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林清《偶爾說詩》暨詩歌十首
偶爾說詩
熊林清
1,其實,我一直簡單地把詩分為三類:有意味的詩,有思想的詩,有才情的詩。詩中僅有意味,或僅有思想,僅有才情,都稱不上完美的詩。如果初讀有意味,吸引人,細讀有思想,啟迪人,反覆品有才情,感染人,那麼這詩就完整了,圓滿了,就成了一首有生命有靈魂的詩了!
2,玩小聰明是出不了大詩人的,小聰明玩得再出色也不過是舞台上讓人一時捧腹的小丑而已。詩人畢竟不是戲子,詩歌也不是逗樂的段子!
詩人,在下筆之前能不謹慎?!
3,現在,似乎來自原生態健康而豐富的生活,有血有肉有情有趣的詩歌太少了。
多少詩人在板著面孔攀附著政治、哲學和宗教的門閥,乞求成為它們的奴才,忘了詩歌、文學高貴而獨立的血統!
他們不知道詩歌中應有比政治、哲學、宗教更廣闊的空間,那就是生活本身那溫暖而豐富的骨韻情趣!
4,如果寫到生活,有人就把生活變為不堪公開的、下三濫的原始肉慾。
現代詩人們舍才情志趣而就哲學玄思(一如宋人之詩)或下半身口水(如張打油之詩),致使詩意枯竭,如何稱得詩人?即使要稱也應稱之「詩匠」、「詩痞」。
5,對意象,我的看法是,單獨就意象而論是沒有意義的,意象只是詩的元素之一。只有將詩中的意象組合成一個要麼和諧統一要麼動態平衡的有機整體,也即謂意境,意象才能發揮其構建詩意的作用和價值,才具有詩學上的審美意義。
僅有凌亂混雜、支離破碎的意象,而無合諧統一或動態平衡的意境,不能稱為一首好詩。
熊林清 詩選十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文/熊林清
我來到這裡
山峰與高樓對峙的世界
因為我無處可逃
霧從清早就開始飄,一直跟著我
我上山,它便化為寒氣森森的
樹冠,籠罩頭頂。或是沾衣的雲
一味地白,不神秘也不親切
直到退回高樓,望斷天涯的
仍是那一色的白,不混沌也不清晰
如果天晴,哪裡都是這樣的夕陽
每扇窗外都搖動著散亂的陰影
覆蓋了逐漸變黑的血跡
山峰與高樓的沉默何其相似
沒有人說出,但告別與逃避
也許真的無處不在
逃到故鄉,荒蕪就追到故鄉
逃回童年,衰亡就追回童年
我尋找你,可握住的只是我的影子
你呼喊我,我聽到的也不過是
山峰與高樓之間的回聲
當黑夜過去,我又一次
來到這裡,山峰與高樓對峙的世界
因為我無處可逃
2013.6.3子夜沉痛無眠中
五月,晦明變幻的暗影
明月從亂雲間搖晃著升起
讓蛙群在荷田裡的晚禱
一會兒清新,一會兒昏沉
那些風是野的,翻開荷葉
試圖悄悄撿起一田碎銀,但
驚飛的秧雞吵醒了睡在水上的松影
在五月,嫁給水田之後,單純的水
漸漸複雜,那麼多的小心思
在她懷裡分孽。一路飛歌的少女
開始有了母親的沉穩和豐盈
聽吧,犬吠在更遠處響起
捎著夜梟的低嘯。那四處亂竄的風
是在追逐什麼,還是正被追逐?
