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隆慶政爭:權力監督異化下的官場亂象

  明朝監察系統的核心力量被稱為「言官」,原本肩負權力監督的職責,可最終卻淪為內閣大臣權力鬥爭的工具,成為合法的政治打手、有執照的職業罵客。隆慶一朝前後不過六年,可內閣卻爆發了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權力博弈事件。而在那些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奪權大戲中,就充斥著言官們唾沫橫飛、拳打腳踢、衝鋒陷陣、前仆後繼的身影…… 中國論文網 http://www.xzbu.com/5/view-3059173.htm     徐階與高拱:一棲不兩雄      嘉靖帝朱厚熜在位期間,大明王朝內憂外患。面對危局,嘉靖剛開始還會勉強應付,後來乾脆撒手不管,數十年如一日地修道齋醮、希求長生,把朝政大權全部交給了奸相嚴嵩,導致政局更趨糜爛。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老成謀國的內閣次輔徐階意識到嚴嵩已失皇寵,遂授意言官發起彈劾,成功扳倒了獨攬朝政十多年的嚴嵩。在明代,首輔去位,次輔自動升任首輔。徐階掌控內閣後,先後引薦李春芳、郭朴、高拱入閣。大明權力高層的面貌頓時煥然一新。   按理說,李、郭、高三人都是徐階提拔的,在後嚴嵩時代,他們理應攜起手來撥亂反正、重振朝綱才對,徐階的本意也是如此。然而,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四人內閣中排名最後的高拱根本不買他的賬。不僅不買賬,而且還對他相當不滿。   原因很簡單:高拱是個十分自負的人。   這一點,在高拱入閣不久,徐階就看出來了。   其實,徐階提拔高拱並不是無心之失。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高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而且料定朱載垕一旦登基,其老師高拱必然入閣。正因為此,他才會搶先一步賣個人情,主動引薦高拱,目的就是讓他感念自己的知遇之恩,從而將其收服。   可現在看來,徐階是弄巧成拙了。   對徐閣老的小九九,高拱心知肚明,所以非但不被收服,還滿懷不屑,一入閣就明裡暗裡跟他叫板。而同時入閣的郭朴是高拱的河南老鄉,兩人自然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至於次輔李春芳,倒是徐階的人,但是此公是個好好先生,從來與人無爭,更不會耍弄權術,所以此時的徐階頗有勢單力孤之感。   事已至此,徐階只能承認自己走了一步臭棋。   為了挽回失誤,老謀深算的徐階馬上又走了兩步棋:第一步,授意言官吏科給事中胡應嘉伺機彈劾高拱,即便不能讓他出局,至少也殺殺他的銳氣;第二步,物色一位德才兼備、年富力強的心腹官員作為候補閣臣,以備入閣制約高拱。   被徐階選中的這個人,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張居正。   此時的徐階絕不會料到,後來的張居正並沒有老老實實堅持「徐階路線」,甚至多數時候還站在了高拱一邊;並且,就在他作出這兩個決定的時候,一場即將綿延數載的內閣大戰,已經悄然拉開了序幕。      嘉靖遺詔:引爆內閣大戰的導火索      嘉靖四十五年冬,長年服食金丹的朱厚熜終於毒火攻心,一病不起。當時嘉靖常年住在西苑,閣臣就把值班室(直廬)設在苑中,並日夜輪班值守,以備不時之需。高拱就把家搬到了西苑附近。   由於皇帝的病情來勢洶洶,動不動就不省人事,所以宮中人心惶惶,一日數驚。某一天,西苑又傳出消息,說皇帝快不行了,當時正在值班的高拱信以為真,就把自己的私人用具收拾了一下,從值班室帶回了家。   高拱以為,這只是尋常舉動,因為皇帝要是真的崩了,他就不必天天在直廬輪班守夜了,所以把私人用品拾掇一下也沒什麼。可他萬萬沒想到,當這一尋常舉動落入某個言官眼中時,居然變成了罪狀!   這個言官就是胡應嘉。   他已經窺伺高拱很久了,現在終於抓住把柄,立刻上章彈劾:高拱平時在直廬值班時經常溜號,大半夜跑回家跟老婆親熱,如今皇上病重,他又早早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到底是何居心?這不是對皇上不忠、盼著皇上早點晏駕嗎?   徐、高之爭的第一槍,就這樣由言官胡應嘉打響了。   面對徐階射來的子彈,高拱目瞪口呆,束手無策。因為,胡應嘉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誹謗,包括說他半夜溜號也是真的。