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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六年多爾袞出兵喀爾喀始末

崇德三年(1638),喀爾喀扎薩克圖汗率兵犯歸化城,皇太極親自準備帶兵前去征討,但終因扎薩克圖汗退去而罷戰。清朝和外喀爾喀的正面軍事衝突是從順治三年(1646)騰機思事件開始的。當時,清攝政王多爾袞任命和碩豫親王多鐸為揚威大將軍率清軍深入喀爾喀腹地,打敗了騰機思和喀爾喀軍隊。從此清朝和喀爾喀的關係進入了一個緊張的時期。順治六年(1649)多爾袞征討喀爾喀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當時,清廷剛入關不久,南方和南明及農民軍的戰爭仍在繼續。而在北方,順治五年(1648)十二月大同總兵姜瓖叛清歸明,一時山西全省震動。順治六年(1649)二月癸卯,「攝政王多爾袞總統內外官兵征剿大同。」①多爾袞率軍從北京出發往征大同叛軍。

當月己酉,攝政王多爾袞師次古兒班口,「有喀爾喀碩雷汗下七人攜妻子來歸,言碩雷汗兵馬距我國有十日程,散處於野。王因止大同之行,議定出張家口,趨喀爾喀。遣人調外藩蒙古兵。」②多爾袞從前來歸附的喀爾喀車臣汗碩雷部人探聽到軍情後有突襲對方的計劃。順治三年,和碩德豫親王多鐸率軍征討騰機思時,多爾袞就有命令:「聞騰機思、騰機特等已奔喀爾喀部落碩雷,果爾,即將碩雷一併取之。」③但我們還無法確切考證「古兒班口」這一地方的具體位置,從多爾袞進軍的路線來判斷,似為一個長城的關口。朝北方向的行軍持續三天,到本月壬子,攝政王多爾袞師次察喜兒土察罕腦兒,「以軍中馬瘠,且蒙古道路無水,遂罷往喀爾喀,轉趨大同,遣人止外藩蒙古兵。」④察喜兒察罕腦兒,清中前期的《皇輿全覽圖》和《內府輿圖》都沒有標出這一地名。但從三日的日程來推測,此地應在察哈爾境內。

當時,喀爾喀相對清朝,力量明顯處於示弱狀態,這或許與三年前的戰敗有關係。順治六年(1659),喀爾喀土謝圖汗和車臣汗碩雷等多次遣使貢獻方物,也證明他們對清廷採取的是和平相處或不對抗的政策。

反之,清廷對喀爾喀實行的是恩威並施的政策。以多爾袞為首的清朝決策層一方面以禮相待零星前來歸附的喀爾喀人,另一方面也準備著下一次的軍事打擊。

八月癸巳,攝政王多爾袞還京。從後來發生的史實來看,多爾袞這次返京之後,主要策划了再次征討喀爾喀的有關事宜。當時的政治環境對清廷征討喀爾喀較為有利。八月丁酉,「達賴喇嘛遣使奉表言,於壬辰年夏月朝見,並貢方物。」⑤清廷還爭取剛入主青藏高原的顧始汗聯軍打擊喀爾喀。

保存至今的《內閣堂檔》中有一份在順治六年十月七日清廷寫給顧實汗的書信,⑥能反映清朝決策者們的意圖。

以下首先對蒙古文原檔作拉丁文轉寫,並附上漢譯,再作相應的評述。其中,( )號中的阿拉伯數字是原檔行數,單一逗號是文中的停頓符號,而雙逗號是句子完結符號。

原文拉丁文轉寫:

漢譯:

諭持教法王曰,本朝於舊好之國,初不願加兵,若當交好之時而樂事干戈,誠不能默然處此。今喀爾喀方以信使通好,乃遣人誘我蘇尼特部落騰機思反叛,挾之而去。及我師追騰機思時,土謝圖汗、丹津喇嘛、碩雷汗無故出兵,兩次拒敵,惟天降罰,使之敗衄。二楚虎爾又無故侵我巴林,殺人掠畜。鄂木布額爾德尼又無故加兵於我,及聞我出師,始還。巴勒布冰圖又來侵我土默特部落,殺其人民,劫馬二千匹。此輩每起兵端,朕能默然處之耶。朕前此遣使,爾持教法王雲,我雖老,我諸子、兵卒尚未老也,凡有征討,我當以兵助之。朕非因兵力單弱,求援於爾,因爾有前言,故使爾聞之。今爾若踐前言,出兵相助,誓不悞期,可以定議報我。如不欲出兵,亦定議來報。⑦

