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生活世界」建立「信任關係」
或許有人會說,西方現代派作家與現實世界往往呈現出絕望和否定的關係,但他們的作品仍然是經典。仔細閱讀西方現代派作家的作品,我們會發現,他們在與生活世界的對抗中,其精神的光芒仍然熠熠閃耀,與宗教、人、美等存在著深刻的「信任」關係。在中國當下的文學背景下,強調與「生活世界」建立「信任關係」的原因,是在多種因素的影響下,文學創作存在著「疏離現實」的傾向,真正把變化中的社會生活納入文學創作過程中的優秀作品並不是太多。強調這種「信任」關係,就是以真誠和熱情擁抱現實並在與現實的搏鬥中呈現社會中的「人」。與世界建立一種「信任」關係,意味著作家用自己的感情去擁抱社會生活,在「自我」與「社會」的互動中,開拓自己的生活世界和經驗,而不是沉溺於「自足自娛」的世界中。在20世紀80年代,文學界提出了「內部問題」和「外部問題」,這種區分使文學回歸「本體」,有力地促進了文學的發展,創造了1980年代文學的輝煌。時過境遷,當我們反思1980年代文學史的時候,提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純文學」倡導的成功是否意味著文學可以疏離社會而存在呢?顯然不能,社會生活在最基本的層面制約著文學的發展,這是文學的基本原理。「純文學」的倡導實際上是以「文學的形式」對社會生活的一次有力介入。如果這種理解正確的話,那麼,文學也就無所謂「內部」和「外部」之分,文學與社會、政治、文化、結構、語言、敘述等都是相互關聯、無法分割的整體。文學的「內部」與「外部」問題是「文學存在」的兩個方面,它們相互依存、聯繫而發展。正是在這種依存和聯繫中,文學與生活世界建立起了開放的審美關係,使文學在擁抱社會生活的過程中,煥發出巨大的力量。與世界建立一種「信任」關係,意味著作家要有精神承擔的能力。作家的精神承擔可能有多個層面,但從文學的定義上說就是對於美與善的追求。賈平凹曾經說過:「作家是受苦和抨擊的先知,作家職業的性質決定了他與現實社會可能要發生摩擦,卻絕沒企圖和罪惡。」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社會生活中維護美與善的尊嚴。正如一位美國作家所說:「作家的天職就在於使人的心靈變得高尚,使他的勇氣、榮譽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憐憫心和自我犧牲精神——這些情操正是昔日人類的光榮——復活起來,幫助他挺立起來。」(《美國作家論文學》,三聯書店1984年版)如果有著這樣的精神承擔,必然與關注私人物質享樂、淡忘公共事物的物質消費主義文化有著尖銳的衝突,必然對社會生活變動過程中出現的一系列問題有著自己清醒的思考。在與文學作品相關聯的分析中,這些問題可概括為如下幾個方面:在城鄉關係的變動中,農民的生存境遇;在全球化、市場化的社會語境中,由於社會階層變化所帶來的貧富之間的分化和人的生活權利、生存尊嚴、社會公平問題;中國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問題;社會風氣缺乏道德感、正義感的問題,等等。真正有精神承擔的作家,在面對這些問題時,不會遁入遙遠的歷史,也不會沉溺於一隅或自我滿足中,而將以深刻的批判力,穿透生活虛假的表相,承擔起人世的苦難,以精神的力量尋找生活中的真善美。尤鳳偉的《泥鰍》、賈平凹的《秦腔》、王安憶的《上種紅菱下種藕》等作品都在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歷史的諸種糾纏中,寫出了當下生活的豐富性和複雜性。與世界建立一種「信任」關係,還意味著作家對人的美的精神、情感生活的發現,而不完全順從於市場經濟的法則。在市場經濟的背景下,不能把文學視作「純粹的商品」,商品的特質是以「賣錢」為核心的,對於文學作品而言,能「賣錢」的未必是好的,某些能夠調動他人的閱讀和購買慾望的作品未必是好作品。前幾天讀了范小青的《父親還在漁隱街》,讓我進一步感受到了美的精神和情感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父親還在漁隱街》所表達的是對溫暖人性的肯定和讚揚。娟子的父親進城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鄉下,但每個月都寄錢維持娟子和母親的生活費用,當娟子突然和「電話中」的父親失去聯繫,決定到城裡尋找自己的父親時,她遭遇了一個個在生活中奔波、掙扎的鄉下人那質樸、溫暖的心靈,她雖然沒有找到自己的父親,但卻找到了人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善良和相互扶持在世間行走的關愛。正如娟子拉著小啞巴的手時那種深入骨髓的感受:「小啞巴的手軟軟的,一股暖意一直通達到娟子冰冷的心間,娟子注視著小啞巴的眼睛,她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父親的影子,娟子忽然覺得,那個始終在電話里出現的父親忽然間切近了、真實了。」她從小啞巴身上,感受到了父親的氣息。這種感受瀰漫在她的周圍,她所接觸到的李秋香等人似乎都與「父親」有著看不見、摸不到的聯繫,但都通過對她的「關愛」聯繫在一起,這個看不見的「父親」正是進城後的鄉下人內心所保持的對一個陌生女孩的愛意。世界在不斷地變化,城鄉之間的人口流動可能帶來許許多多的社會問題,對於愛和人的善良本性的堅持,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珍貴的東西,它雖然柔弱,卻有著巨大的力量,它能使草地變綠,天空變藍,空氣變得新鮮,世界變得美好。與世界建立一種「信任」關係,從文學創作的過程來看,就是作家從人的內在性亦即個人心靈出發,把現實生活包含於藝術想像的過程中,構建文學的世界。當你信任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敞開自己的心靈世界,當你信任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才會對這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你才會把自己置身於這個世界中,去和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對話。因此,在文學想像的過程中,把社會生活邏輯包含於藝術想像的過程中是尤為重要的。包含有社會生活的邏輯的藝術想像所帶來的,是我對於這個世界的重新理解和認識,譬如賈平凹的《秦腔》就從個人的心靈出發,在城鎮化、工業化的過程中,真誠地寫出這個時代所面臨的巨大問題,在城鎮化的過程中,農民都外出打工,荒蕪了土地,傳統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那麼,農民在這種社會變動中會有怎樣的命運呢?依據社會生活的邏輯,他筆下的人物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個性,每個人物的喜怒哀樂都連接著這個時代所帶來的豐富的生活氣息。這樣的想像的藝術世界才是有社會性、藝術生命力的。真正的文學的價值可能就在作家與世界所建立的「信任」過程中產生。(作者單位:上海大學文學院)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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