可憐高拱一肚子苦衷,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當時他已經50多歲,膝下卻沒半個兒子,為了延續香火,不得不加班加點勤奮造人。按說這也情有可原,可問題是這種事情壓根擺不上檯面,所以高拱也只能啞巴吃黃連,等著皇帝下旨貶黜。   然而幸運的是,此時的嘉靖已經病入膏肓,連眼睛都睜不開,就甭提胡應嘉的奏章了。   高拱就此躲過一劫,隨即在心裡發誓—此生與徐階不共戴天!   不久,嘉靖崩了。按慣例,遺詔應由首輔會同其他閣臣一塊起草,以確保公允。但是這一次,徐階卻作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關起門來自己一個人辦了!把李春芳、郭朴、高拱通通放了鴿子。   事後來看,正是徐階摒棄眾人、個人包辦的這份遺詔,成了內閣大戰的導火索。   徐階借嘉靖本人之口,對嘉靖一朝的弊政進行了全盤否定,並且宣布,自嘉靖即位以來所有因言獲罪的官員,在世的全部復用,去世的追加撫恤,同時將「凡齋醮、土木、珠寶、織作」等工作全部罷廢。   此詔頒布天下後,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號慟感激」,臣民們無不對徐閣老感恩戴德,而高拱和郭朴則是咬牙切齒,暴跳如雷。郭朴甚至放言:「徐公謗先帝,可斬也。」   怪不得高、郭二人如此激憤。徐階在草擬遺詔時,居然找了一個區區五品的翰林院學士去執筆,這不是存心扇他們耳光嗎?   這個位卑權輕的翰林學士,就是張居正。   徐階這麼做,顯而易見的目的有兩個:一、重申對張居正的賞識和器重;二、故意讓高拱難堪,同時暗示他:你別太狂,我手裡還有棋子!   隆慶即位兩個月後,張居正在徐階的全力扶植下,連跳九級,以吏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如此火箭般的躥升速度,著實令滿朝文武瞠目結舌。與張同時入閣的,還有禮部尚書陳以勤。   現在,內閣總共有六個人,徐階一方四個,高拱只有兩個,力量對比之懸殊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朝中多數言官都是徐階的門生故舊,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高拱淹死。   內閣大戰一觸即發,高拱危險了。      高拱下野:言官集團的狼群效應      隆慶元年(1567年)正月,大明的人力資源部門(吏部)進行了一次例行的京官考察,其中當然也包括言官。吏部尚書楊博忙活了幾個月後,公布了考察結果:兩名言官被黜,但其山西老鄉卻「無下考」。   結果一公布,言官們立刻群情激憤。當初炮轟高拱的胡應嘉第一個跳出來,彈劾楊博「挾私憤,庇鄉里」,一下擊中了楊博的死穴。   奏疏呈上,照例下發到內閣議定。高拱一看,又是這個胡應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拍桌子大罵:「胡應嘉身為言官,也全程參與了考察,可事前一句話不說,事後又大放厥詞,這不是自相矛盾、別有用心嗎?」一旁的郭朴也勃然作色,「應嘉無人臣禮」,當貶為庶民!   幸虧有其他言官聯手營救,胡應嘉被調任。   貶謫令一下,整個京城的言官集團立馬沸騰了,所有言官不約而同地張開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高拱不放,認為就是他在背後指使。而時任兵科給事中的歐陽一敬更是當仁不讓地站出來,大罵高拱「奸險橫惡無異蔡京」。歐陽堪稱言官中的頂級罵神,在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他就曾空口白牙罵倒過20多個三品以上的部級文武官員。此時他表示:「胡應嘉彈劾楊博前是找我商量過的,如今既然把他貶了,那乾脆把我也一塊貶了!」一副為同僚兩肋插刀的架勢。接著,又有一些言官頻頻上疏,為胡應嘉和歐陽吶喊助威。   至此,高拱才猛然意識到:胡應嘉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他的身後,一直站著一大群人,不,是站著一大群狼!而老謀深算的徐階,就是那隻頭狼!   如果說官場就是叢林,那麼言官集團就是大明叢林中呼嘯來去的狼群。他們一旦發現獵物,或者發現同伴受到攻擊,就會一擁而上,依靠團隊力量置對手於死地。   思慮及此,高拱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徐階為他精心布下的一個死局!故意拋出胡應嘉,目的就是誘敵深入,把他高拱引到狼群之中,再以壓倒性的優勢力量聚而殲之!

