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兩條路 穆斯林兄弟會的前世今生

2014-08-24南方周末:陳思lawyer0051

2013-08-30 08:30:32標籤 埃及穆斯林兄弟會 神權政治 世俗政權 伊斯蘭穆爾西

2013年8月12日,開羅吉薩區,被拘禁的埃及民選總統穆爾西支持者對著士兵大聲歌唱。

從1929年走到今天,穆斯林兄弟會已經深深地紮根於在埃及每一個領域,每一個家庭和每一個人的生活里甚至信念里。它具備豐富的武裝鬥爭、社會運動和政治抗爭經驗,影響力遍布中東乃至全球。

在埃及過去長期打壓民間組織的背景下,穆巴拉克倒台後的埃及政壇實際上沒有任何可以與之抗衡的力量,如果軍隊不干預,則穆兄會主導下的埃及,未來很可能會走上神權政治主導的道路。

穆斯林兄弟會改造埃及的雄心遭遇了重大挫折。2013年8月14日,埃及軍方對拒不聽從政府與軍方指令的穆兄會的抗議者採取了強硬的清場行動,導致數千人死傷。這次強硬的對抗之後,埃及官方採取了一系列打擊穆兄會的後續行動,包括逮捕穆兄會的領導人等等。

為了掌握政權,並把埃及最終建成一個伊斯蘭法統的國家,穆斯林兄弟會進行了幾十年的準備。然而,自穆爾西當選開啟的坎坷政治進程表明,穆兄會似乎還遠沒有準備好。它的麻煩不只是軍隊那麼簡單,而是早已經習慣了世俗化,並把現代化作為埃及未來發展方向的大批精英階層和普通民眾。曾經為推翻穆巴拉克而臨時達成統一戰線的兄弟,現在又不得不為將埃及帶上哪一條路而對決。

那麼,穆斯林兄弟會為埃及設計的究竟是一條怎樣的路?它又是如何準備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呢?

半世紀的準備

「如果把埃及比喻成一個人的話,那麼他必須首先是個穆斯林,然後才是所謂的民主人士!」2011年7月,適逢埃及二次革命浪潮,在開羅吉薩區見到穆斯林兄弟會的吉薩區負責人、同時也是穆兄會核心決策層「舒拉委員會」(The Shura Council)的長老Mohamed Sayed Nazaily先生時,他堅定地表達了他對穆巴拉克倒台、獨裁結束之後的埃及未來的看法。他認為,西方民主並不適合埃及,「我們有我們的伊斯蘭法,這是最核心的,在這個基礎上才談得上其他」。

Mohamed先生態度堅決。在他看來,當時的埃及雖然政黨數以百計,但「穆斯林兄弟會將贏得壓倒性的勝利,因為埃及幾乎沒有人沒受過兄弟會的恩惠」。

對埃及的世俗統治是由法國、英國殖民者開啟的。殖民時代以後,無論是1922年獨立後的法魯克政權,1952年7月以納賽爾為首的「自由軍官組織」推翻了法魯克王朝之後建立的政權,也都是世俗政權,即由現代法律和政治體制,而不是宗教法規統治國家和民眾。不過,由於獨立後的法魯克君主政權、納賽爾以至穆巴拉克的共和國政權均屬專制體制,這也成為後來世俗統治被傾向於宗教精神的群體所詬病的最主要原因。

畢竟,埃及是個穆斯林國家,曾有著悠久的宗教法(Sharia)傳統,它從宗教指引、個人行為、家庭生活、社會風俗以至於國家治理,都給出了巨細無遺的準則。穆斯林群體認為它足對抗現代社會法律和政治體制。

