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主義的困境和出路
早在三千年前,中國人就發表了「人權宣言」:人為萬物之靈,「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這在《尚書》里的句子,記載了中華人本主義的源頭。
隨著武王伐紂,周人君臨華夏,周公制禮作樂,人本主義得到制度化的落實,「人權宣言」化為禮樂文明,開始了「文質彬彬」的先進時代。
但到春秋戰國,禮崩樂壞,人本主義和制度的聯繫中斷了,人權已無託身之所,已是沒家的遊魂。恰好這時,中國出現了聖賢大哲:孔子和孟子。
孔子是人類歷史上,倡導人本主義的第一大師。「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他的為人,「自強不息,仁者愛人」是他的兩大主張。孟子則是孔子的忠實繼承者、弘揚者和發展者。他們的人權思想既有人格獨立,又有共同富裕,還有持續發展。而在西方,經過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才完成「人格獨立」,經過十月革命、羅斯福新政和世界人權宣言,才確立「共同富裕」,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由於環境惡化,核子威脅,資源枯竭,人類隨時有滅頂之災,才萌發「持續發展」。如果說孔孟的人權思想一步到位,是因為聖賢的個人創作,那麼西方的人權觀念分三步行走,是因為歷經五百年的血雨腥風,才逼上梁山,是人民大眾的能動,集體反省和檢討的結果。
在人權上,孔孟意見一致,但在主權上,孔子語焉不詳,孟子則明確主張「主權民授」。在中國歷史上,孟子第一個站在人民立場以求政治問題的解決,第一次亮出主權合法性思想,認定只有人民才是政治的發動力,才是國家主權的根源,才享有同意權、罷免權和革命權。
按照孟子的意見,禪讓該是中國特色的「選舉民主」。孟子反對政權的私相授予,堅持「薦人權」在天子,「同意權」歸百姓。雖說「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但「天子能薦人於天,暴之於民」。因為「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所以名為「天與」實為「民歸」。「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是人民同意的消極表現;「歐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是人民同意的積極表達。
對過而不改的君主孟子主張罷免,對桀紂之類暴君孟子主張誅伐。他說,「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諸侯危社稷,則變置」;「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孔孟之後,秦始皇統一中國,建立中央集權的皇帝制度,以法家思想為治國方針,唯我獨尊,漠視民生,輕用民力,迷信嚴刑峻法,招致天怒人怨,二世而亡。
漢承秦制,繼續專制主義政體,但鑒於秦朝「不施仁義,短命而亡」的教訓,孔孟的人權思想得到廣泛認同和創造性發展。在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絕大多數王朝,以人本主義為指導思想和治國方略,逐步建立宰相、科舉、朝議、監察、諫議、封駁、太傅教育、史官實錄和御前講席等制度,以限制君權,選賢舉能,集思廣益,補偏救弊,貫徹執行人本主義。
以「四書」為基本教材,舉行大規模科舉考試,知識分子和帝國官員深深受到儒家價值的洗禮,成為孔孟的信徒,「人本之聲,遍於國中」,人權成為人民和政府心照不宣的「隱性」契約。
當幸遇賢能之君,選出賢能之相,貫徹人本主義,就出現「雄漢盛唐」,就開創政治清明、經濟繁榮、人民共富的時代,就產生絢爛的樂舞,優美的詩歌,靈氣飛動的壁畫石雕,從容、舒緩、閑適的生活情調。
當遭遇不肖之君,重用斗筲之徒,皇家主權集團和士大夫治權集團雙雙退化,就出現「五代十國」,就陷入暴君恣意、奸相妄為、外戚干政、宦官弄權的危機,於是污吏橫行、民不聊生、兵戈四起、生靈塗炭、田園荒蕪、人口銳減,甚有亡國滅種之虞。
接著舊王朝覆滅,新王朝取而代之。這每隔兩三百年就發生一次的改朝換代,伴隨著周期性的社會大動亂,無情地摧毀掉生產力的積累。
究其原因,是孔孟的人本主義受到尊重、得到實踐,而孟子的「主權民授」思想雖抽枝發芽,但未能開花結果、發揚光大,沒有制度化的具體落實,沒有程序化的操作細則。
中國歷代皇帝扮演兩種角色,一是主權的所有者,二是人權的保障者與推動者。兩千多年,專制政體和人本主義總是愛恨離合,反覆糾纏。忽而高度統一,血脈相連,忽而尖銳對立,恩絕義斷。結果,華夏河山,可以是熙來攘往的樂土,也可是橫屍遍野的郊原;可以任憑志士仁人,揮灑自如、把生命點燃;也可聽便魑魅鬼怪,放縱恣肆、縱情合歡。
當君主蛻變為「人民公敵」,不再代表人民的利益,不再謀求公共的福利,異化為自身利益的追求者與協調者,成為人權的阻礙者與踐踏者,由於皇權世襲制和皇帝終身制,無知決策不能及時糾正,無恥行徑不能及時指控,傲慢偏見不能及時降溫,「懶漢色鬼」不能及時撤換,「獨夫民賊」不能及時罷免,直到發生動亂,被迫以流血的革命改朝換代,一治一亂,在所難免。在政權轉移問題上,中國文化總是一次次交白卷。這是中國文化的漏洞,也是中國文化的悲哀。
要突破中國式的治亂循環,結束暴力革命的流血局面,唯一出路,是復興孟子的「主權民授」思想,放膽的引入異域「選舉民主」,具體的落實「人民同意」的主張,實現人民不流血推翻政權。只有人民來監督政府,只有人人起來負責,「過七八年」,來一次橫掃「牛鬼蛇神」的選舉運動,使「不肖之徒」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始終處在人民的精神氣壓下,使「有為之君」居安思危、聚精會神,始終處在憂患意思中,不斷消解政府的主體性,突顯人民的主體性,保證基本人權的貫徹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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