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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郁談散文(三):王小波

編者按:昨日是王小波逝世周年紀念日,為了紀念當代文學史上這一獨特的存在,編者將原來的計劃做一調整,原定放在第六期的王小波專題移到本期。孫老師認為王小波的散文是當代智性散文的一個標誌,他曾經與李銀河一起策划過王小波的展覽,對其人其文皆十分熟悉,我們且看孫老師如何評價王小波。

王小波,大家知道,他的散文也是非常受歡迎的。王小波是真正意義上在魯迅之後開闢了另一個審美走向、使我們的小說具有了另類之美的一個作家,完全撇開了五四的傳統,這個是他對中國百年文學的一個巨大貢獻。

王小波的思想的源頭應當說是拉伯雷的《巨人傳》,審美上是這樣的,哲學上是羅素的哲學,包括愛因斯坦的一些理念,在小說上他特別喜歡的是尤瑟納爾和卡爾維諾還有博爾赫斯這些作家。

我曾經和李銀河一起策划了一個王小波的展覽,腳本是我寫的,李銀河把她所有關於王小波的東西都提供給我。那次王小波展,都是青年人來,喜歡他的人很多,有人還出過好幾本叫《王小波的門下走狗》的書,崇拜他的人很多。王小波的散文是當代智性散文的一個標誌。剛才我說過,他說我們傳統的寫作,越寫越讓人傻,是一種愚昧的寫作,所以他說:「我反對愚蠢,不是反對天生就笨的人,這種人只是極少數,而且這種人還盼著變聰明。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愚蠢里都含有假裝和弄假成真的成分;但這一點並不是我的發現,是蕭伯納告訴我的。在他的《匹克梅梁》里,息金斯教授遇上了一個假痴不癲的杜特立爾先生。息教授問:你是惡棍還是傻瓜?這就是問:你假傻真傻?杜先生答:兩樣都有點,先生,凡人兩樣都得有點呀。在我身上,後者的成分多,前者的成分少;而且我討厭裝傻,渴望變聰明。所以我才會寫這本書。」那就是這本《我的精神家園》。

他接著寫道:「在社會倫理的領域裡我還想反對無趣,也就是說,要反對莊嚴肅穆的假正經。據我的考察,在一個寬鬆的社會裡,人們可以收穫到優雅,收穫到精雕細琢的浪漫;在一個呆板的社會裡,人們可以收穫到幽默——起碼是黑色的幽默。就是在我呆的這個社會裡,什麼都收穫不到,這可是件讓人吃驚的事情。看過但丁《神曲》的人就會知道,對人來說,刀山劍樹火海油鍋都不算嚴酷,最嚴酷的是寒冰地獄,把人凍在那裡一動都不能動。假如一個社會的宗旨就是反對有趣,那它比寒冰地獄又有不如。在這個領域裡發議論的人總是在說:這個不宜提倡,那個不宜提倡。彷彿人活著就是為了被提倡。要真是這樣,就不如不活。羅素先生說,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弟兄姐妹們,讓我們睜開眼睛往周圍看看,所謂的參差多態,它在哪裡呢。

在蕭翁的《芭芭拉少校》中,安德謝夫家族的每一代都要留下一句至理名言。那些話都編得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句是:人人有權爭勝負,無人有權論是非。這話也很有意思,但它是句玩笑。實際上,人只要爭得了論是非的權力,他已經不戰而勝了。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為此也要去論是非,否則道理不給你明白,有趣的事也不讓你遇到。我開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麼,但我總得申明我的態度,所以就有了這本書——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數。」

王小波的寫作其實就是反對裝假、裝傻或者說裝孫子的文化語境的抒寫,他在一個無趣和無智的時期,用自己的狂歡式的寫作,用看似很黃色的、很齷齪的、很低級的語言表達了一種最聖潔的思想。我們讀王小波的書不覺得它是色情的淫蕩的,他寫的色情,但是你沒有那樣的感覺,跟拉伯雷的《巨人傳》里的狂歡非常接近。他談到色情的時候特別的有意思,他說:「坦白地說,我對色情文學的歷史有一點了解。任何年代都有些不爭氣的傢伙寫些丫丫烏的黃色東西,但是真正有分量的色情文學都是出在『格調最高』的時代。這是因為食色性也,只要還沒把小命根一刀割掉,格調不可能完全高。比方說,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出了一大批色情小說,作者可以說有相當的文學素質;再比方說,『文化革命』里流傳的手抄小說,作者的素質在當時也算不錯。要使一個社會中一流的作者去寫色情文學,必須有極嚴酷的社會環境和最不正常的性心理。在這情況下,色情文學是對假正經的反擊。我認為目前自己尚寫不出真正的色情文學,也許是因為對環境感覺魯鈍。前些時候我國的一位知名作者寫了《廢都》,我還沒有看。有人說它是色情文學,但願它不是的,否則就有說明意義了。

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人和『文革』時的中國人一樣,性心理都不正常。正常的性心理是把性當作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但不是全部。不正常則要麼不承認有這麼回事,要麼除此什麼都不想。假如一個社會的性心理不正常,那就會兩樣全占。這是因為這個社會裡有這樣一種格調,使一部分人不肯提到此事,另一部分人則事急從權,總而言之,沒有一個人有平常心。作為作者,我知道怎麼把作品寫得格調極高,但是不肯寫。對於一件愚蠢的事,你只能唱唱反調。」

這是他的一個隨筆。王小波在他的《沉默的大多數》里還有其他的文章里寫到這些話題,他是用一種不正經的口吻,一個壞孩子的口吻來述說。我曾經有一篇文章叫《壞孩子王小波》,就是說他就是一個壞孩子,他就會搗亂,他就和我們這個假正經的文化精神搗亂,但是寫的都是真事兒,寫的都是最本質的、最真實的東西。他是用笑的方式、用癲狂的方式來寫文章的,這也是他的審美方式的特徵,的確是我們這一代文壇所沒有的。

他是一個奇特的存在。有人說他是一個自由主義作家,我們可以討論,他喜歡羅素的哲學,他的小說里經常用一些變形的、時空完全和常態不一樣的方式來呈現人物,非常有趣。他在寫小說的時候你會發現他自己完全被這個時代離開了,他寫的不是這個時代,但是他是用天外來客般的語言來寫作,這就是寫作的愉悅。他的隨筆、他的散文賣了幾十版,原因就在於其中充滿了智性。

錄音稿整理:唐亦文、張亮、郁坤銘、張鑫磊、王偉 (13本)

校對:李琦(11本)、湯歡(13碩)

編輯:湯歡(13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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