1922年獨立後,埃及的精英階層和知識分子紛紛尋找自強富足之路。從這個時期開始,新成立的民間團體不計其數,各種各樣的救國發展道路被提出。所有的方案不外乎兩個大方向,一是世俗道路,依照現代憲法精神和政治體制建立現代國家;一是宗教道路,以伊斯蘭教法Sharia為指導治國。1929年由哈桑·班納成立的穆斯林兄弟會是這裡面的其中一個,也是成長最迅速的一個,這個組織的最終目標,是以社會慈善的方式,獲得民眾支持,最終在合適的時機,以選舉的方式獲得國家統治政權,並最終實現以伊斯蘭教法治國的目標。在穆斯林兄弟會的國際網頁上,至今還赫然昭告著這個組織的最高準則:阿拉是我們的指引,先知是我們的領袖,古蘭經是我們的律法,聖戰是我們的路徑,犧牲在通往阿拉的道路上,是我們的終極理想。

穆兄會以社會慈善為手段,自建立之日始,在全國各地建立分支機構,通過扶貧、救濟、教育、醫療、撫養等各種方式為各地民眾服務,獲得民眾廣泛支持而迅速崛起,成立20年不到,就發展到200萬人。為了主導國家政權的這一天,他們辛勤付出,隱忍克制,默默地等了半個多世紀。除了個別時期比較激進並採取過武裝抗爭以外,穆兄會總體而言,算是一個比較和平的組織,加上民眾支持較大,因此政府對其也保持容忍。

「其他的政黨,我們完全不需要擔心」

1952年,另一個追求民族自強的團體——以納賽爾為首的「自由軍官組織」推翻了法魯克王朝,成立「革命指導委員會」,掌握國家政權。1953年6月18日,「革命指導委員會」宣布廢除君主制,建立共和國。為推翻君主獨裁政權實現富強抱負,穆斯林兄弟會曾是納賽爾的堅定盟友。但是很快,由於國家治理和發展道路的意見不同,穆兄會與納賽爾分道揚鑣,甚至反目。納賽爾政府更是迅速宣布穆兄會為非法組織,導致穆兄會自1954年起就處於非法狀態。不過,它在埃及城鄉遍布網路,通過建學校和搞慈善等活動獲得大量社會支持,政府要真正動搖其根基並不容易。

但是世俗政權和穆兄會的政見鴻溝就此暴露無遺。埃及政府接下來的幾任領導人都對穆兄會防範有加,穆兄會也因此一度走向暴力對抗的道路。1950年代,被稱為「現代恐怖主義之父」的薩義德·庫特伯成為穆兄會核心刊物的主編並最終入主核心決策層。穆兄會在庫特伯的引領下,引入了很多暴力的元素,公開號召推翻政府,並組建了隱秘的武裝小組。

在庫特伯的影響下,主張暴力武裝推翻世俗政權成立伊斯蘭教法治理的團體風起雲湧,埃及幾大伊斯蘭組織大多出現在上世紀初中期。它們付出了難以計數的努力,成千上萬的生命,其武裝鬥爭在成功刺殺埃及總統薩達特後達到了一個高峰。但即便如此,也未能推翻世俗政權,反而遭到了政府更加嚴厲的打壓。

激進派別的行動,讓穆兄會也沒能逃脫世俗政權的打擊。穆兄會多次被關閉,大批成員被捕入獄,其中就包括薩義德·庫特伯。在1966年被政府判處絞刑之前,薩義德·庫特伯在監獄被監禁十多年,在這十多年時間裡,他寫出了後來被現代恐怖主義奉為經典的《路標》,成為幾乎所有伊斯蘭激進組織,包括「基地」組織的最高行動指示。

這位被稱為「穆兄會教父」的薩義德·庫特伯被絞死之後,其胞弟流亡到沙烏地阿拉伯,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叫奧薩瑪·本·拉丹的學生,後者多年後成立基地組織,成為21世紀的超級恐怖大王;薩義德·庫特伯身邊最親近的學生的一位侄子,後來成立了埃及著名的旨在推翻國內世俗政權的激進伊斯蘭武裝組織,後來和本·拉丹在阿富汗會合,並在本拉丹死後成為了基地組織的全球領袖,他叫艾曼·撒哈利。