  毒啊,最毒莫過徐閣老啊!   高拱痛定思痛,馬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授意門生御史齊康彈劾徐階。然而,高拱掌握的言官力量與徐階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齊康一出手,高拱立刻遭到「狼群」更大規模的圍攻。言官們集體到宮門前請願示威,用盡各種俗言俚語問候高拱的祖宗十八代,附贈數量可觀的濃痰和唾沫。   緊接著,罵神歐陽一敬出陣單挑,上疏彈劾齊康;齊康接招,也上疏彈劾歐陽。雙方的較量很快就有了結果:齊康出局,捲鋪蓋回家。   眾言官看見高拱的前鋒大將落馬,越發鬥志昂揚。反正,不把高拱淹死在唾沫里,眾言官絕不收口。   隆慶元年五月,承受不了輿論壓力的高拱被迫辭職。隨後,言官們再接再厲,轉而攻擊郭朴。九月,孤掌難鳴的郭朴也只好告老還鄉。於是,這場由言官集團悍然掀起的內閣大戰,暫時以高拱一方的落敗而告一段落。   看上去,徐階好像是贏了。可是,這並不是結局。      徐階倒台:權力是把雙刃劍      最難對付的高拱被拱走了,徐階終於坐穩了大明首輔的位子。然而,正當他挽起袖子,準備在帝國朝政上大顯身手的時候,從宮中射來了一道陰森的目光,頓時令他如芒在背、惶惶不安。   這道目光來自大明皇帝朱載垕。   自從即位以來,隆慶帝朱載垕其實一直是個甩手掌柜,對帝國政務毫無興趣,對內閣大臣的權力鬥爭也是視若無睹,一心只想做個逍遙皇帝。而現在,他之所以突然用一種極度不滿的眼神看徐階,原因只有一個—徐階不讓他逍遙。   隆慶喜歡吃喝玩樂,徐階卻時時管束,處處干涉,令他好生鬱悶。同時深感鬱悶的,還有一幫內廷太監。對太監們來說,除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權力較大之外,其他人通常插手不了朝堂的日常政務,所以只能用聲色犬馬把皇帝套住,讓他多花錢、亂花錢,他們才有機會上下其手,大撈外快。   可現如今,徐閣老不僅獨霸朝堂,還公然干涉內廷事務,這不是要斷了大夥的生路嗎?太監們憤怒了,於是頻頻向皇帝吹風,說徐階大權獨攬,目無君上,良心大大地壞了。   在隆慶看來,太監們說得一點沒錯,徐階的確是太過霸道了。其他事暫且不提,光說高拱在舉朝彈劾下辭職之事,就讓隆慶很不舒服,甚至感到了一種威脅。高拱是誰?那是皇帝當年最敬重的老師啊,「懷賢」、「忠貞」四個字可不是隨便亂送的,結果可倒好,你徐階一個眼色,滿朝言官就群起而攻,恨不得把德高望重的高老師扒皮抽筋。徐階啊徐階,你哪來這麼大能量?又何來這麼大的膽量?!   隆慶越想越氣,於是投向徐階的目光就一天比一天陰森了。   叢林里,狼是嗅覺最敏銳的動物之一;大明官場上,言官的政治嗅覺跟狼一樣敏銳。隆慶二年七月,一個跟徐階有私怨的給事中上疏彈劾,徐階被批准退休。   自古以來,權力就是一把雙刃劍。儘管徐階有能力把權力之劍揮舞得虎虎生風,可最終還是避不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官場鐵律。唯一讓徐階感到慶幸的是:高拱畢竟走了,而自己的得意門生張居正還在;只要有他在,自己晚年的安寧和富貴就無憂了。   然而,徐階萬萬沒想到,就在他下台的短短一年多後,高拱就翩然回朝、二度拜相了,而在幕後幫助高拱回朝復相的人,恰恰是張居正!      二度入閣:高拱的快意恩仇      徐階走後,內閣只剩下三個人: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隆慶三年八月,隆慶皇帝考慮到內閣輔臣太少,而且毫無建樹,就又調了禮部尚書趙貞吉入閣。此人一來,內閣的平靜就被打破了。   趙貞吉年逾六旬,官場資歷相當深厚,而且性格耿直,脾氣火爆,當年曾因與嚴嵩在對俺答(蒙古人)事務上態度不同而找上門去痛罵,嚇得嚴嵩不敢露頭。