大地何曾有過夢鄉的寧靜
2013.5.26
清明
春天死了
死在泥濘的路上
清明,一定會落雨,一定會
有人痛哭,有人飲酒,有人寫詩。也一定會
有人在雨里哭著飲酒寫詩
不落雨,不足以銷魂
不痛哭,不足以寄託哀思
不飲酒,不足以鎮痛
不寫詩,不足以抵抗失眠
再也沒有春天了。春天死了
死於泥濘的清明
不食煙火,不說人話,不省人事
更多的詩人正在匆忙地奔向墓地
2013.4.2
送行
文/熊林清
夜深陷在山中
一曲流水最終也未能喚醒
青杠樹一直在搖擺,晝夜如斯
有著最堅硬的木質和粗糙的外表
它們在風裡立著,不肯變老
雨水從葉片的裂紋里滲下來
打濕了燈盞花的心,委曲求全的女子
今夜她的苦將只有床下的蟋蟀品嘗
沿著通直的鄉道
一個人逃出了夜色裹住的群山
身後拖著八百里松濤
鼓盪的包袱里塞下了一個雨季的雷聲
留給他在異鄉的夢裡慢慢抖開
2013.5.13
狂妄症患者
文/熊林清
他先是把天空愛了一遍,連同太陽和星星
甚至無邊的烏雲,刺目的閃電
幻想自己也有天使那雙無形的翅膀
在月光下練習飛升,拖著自己空空的皮囊
後來他愛上了大地,在斗室里
種植沙漠上的胡楊,製造汪洋里的波瀾
把燈點到石頭裡。用那些從不曾抵達的地方
來拓展他的胸腔,儘管那裡容不下半粒沙礫
現在他正愛著自己,日日凈面,洗手
沐浴焚香,剪除長出來的指甲毛髮
把眼鏡擦了又擦,但對世界滿懷深仇大恨
不仰望星空,也不遊山玩水。唯一的功課就是面壁
2013.4.7
我忘記了太多事物,但——
文/熊林清
先是鉛筆,往抽屜里一丟
就怎麼也找不到了
接著是書,至今我仍記不起
它塵垢滿面的樣子,當作垃圾賣給了誰
那些路走過了就過了,我從沒想過
如何回去,如何向詢問的人描述
還有唱過的歌,被風吹得一地都是
凌亂的回聲里,我聽不出哪一句是我的
從深山老林里出來,遇到的人
已經超過了遇到的樹,甚至葉片
我記不住他們的臉,還有名字
他們也早將我這幽靈忘記
一天比一天恍惚,我是明白了
我還將忘記言語,忘記哭笑
忘記吃飯、呼吸,最後終於忘記了自己
但親愛的——
我唯一無法忘記的,是
你——我獨立於體外的肋骨
——我的拐杖!
2013.3.24
大地上那些卑微的蟲鳥
文/熊林清
我實在寫不出「螞蟻拖著天空前行」的詩篇
它們連一聲鳥鳴也拖不動,它們
只能盲目地在大地上打轉,拖一些
爬行的蟲子,霉變的籽粒
過自己卑賤而屈辱的地下生活
鳥鳴也打不開天空,叫不醒
天空下那朵沉睡的烏雲
甚至無法改變這隻螞蟻覓食的路徑
但只要堅硬的鳥喙啄開土層
再團結的王國也得在暴力下土崩瓦解
再虛幻的鳥鳴最終也會落到大地上
再堅韌的蟻群也爬不上雲層
沒有一隻鳥或螞蟻聽從詩人那先鋒的號令
放下四處尋覓的眼睛,站在
烏雲的陰影邊緣,開始漫無目的的抒情
2013.3.28
五月,桃李把芬芳澆了我一身
文/熊林清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這一樹樹桃李
就熟了,把芬芳澆了我一身
眼神還沒從無猜的白、爛漫的粉中間
緩過勁來,就又被染上
晶瑩的紫,圓潤的紅
不飛揚,也不喧騰,甚至於不言
再沉重的成熟也壓不住他們
向四方擴散開去的芬芳
我不過是個旁觀者,路過園子時
順手澆過開花的樹。今天
竟也獲得了重返青春的饋贈
那就再賜一座這樣的園子吧
即便我只是裡面最先化泥的那片
枯葉
2013.5.23
等待一場暴雨
文/熊林清
等待一場雨將天空淘凈
將山河塞滿,讓沉睡者看看
憤怒的世界離他們的夢鄉並不遙遠
歌唱桃花的澗水將被撤換,初夏
將被換上豪放的喉嚨
向著無限江山一路進發,等待吧
那化至柔為至剛的施暴者就要君臨天下
壓垮城堞的黑雲,也將壓垮
守城者的頭顱和脊樑
在擊潰他們的陣勢之前,先擊潰
他們的信仰,讓他們看看
風雲變幻的城頭,沒有誰是永久的旗
一場雨里,流亡者
或遠走天涯,客死在異國孤獨的殘陽下
或遁回密林深處的老家,委身為
一蓬腐葉遮掩的蘑菇,滿腔怨毒
不敢回望昔日皇城的繁華
等待一場雨,一場雨
讓大地儘是起義者怒舉的手臂
2013.5.5
孤獨的主
文/熊林清
以前也想過,在籬笆下種幾叢菊
但寡人有疾,內心茅草叢生
就讓它一直荒在那裡
今年還是種上了:南瓜,豆角
它們匍匐在腳下的樣子,讓我慨嘆
這江山我不指點,誰還來指點?
陽台上那些盆栽,也逐漸換成
韭菜,辣椒。一律給我綠
同時也令它們適時諷諫我平庸的聲色享樂
來歷不明的臣民太多了,這年間
我已無力做一個清明的君主
只想讓侍候我的近臣有一兩個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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