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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陳道明

文/萬婷

編者按:陸焉識完成了陳道明自《圍城》之後一份未了的心愿:從小處說,是紀念我的父親;往大里講,是致敬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

一條舊毛巾被啪地扔進積雨的水坑裡,拉回來,絞兩下擦臉。儘管仍舊布滿驚惶和恐懼,但擦去煤灰後,乞丐般亂髮下浮出的是一張知識分子的臉。戴上眼鏡,他叫陸焉識;不戴的話,他叫陳道明——不過其實都一樣。

這張臉背後還有作家嚴歌苓祖父的影子——《歸來》主人公陸焉識的原型——學者嚴恩春。在嚴家親戚們眼裡,曾獲得美國博士學位的嚴恩春「讀書用功,敏感、孤高」,這種特質不僅在嚴歌苓身上得到承繼,也完全可以用來形容陳道明。

《歸來》上映之後,一場與張藝謀有關的爭議狂瀾,如期而至。但這些爭議始終集中在電影本身,對兩位主角的演技,卻只有一邊倒的讚揚:鞏俐將一位內心孤獨的妻子刻畫得入木三分、不著痕迹。而陳道明的表現,至少有50分是入戲之前就能到手的,因為他挑選了一個最接近自己的角色。

「那個人物形象我有」

對角色的選擇和挑剔,向來是陳道明在圈內為人所共知的「毛病」。他有一股捉摸不定的執拗。

1990年,黃蜀芹來找他演《圍城》。一個認定「就覺得你像」,另一個認定這個人物不好演,就是不上。直到劇組放話「你不演這個戲就不拍了」,黃蜀芹摔折腿還坐著輪椅上北京來追著不放,陳道明才肯接下這個片子。

事實證明,黃蜀芹的眼光精準,天生書卷氣的陳道明很適合演知識分子。10集的短劇拍了100天,最終呈現的效果,方鴻漸似乎是「直接從書里跳出來的」,這個角色日後也被看成陳道明演過的最經典角色。

有意思的是,此後20年陳道明演過皇帝、王爺、商人、漢奸、特務,甚至演過黑幫老大,但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無一例外都有「知識分子」特性。《一地雞毛》中的小職員小林,《我的1919》中外交官顧維鈞自不必說,甚至連《黑洞》里的壞蛋聶明宇,都自帶一股憂鬱氣質,他對此角色的詮釋是:「壞人也可能學問很深」。

這是優勢,也是短板。不然也無法解釋,為何同是帝王戲,《康熙王朝》給人的印象那麼深,而整整50集的《楚漢傳奇》,卻只出了一個讓人提不起精神的劉邦。別忘了,康熙也是帝王中的知識分子,而劉邦則是草根出身。

也有真正的知識分子,陳道明覺得自己沒演好的。《大漢天子》中的東方朔,一個亦正亦邪的角色被演成一個「正派文人」;電視劇版《手機》中的費墨,同樣乏善可陳,「哪怕寫成一個被人唾棄的知識分子也行,也比現在的好」,在陳道明眼裡,問題出在劇本上——這個人「沒寫透」。

不可否認,陳道明有某種情結。「我們寫知識分子的電影很多,《人到中年》、《太陽女人》……很多很多,包括《芙蓉鎮》,但我始終覺得沒有一個有典型性的知識分子形象出現。」

正因如此,當張藝謀找上陳道明時,後者一開口就是「那個人物形象我有」。

「入錯了行」

《歸來》開拍前,陳道明為心目中的陸焉識畫過一幅畫:一個蹙著眉頭的中年男人,戴一幅半框眼鏡,脖子上一條圍巾。

這張臉特別像陳道明的父親。在確定最終造型時,他還挑了一副最像父親當年戴過的眼鏡。

父親陳宗寬身上有太多與陸焉識相似的地方。作為燕京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陳宗寬曾經執教於天津醫科大學。「文革」開始後,他進牛棚、去「五七」幹校,經歷過那個年代所有知識分子共有的痛苦和焦慮。