此舉當時就在朝野傳為佳話。中國人講究論資排輩,所以趙貞吉入閣雖晚,且排名最後,卻倚老賣老,處處擺資格,從不把李春芳和陳以勤放在眼裡,尤其鄙視小他20來歲的張居正,經常直呼他「張子」,且當面譏笑張居正學問淺陋。   張居正心裡老大不是滋味。他是想做實事的人,可如今內閣,兩個老大身在其位卻不謀其政,只拿工資不幹活,新來的老張又牛氣哄哄,眼高於頂,怎能不令人氣結?   如此惡劣的職場環境,令張居正不由得懷念起一個人,那就是和他有著共同志向、「相期以相業」的高拱。   當年十二月,在一幫得勢太監的積極運作和張居正的有力策應下,高拱順利回朝,二度入閣。   隨著高拱的復相,大明官場即刻掀起了一場新的風暴。   當初圍攻高拱的言官們頓感末日來臨,一個個寢食難安。嚇得最厲害的當數歐陽一敬和胡應嘉。當時歐陽已經升任太常少卿,胡應嘉也已升任通政司參議,可沒有徐階撐腰,他們就是兩隻綿羊,豈能抵擋高拱復仇的利劍?   歐陽一敬反應最快,於高拱回朝當天就辭職回老家了,可不知何故,剛走到半道便翹了辮子;胡應嘉終日惶惶不安,第二年也一命嗚呼了。   高拱一回來就嚇死了兩個仇敵,其氣勢只能用氣貫長虹、所向披靡來形容。然而,快意恩仇的高拱絕不滿足於此。他二度入閣後,「盡反徐階所為」,凡是徐階反對的,他全部支持;凡是徐階支持的,他全都反對。一時間,帝國的重大決策都出現了180度大轉彎,令朝野上下暈頭轉向,無所適從。   由於高拱是「二進宮」,在內閣的座次自然排到了最後。隆慶帝為了不讓老師太委屈,便打破閣臣不得兼領六部的祖制,讓他兼管了吏部。任命書一下,舉朝嘩然。因為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而且吏部又是主管人力資源的要害部門,如此一來,高拱雖不是首輔,可權力分明比首輔要大得多!   對此,李春芳和陳以勤只能腹誹,嘴上不敢說半個不字;而張居正本來就想藉助高拱揚眉吐氣,自然樂觀其成。所以,閣臣中唯一一個會跟高拱叫板的人,就只有趙貞吉了。      大清算:言官集團的黑色十月      隆慶四年二月,不甘示弱的趙貞吉找到了首輔李春芳,要求兼管都察院。李春芳不敢拒絕,便奏請皇帝批准了。眾所周知,都察院和吏部都是主管人事考核的,趙貞吉此舉,擺明了就是要搶高拱的風頭,遏制他日益膨脹的權力。   高、趙二人就此針鋒相對,勢不兩立。   就在這兩大強人劍拔弩張之際,有個閣臣突然向隆慶遞交了辭呈。   他就是次輔陳以勤。   自從趙貞吉入閣、高拱復相以來,這個老實人就成了一塊夾心餅乾:一方面,他跟高拱都是皇帝的老師,有同僚之誼;另一方面,他又跟趙貞吉是同鄉,有桑梓之情。眼見高、趙之爭已成定局,內閣勢必風雲再起,陳以勤幫誰都不是,勸架又勸不了,想想再這麼下去遲早淪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索性主動出局,回家養老了。   陳以勤走後,另一個老實人李春芳更是孤立無援,內閣大權幾乎完全落入高拱之手。對此,趙貞吉恨得牙癢,一直想尋找機會與高拱大幹一場。而高拱也早就看他不爽,巴不得早一天把他逐出內閣。到了這一年十月,雙方蓄積已久的矛盾終因隆慶帝的一道詔書而爆發。   這道詔書很簡單:命吏部會同都察院,對所有給事中和御史進行一次全面考察。   皇帝之所以發布這道詔令,是因為即位這幾年來,言官們屢屢上疏對他的私生活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實在是把他惹毛了。此舉顯然是要對言官集團來一場大清算—你們成天盯著朕的毛病,難道你們自己就那麼潔白無瑕?   詔令一下,滿朝言官大為震恐,而高拱則正中下懷。   自從當初被言官集團扳倒,高拱就一直想報仇雪恨了。如今又有皇帝的旨意在手,他的復仇行動更是名正言順。短短几天,高拱就把一大批言官圈進了黑名單,其中既有徐階的死黨,又有趙貞吉的手下。總之,利用這次整風運動,高拱要新賬舊賬一塊算,把所有政敵全部清除!   看著高拱拿出的黑名單,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的趙貞吉頓時大怒,馬上採取反制行動,以都察院的名義拿出了另一張貶黜名單。當然,名單上的言官都是高拱的心腹。