這些組織搞暗殺、破壞……嘗試各種手段,從來沒能真正推翻一屆政府。但在2011年,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奮鬥幾十年沒有達成的目標,埃及年輕人通過網路居然就做成了。在興奮之餘,他們摩拳擦掌,希望在這個天降的機遇面前大展身手,實現其奮鬥了幾十年的抱負。

「我們會先通過選舉獲得政權,然後慢慢地引領埃及走向伊斯蘭教法的道路。其他的政黨,我們完全不需要擔心,我們至少能獲得70%的選票。」臨告別時,MohamedSayed Nazaily充滿自信地說。

不再是道德的高地

2012年,穆兄會代表穆爾西終於當選總統。不過,穆爾西在總統決勝輪中獲得51.7%的選票,僅以微弱優勢擊敗獲得48.3%選票的前總理沙菲克。這顯然不是Mohamed先生所預言的壓倒性的比例。

在任的一年裡,穆爾西總統接二連三的舉動,讓人不斷地想起穆斯林兄弟會的最高綱領,和反世俗化的本質。對此,就近期發生的埃及亂象,筆者電話採訪了埃及全國人權事務委員會主席納格德·波萊(Nagad Al-Borai)先生。波萊先生說:「你知道過去為什麼開羅大學一直不進行學生會選舉嗎?因為我們知道贏得選舉的肯定是穆兄會的學生代表。但是過去的一年裡發生了重要的變化,開羅大學的穆兄會學生代表輸了學生會的選舉。穆巴拉克獨裁時期,穆兄會被認為是道德的高地,但是現在穆巴拉克倒台了,人們才發現穆兄會成為了民主最大的障礙。」但是人們的發現已經太晚了。

在世俗政權的統治下,對獨裁政府的不滿,讓民眾倒向了穆斯林兄弟會。後者在這樣的政治和社會環境下,經過了幾十年的經營,其慈善、道德形象深入人心,已經成長為一個遍布整個埃及甚至中東社會每一個角落的巨無霸。「他們在埃及無孔不入,但是很可惜,他們非常宗教化,甚至非常暴力,我手上有很多關於穆斯林兄弟會過去和近期侵犯人權和採用暴力的相關記錄。」波萊先生很惋惜地說。

埃及軍方和穆斯林兄弟會目前的衝突,本質上是1922年埃及獲得獨立之後,關於埃及政治體制應該是走現代化的世俗政權,還是回到伊斯蘭教法為主導的宗教至上政體,這兩種觀念和道路的衝突。1922年之前,因為法國和英國的世俗政權的統治傳統,納賽爾軍事統治的強大傳統,讓萌芽中的宗教主義組織無從抗爭而一直處於在野和韜光狀態之中。

但是從1929年走到今天的穆斯林兄弟會,已經深深地紮根於埃及社會的每一個領域、每一個家庭和每一個人的生活里甚至信念里。發家於慈善和服務的穆兄會,在這幾個世紀的演變中,也具備了豐富的武裝鬥爭、社會運動和政治抗爭經驗,影響力遍布中東乃至全球的穆斯林群眾性組織,甚至有人認為,它是近代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組織最嚴密、在世界範圍內最具影響力的伊斯蘭政治集團。在埃及長期打壓民間組織的背景下,穆巴拉克倒台後的埃及政壇實際上沒有任何可以與之抗衡的力量,如果軍隊不採取行動干預穆兄會的代表穆爾西日益明顯的反憲法反民主行為,則穆兄會主導下的埃及未來,很可能會演變為一個神權政治主導的國家。

如果穆兄會這一關過不了,則埃及政治的未來岌岌可危,現代化的進程不但遙遙無期,還會導致全面的倒退。在過去的幾十年來,特別是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埃及社會的宗教保守主義開始發力,常見於埃及街頭的時尚打扮的女性已經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全身包裹的傳統宗教服飾。宗教保守主義還意味著中東時局的惡化,穆兄會對以色列的態度非常強硬,這和之前的世俗政權截然相反。

有人認為,就中東局勢的平衡和國際安全局勢的穩定來說,一個現代化的世俗政權,無論其起初的民主多麼不成熟,也是更加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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