信大自然僅僅是物質性的，它一定有自己的靈魂。就兩個人而言，最近的是他們靈魂之間的距離，最遠的是兩個自我之間的距離。兩個沒有靈魂的人湊在一起，那將是一個悲慘的事件。頭腦知道高興，心靈知道喜悅，靈魂知道極樂。靈性亦即對神性事物的體驗，它的最大障礙不是人的動物性，而是人的理性。悟性超越於理性，悟性起始於理性止步之處。通過頭腦，你與別人連結，你與物質世界連結。唯有通過靈魂，你才能與神性的事物連結。人若是有靈魂，他就可以很喜樂地與自己在一起。人若是沒有靈魂，那麼無論對於他自己還是別人，他都是極其乏味的。一個能擁抱自己靈魂的人，已經不需要再去擁抱別人的身體。一個人若是能夠獨自完全喜樂、無條件地喜樂，他就不會再期待任何事情——即便是愛情。

任何庸俗的東西都有損於一個人的靈魂，平庸的人是沒有靈魂的。平庸就像濕熱沉悶的空氣，窒息人的靈魂。對孤獨的渴望，其實就是靈魂想要擺脫庸俗那種窒息感的衝動。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必然是膚淺、空洞的，這樣的人沒有創造力，沒有獨特性，沒有某種可以向外綻放的東西。人與人之間並不會因為朝夕相處而變得相似，卻可以通過各自內在的成長而在心靈上趨於相近。頭腦是燥熱的，心是溫暖的，靈魂是清涼的。與一個人的內在可以達到的深度相比，整個外在的世界都顯得膚淺。當一個人與整個存在交合的時候，他的靈魂會以各種姿勢翻滾。當一個人溶解的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即他只是一股能量而非形體。當一個人已經看到過了自己的本來面目，那麼他就不會再關心別人對他的評價。甚至，別人的看法只是為他提供了一些娛樂而已。把意識從自己的身體和頭腦中分離出來，一個人將體驗到不死。我認為的浪漫，是一個人在精神和靈性上所達到的境界。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