  這樣一來,局面就僵住了。   吏部和都察院都是此次考察的主管部門,所以兩份名單的合法性是相等的,如果同時執行,結果只能是同歸於盡。此時的趙貞吉就像個拚命三郎,明顯抱定了玉石俱焚的決心,可高拱還想干一番事業,自然不會陪他玩這種自殺式襲擊的把戲。最後,高拱只好退了一步,把趙貞吉的手下從名單中拿掉,然後說:剩下這些都是徐階的人,和你老趙無關,你就別管了!   隨後,高拱一手炮製的黑名單出籠—27名科道言官一夜之間全部罷黜。   經過這個黑色十月,當初追隨徐階的一批幹將基本上被一網打盡,加上一部分見勢不妙自動辭職的,可以說,凡是當年參與圍攻高拱的言官,幾乎已被徹底肅清。   接下來,高拱就要全力以赴對付趙貞吉了。      你方唱罷我登場      清算言官的事件剛剛過去一個月,高拱就授意他的得意門生、給事中韓楫彈劾趙貞吉,說他既無能又專橫,且在此次考察中有包庇親信、結黨營私的嫌疑。   趙貞吉立刻上疏自辯,並在奏疏的最後,不知是過於激憤,還是想表明清白,竟然向皇帝提出辭職,並且說:「臣放歸之後……毋令(高拱)久專大權,廣樹眾黨。」   不難看出,趙貞吉的辭職請求並非出於真心。某種程度上說,這其實是他以老臣的身份在要挾皇帝,企圖迫使隆慶在他和高拱之間作一個抉擇。遺憾的是,一貫自恃老資格的趙貞吉,這回是徹底打錯算盤了。儘管他為大明公司辛辛苦苦打了一輩子工,自認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很快,隆慶帝就表態了:批准趙貞吉辭職,而高拱則一如其舊,繼續兼管吏部。   就這樣,趙貞吉帶著悔恨交加的心情回鄉養老去了。至此,內閣只剩下三個人:李春芳、張居正、高拱。高拱名義上屈居末席,實則權同首輔。就在他自以為無人再敢與其爭鋒的時候,又一個新人悄然入閣,把他獨攬內閣的美夢給攪黃了。   這個人就是禮部尚書殷士儋。   說起來,這位殷尚書的資歷也是相當深厚的,他跟高拱、張居正和陳以勤一樣,也是隆慶的藩邸舊臣,可之所以這麼遲才入閣,原因只有一個—被高拱壓著。   他和高拱向來關係不好,所以儘管大明內閣頻頻走馬換將,你方唱罷我登場,卻始終輪不到他登台獻藝。最後殷士儋狠下一條心,去找了內廷的得勢太監,一番打點之下,終於拿到了內閣的入場券。儘管巴結宦官令人不齒,可長年熬不出頭的殷士儋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殷士儋入閣後,高拱的臉色自然很不好看。每當二人的目光相互撞擊時,總有一些無形卻刺目的火花在噼里啪啦地四散飛濺。掛名首輔李春芳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由自主地從心裡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的嘆息中充滿了厭倦和疲憊。你們整天打架的人不累,我這個圍觀群眾看都看累了!   高拱復相以來,最樂此不疲的事情之一,就是不遺餘力地打擊徐階。在他看來,儘管徐階早已下台,可在朝中的影響力仍不可小覷。清算言官,目的就是肅清徐階的殘留勢力。除此之外,高拱還對賦閑在家的徐階窮追不捨,一心不讓他安度晚年,拚命把徐階往死里整。眼見高拱如此得勢不饒人,平時老實巴交的李春芳也看不下去了,於是硬著頭皮勸阻了幾次。   在高拱眼裡,李春芳這種人歷來是沒什麼存在感的,過去他夾著尾巴做人,高拱還可以當他是擺設,不屑於動他,如今居然敢替徐階出頭,高拱當然不肯輕饒。