在以往的研究中,沒有注意到這封文書。持教法王是指顧實汗。從文書內容可以知曉,當時清朝採取的是「遠交近攻」的策略,儘力拉攏顧實汗及其兒子們,如有可能計劃於顧實汗聯軍出兵打擊喀爾喀。同時,清廷也把同樣內容的書信給顧實汗的兩個兒子峨木布車臣戴青和羅木席額爾得尼戴青及其部將墨爾根濟農,「以破回逆及招降西寧城功,賜厄魯特部落峨木布車臣戴青為土謝圖巴圖魯戴青,和羅木席額爾得尼戴青為巴圖魯額爾得尼戴青,墨爾根濟農為卓禮克圖巴圖魯濟農。」⑧信發出後只過十日,沒有等到顧實汗的回信多爾袞就領兵從北京出發,由此可以看出,清朝對與顧實汗合作其實並沒有抱多大希望。我們也沒有發現顧實汗有關這封書信的回復。聯繫當時的政治環境,1640年的喀爾喀、衛拉特會盟之後,顧實汗也不大可能幫助清朝出兵打喀爾喀。

十月辛丑,「命攝政王多爾袞率王、貝勒、貝子、公等征喀爾喀部落二楚虎爾,上親送之。」⑨多爾袞軍隊的人數史料沒有記載。這裡明確記載征討的對象是二楚虎兒,而不是其他首領。「楚虎爾」是名號,但史書沒有說明二楚虎爾的本名。據《王公表傳》述:「額爾克楚虎爾者,袞布族也,復私掠巴林人畜,詔使責之。」⑩這個楚虎爾應該是挪挪何偉征諾顏的第四子圖孟肯昆都楞楚虎爾子羅雅克額爾克楚虎爾。(11)他劫掠巴林人畜可能是報復清朝的軍事行動。那麼,另一個楚虎爾是誰呢?進一步查看喀爾喀首領的世系譜後發現,圖孟肯昆都楞楚虎爾長子叫卓特巴車臣諾顏,他有一個兒子叫車滿楚虎爾,出家後稱楚虎爾喇嘛。(12)如這一推測正確,羅雅克額爾克楚虎爾和楚虎爾喇嘛二楚虎爾是叔侄關係,也明確了他們都屬於土謝圖汗部,而親族聯兵征戰也比較符合喀爾喀社會的習慣。

另外,還應考慮到的是,清廷對喀爾喀首領中的左翼土謝圖汗、丹津喇嘛、碩雷汗及二楚虎爾和右翼的鄂木布額爾德尼、巴勒布冰圖等人都曾採取過敵對措施。筆者推測,因右翼所據地方較遠,清廷無力征伐之外,在左翼中除了二楚爾之外,在此提到的其他三個首領或上書或朝貢都曾表現出商議解決衝突的意思,但沒有發現二楚虎爾上書或朝貢清朝的史料表現。正因如此,戰爭的矛頭可能指向了他們。

十一月庚申,「攝政王軍次席巴爾台。是日,吳喇忒、土默特、四子等部落王、公、固山額真等各率兵來會,王宴勞之。」(13)清廷出兵和外藩蒙古各旗兵會合一同征戰是他們一貫的做法。這次多爾袞召集吳喇忒、土默特、四子等部落的兵丁,其部落的游牧地都在內蒙古的中西部地區,距離清軍路過的地方較近。

「癸酉,攝政王軍至喀吞布喇克地方,遣四子部落固山額真布內率侍衛什長阿育錫等前往偵探,回報空戈爾峨木布地方見有敵蹤,失實,下諸大臣議。布內自引錯悞之咎,擬解固山額真任,籍牲畜之半侍衛等各革職,鞭責,啟入。王以布內屢立軍功,且既引咎,與眾官無涉,俱免罪。」(14)因四子部落距喀爾喀土謝圖汗等部較近,因而派其固山額真等人前去偵探,但他們提供的是假情報,影響了清軍下一步的行動。「甲戌,攝政王自喀吞布喇克旋師。」(15)至此,多爾袞未能實現的喀爾喀征伐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就戛然而止,最終未果。十二月丁未,攝政王多爾袞率大軍還北京。