這些記憶也刻進了陳道明心裡。接下陸焉識,他腦中首先浮現的是父親「那一聲嘆息、那種發獃、那種回來的緊張、那種待人的惶恐……」

但即使為身份付出過沉重代價,陳宗寬骨子裡還是保持著文化人的清高,以致陳道明16歲進演藝圈時,父親還有些「看不起這個職業」。因為這個家庭的成員,上至父母、下到兄妹,不是醫生就是教師,只有陳道明為躲避上山下鄉,陰差陽錯進了天津人藝,當了演員。

某些方面,陳道明與父母的看法一致。「如果有再一次選擇,我會當一個醫生、律師甚至外交家。」 他始終保持著對知識的敬畏,在拍《圍城》前後,他與錢鍾書有過三次交談,「突然發現自己在學問面前,特別可憐,你在文化人面前狗屁不是。」

也就是那時,陳道明開始思考在演員這個職業當中,應該怎麼存在才算是正常人。他的結論是,「業餘愛好都要認真,更何況是我的職業。」

片場上,陳道明從不帶椅子,因為怕一坐下就會脫離角色,更怕走神。馮小剛在《我把青春獻給你》提到這樣一件事:《一地雞毛》開拍,請演慣皇帝爺的陳道明飾演小職員小林。馮小剛捏了一把汗,怕陳道明活生生把唯唯諾諾的底層小人物演成微服私訪。結果到了片場,陳道明就變了一個人,殷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每天穿著幾套踢里踏拉的戲服,完全就是一個活脫的小職員,整個人都入了戲。

但千萬別以為陳道明對表演有多熱愛,戲一演完,唰地一下,他就離開了小林。馮小剛形容:「那種不陰不陽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陳道明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個稱作「戲子」的職業人。下了班,他還是個讀書人——所求不過是「心中要自在」。

「我就是不願意上,就是不喜歡,我覺得我一到攝製組就像到了一個監獄。就是不願意上。包括拍完《英雄》我歇了一年。你給我什麼樣的誘惑我也不動。」

「我也為五斗米折腰」

然而,名利場歡迎的永遠是著名演員陳道明,卻沒給知識分子陳道明留下多少位置。即使陳道明不止一次在記者採訪時強調,自己是文藝圈的,不是娛樂圈的。但身在迎來送往的娛樂圈,又要保持獨善其身的文藝范,談何容易?

媒體人何東在《東邪西獨》里這樣形容他:「無論演戲還是處事,他永遠內心糾葛無數,臉上卻常常一派理智與冰冷。」

但種種糾結到底還是藏不住,表現在外,就是「各色」。

「一上酒桌我就煎熬,一句話跟你說五遍,一個名片遞你八張的時候,你就感到一種窩火,一種憤怒。」別人拍完戲混熟了都是互相邀請「有空找我玩」,陳道明向來是拍屁股走人,「沒事別找我啊!」

他凡事較真。接受媒體採訪,記者沒看過的話劇,他堅決不肯談,沒公開宣傳的新戲,也不肯開口。較真到別人頭上,就有了某種盛氣凌人的壓力——《卧薪嘗膽》開機,扮演范蠡的賈一平剛拍了十幾場戲,就突然接到陳道明的一條簡訊:我鄭重地告訴你,我認為你現在是在靠小聰明演戲,我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但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有空他就拚命讀書,看《道德經》,研究《清史稿》,算是對從事了「原來認為不怎麼高尚的職業」的彌補。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季羨林曾稱讚他的學識可以勝任北大的研究生導師。話雖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陳道明身上至少有文人的清醒。很少有演員自嘲比他更刻薄——「戲子太易蛻變,什麼都不是的時候,便低眉垂眼,四處求人,一旦紅了,立刻不知天高地厚。」

因此,拒絕是文人陳道明最好的自我保護。馮小剛邀請他演《夜宴》里的厲帝,他覺得和康熙重複,不肯接。陳凱歌找他演《梅蘭芳》里的齊如山,不肯接;胡玫的《孔子》同樣也被拒絕。

「中國的文人過去還有一點風骨、一點孤傲,還有一點竹節精神,現在全部被錢同化了。我說的這些人裡頭也涵蓋我——既然你風骨了半天,怎麼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是的,我也擰不過。沒錯,我也為五斗米折腰。」

但至少,他想做到「我無奈於年代,但我爭取也做到年代也無奈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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