很快,就有言官跳出來彈劾李春芳了。   這幾年,內閣此起彼伏的鬥爭本來已經讓李春芳倍感折磨,如今又被捲入鬥爭漩渦,實在令他不堪重負。隆慶五年五月,大明內閣的掛名首輔李春芳的主動請辭獲得批准,他終於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李春芳的離去成全了高拱。從此,高拱直接越過張居正,成為實至名歸的內閣首輔。但是,殷士儋的存在,始終讓高拱如鯁在喉。   隨後,高拱立即授意御史彈劾殷士儋,說他走太監門路入閣,「不可以參大政」;緊接著,高拱的得力幹將韓楫又在公開場合揚言,說殷士儋最好收斂一點,否則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殷士儋是山東人,本來性子就急,聽說一個小小的言官竟公然威脅他,頓時火冒三丈。有一天內閣開會,當時已升任言官科長(吏科都給事中)的韓楫也列席會議,殷士儋便徑直走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一通臭罵。韓楫沒料到堂堂閣臣竟然會當眾發飆,於是低著頭不敢吭聲。   高拱見殷士儋如此囂張,當即厲聲喝斥:「成何體統!」   殷士儋正罵得性起,被高拱一喊,越發火大,於是直奔高拱,破口大罵:「你當初趕走陳公(陳以勤)、趙公(趙貞吉),後來又趕走李公(李春芳),現在又想趕我走,莫非這首輔的座兒你能霸佔一輩子?!」   還沒等高拱回過神來,山東大漢殷士儋已經揮起拳頭要揍他。高拱慌忙閃開,殷士儋接連幾拳砸在案几上,嘭嘭作響,令在場眾人駭然失色。眼看內閣變成了全武行,張居正趕緊上前勸解,可殷士儋非但不聽,還把他也臭罵了一頓。   綿延數年的內閣鬥爭不僅愈演愈烈,還從文斗升級到了武鬥,實在令人啼笑皆非。事後,高拱手下的言官立即上疏,猛烈抨擊殷士儋。當然,殷士儋敢對高拱報以老拳,肯定早做好了辭職走人的準備,所以一遭彈劾,立馬收拾行李回家了。   現在,內閣只剩下高拱和張居正。這對當年惺惺相惜的摯友,似乎可以攜手共創一番事業了。然而,屹立在權力巔峰上的高拱斷然不會想到,就在他躊躇滿志,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他最堅定的盟友張居正,已經從背後向他伸出了刀子。張居正聯合太監馮保,把自己打造成了內閣大戰的終結者。   隆慶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明穆宗朱載垕駕崩。同日,馮保升任司禮監掌印。六月十日,朱翊鈞登基,後世稱萬曆皇帝。短短六天後,一道詔書頒下,高拱被罷免首輔之職。同日,張居正升任首輔。   隨著隆慶一朝的結束,綿延六載的內閣大戰終於畫上了句號。與此同時,由張居正主導的萬曆新政也轟然拉開了序幕。   綜觀隆慶年間的內閣大戰,大明王朝的言官集團在其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雖然這一系列權力鬥爭的主角是以徐階、高拱為首的一批高層官員,但是如果言官集團能夠堅守權力監督的職責,不讓自己異化為高管層的鷹犬和打手,隆慶官場的亂局也不至於如此曠日持久,愈演愈烈。   從古到今,人們為各種組織機構(大到國家,小到公司)設計了許多權力監管制度,但遺憾的是,對「權力監管者」該如何監管,卻成了制度設計的一道難題,或者說是一個盲區。誠如一個不願依附高拱的門生(也是言官)所言:「言官能規切人主,糾彈大臣。至言官之短,誰為指之者?」這個問題,不僅值得古代的官員思考,更值得今天所有的組織中人深思。   編 輯/惜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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