有關這次出兵到達的地方,《清實錄》和《東華錄》等史書只記下席巴爾台、喀吞布喇克、空戈爾峨木布等三處蒙古地名。因蒙古地方稱作sibartai即席巴爾台的地方較多,先查看稱為katun bulaγ即喀吞布喇克的地方。但遺憾的是,清軍可能路過的內蒙古中部地區筆者沒有發現這一名稱的地方。進一步查找後發現,在達爾湖西邊有個地方叫「奎屯布喇克(küiten bulaγ,蒙古語,意為冷泉)」,崇德三年皇太極前去準備征伐扎薩克圖汗時也路過此地。(16)筆者以為此處《實錄》所寫「喀吞布喇克的」就是「奎屯布喇克」的誤寫。奎屯布喇克,又作「奎騰布喇克」或「魁屯布喇克」。康熙年間,在蒙古地方鋪設驛站時,奎屯布喇克是獨石口驛站路線上的一站。那麼,席巴爾台指得應該是克什克騰旗境內的席巴爾台河附近的地名了。據《蒙古游牧記》載:「(克什克騰)旗北五十里有白河,蒙古名阿魯察罕,源出岳碧爾山,西流會塔里齊河,二百六十里,有土河,蒙古名西巴爾台,源出木葉山,東流會木錫夏河、黑河、哈爾達蘇台河,東南入潢河。」(17)「西巴爾台」和「席巴爾台」是同一蒙古語地名的不同漢譯。另外,「空戈爾峨木布」應該是「空戈爾峨布(或可譯空戈爾鄂博)qongγor obuγ-a」,清代所記蒙古地名錯訛較多,不足為奇。清末光緒三十三年(1907)畫的克什克騰旗地圖上這一地名標得很清楚,漢譯寫成「黃霍爾鄂伯」,地處在克旗與烏珠穆沁交接處。(18)

通過以上地名的考證可以知道,多爾袞這次出兵至克什克騰北部地區就返回了,遠沒有達到作為目的地的喀爾喀土謝圖汗部。

分析多爾袞撤兵的原因,有兩種可能。一是謊報軍情引起。因為打擊蒙古兵難度較大,沒有準確無誤的軍事情報是很難進入喀爾喀腹地的,其中軍隊的後勤供應最為困難,軍隊在蒙古地方停留的時間不能太長。第二個原因可能是因多爾袞元妃患病之故。因為多爾袞返京後不久,這一妃子就去世了。這兩種可能或單獨或一起為多爾袞的回兵提供了理由。

多爾袞執政時期,在與喀爾喀的關係中,採取的是以武力為主的恩威並施政策。清廷以武力威懾的同時也採取了有限制的通貢貿易政策。多爾袞返回北京後修訂原來的貿易法令,制訂了更為嚴厲的對喀爾喀貿易政策。順治七年(1650)二月乙酉,「諭戶、兵二部,自今以後,喀爾喀、厄魯特從邊外前來,凡章京以下,披甲兵以上,若無駝只馬匹,有願買者,每一次止准買一匹,有違例多買者,所買之馬入官,問以應得之罪。若有自己不買,包攬他人,頂己名買者,二人俱問應得之罪,所買之馬入官。每旗選章京二員監視買賣。即令此二章京於各旗牛錄及撥什庫,將買馬人姓名匯造清冊一本,送戶部照驗,一本自收備察。賣馬處所,執冊呼名放入,不許強佔預記,違者,章京照職罰銀,兵丁照例鞭責。一應販子、買賣人及不系披甲者,概不許買喀爾喀、厄魯特駝馬,犯者鞭一百,駝馬入官。居庸關以內,一應官吏、軍民人等,俱不許沿途迎買,著差官役搜察,如有被獲者,即縛解至京,以賊律問罪。所差官役,如有私買及通同縱買者,亦按賊律問罪,著嚴行曉諭。」(19)這種法令意味著對喀爾喀的經濟制裁,其目的無非是迫使喀爾喀順服甚至歸附清朝。

但是,這些似乎並不意味著多爾袞放棄了武力征討的政策。順治七年夏四月乙未,清廷遣侍衛舒爾虎納克等往諭厄魯特台吉鄂齊爾圖時說,「朕遂遣使同往諭之,飭彼(指喀爾喀——作者)還二楚虎兒所掠巴林牲畜,贖俄木布額爾德尼、巴爾布冰圖侵犯之罪,及巴爾布冰圖擅入土默特殺掠之罪,並還所掠人畜,令其部落之長,及貝勒、貝子誓告天地,然後罷兵息戰,永通和好,違則必行征討。爾等既已效順,倘朕再征喀爾喀,爾不得與之通好,爾其思之。」(20)如此肯定的口氣表明在多爾袞掌握實權時,其對喀爾喀武力威懾政策基本未變。

多爾袞的征討行動雖然沒有實現,但這一行動也發揮了作用,這可以從第二年即順治七年(1650)以後清朝和喀爾喀關係的微妙變化中窺見一二。

《內閣堂檔》記下了順治七年十月來到北京的扎薩克圖汗、土謝圖汗、車臣汗、丹津喇嘛、鄂木布額爾德尼及二楚虎爾等派遣前來的由三台吉和五十五名臣組成的使者團。這不是一般的進貢者,是順從清廷的要求,喀爾喀各首領派出的高規格的進貢使團。(21)這與他們以往的表現明顯不同。應該說是清朝武力威懾的作用吧。

使團返回時,順治帝信:「今爾等如欲復通盟好,爾以表來,我以敕往,二楚虎爾所掠巴林牲畜如數償我,贖俄木布額爾德尼、巴爾布冰圖侵犯之罪,並贖巴爾冰圖擅入土默特殺掠之罪。嗣後,爾等如欲罷兵永通和好,爾部落之長及貝勒、貝子誓告天地,欲和則和,倘有一、二固山貝子不願和好,自與爾諸貝子願和好者無與,如我問罪於彼,爾亦不得相助,其修好諸貝子,宜照定例,每年各按旗進貢一次,每旗下貝子合進駝一隻、馬八匹,遣大臣朝見,朕亦照定例賞賚。此外遣使貿易,各從其便。爾等如遵朕命,則爾眾貝子可遣大臣來朝,否則毋遣。」(22)從這封信我們看到,雖然有前提,但清廷還是發出了和平的信號。清朝的做法也開始改變了。

如上所述,順治六年攝政王多爾袞親自策劃和領導的兩次征討喀爾喀的計劃終究都未果,也很少有史書記述和流傳這一事件。從清太宗崇德年間開始和喀爾喀發生聯繫以後,征服喀爾喀成為清廷的既定目標。當然,其政策和手段有所變化,多爾袞執政後期對喀爾喀的政策上採取了以武力威懾給予壓力的政策。但出兵的第二年即順治七年權傾一時的執政王多爾袞去逝,從這一時段開始清朝與喀爾喀關係發生較大的轉變,清朝不再以武力相威懾,雙方的對抗也隨之結束,歷史發展的方向對清朝越來越有利了。

喀爾喀方面,在17世紀50年代土謝圖汗袞布、車臣汗碩雷、扎薩克圖汗素巴第相繼死去,喀爾喀內部開始分裂,矛盾突出,而對清朝表現得是更為軟弱和妥協的態度。如上述,順治七年(1650)喀爾喀派出的使團帶來的書信格式和內容上明顯表現出其示弱的心態。從順治八年(1651)開始,有些喀爾喀的首領依從清廷的要求已開始進貢九白了。順治十年(1653),清廷成功地邀請五世達賴喇嘛進京。其間,喀爾喀各部人不斷前來歸附清朝,也削弱著喀爾喀的力量。

順治十二年(1655),喀爾喀首領們遣子弟前去北京,與清朝定盟。雙方關係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從此清朝也基本達到了使喀爾喀言聽計從的目的,也可以說這是直接干涉喀爾喀內政的起點。

注釋:①《清世祖實錄》卷42,順治六年二月癸卯。②《清世祖實錄》卷42,順治六年二月己酉。③《清世祖實錄》卷26,順治三年五月丁未。④《清世祖實錄》卷42,順治六年二月壬子。⑤《清世祖實錄》卷45,順治六年八月丁酉。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內蒙古檔案館、內蒙古大學蒙古學研究中心:《清內秘書院蒙古文檔案彙編》第三輯,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8—90頁。⑦漢文相同的文書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初內國史院滿文檔案譯編》下,光明日報出版社,1989年,第47頁;《清世祖實錄》卷四六,順治六年十月己丑。⑧《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月己丑。⑨《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月辛丑 。⑩包文漢、奇·朝克圖整理:《蒙古回部王公表傳》第一輯,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8年卷,四十五傳二十九,第335頁。(11)烏雲畢力格著:《〈阿薩喇克其史〉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35頁;烏力吉圖校註:《大黃冊》(蒙古文),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139頁。(12)《〈阿薩喇克其史〉研究》第135頁;《大黃冊》第140頁。(13)《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月庚申。(14)《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一月癸酉。(15)《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一月甲戌。(16)《清太宗實錄》卷40,崇德三年二月乙卯。(17)《蒙古游牧記》卷3。(18)[德]海西希:《蒙古地名》,威斯巴登,1966年,第98頁。(19)《清世祖實錄》卷47,順治七年二月乙酉。(20)《清世祖實錄》卷48,順治七年四月乙未。(21)《清內秘書院蒙古文檔案彙編》第三輯,第165—171頁。(22)《清內秘書院蒙古文檔案彙編》第三輯,第172—177頁;《清世祖實錄》卷51,順治七年十一月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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