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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祭伍子胥:一種不見容於主流的愛國

  作者:格隆匯.格隆

  端午節是祭奠愛國詩人屈子(公元前340年-公元前278年)的日子。

  惟楚有才,格隆也常以身為楚人為傲。「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楚地,從來是英雄輩出的地方,屈原正是其中一個幾乎沒有爭議的完美形象。但絕少有人會知道,其實這節日,不單是屈原一個人的榮耀。至少有另一個楚國人,應該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獲得同樣的尊崇,只是歷史裝扮的需要,被擱置在了歷史的塵埃與陰影中。

  他叫伍子胥,比屈原早生220年。

  關於端午節的由來,歷來就存在著四種說法:源於紀念屈原;源於紀念伍子胥;源於紀念孝女曹娥;源於古越民族圖騰祭。後兩種說法,基本不會有人當真,但被屈原本人稱作「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的伍子胥,卻是當之無愧的祭祀對象:公元前484年,吳王夫差受太宰讒言,賜劍令伍子胥自殺。子胥「乃告其舍人曰:「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乃自剄死。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於江上,午日以粽奉之(《史記》)」。所以《荊楚歲時記》也記載:「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所,故並命舟楫以拯之。邯鄲淳曹娥碑雲,五月五日,時迎伍君……斯又東吳之俗,事在子胥,不關屈平也。」

  在伍子胥被逼自殺207年後,另一個楚國人屈原選擇了投汨羅江而亡。時間相隔了兩個世紀,但離世的理由是一致的:都是因為愛國。

  同是愛國,同是君王昏聵,同是慷慨赴死,屈原的愛國,倍顯婉轉凄涼與無奈,而伍子胥的愛國,卻顯得如此悲壯高亢,桀驁不馴——也正因此,在很長時間內,「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的伍子胥,是不待見於主流史籍的。

  屈原出生於楚國貴族,和楚王一樣,羋(mǐ)姓。「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識,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原提倡「美政」,主張對內舉賢任能,修明法度,對外力主聯齊抗秦,「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但也正因為如此,「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昏庸的楚懷王聽信毀謗,自公元前313年始,先後兩次將屈原流放至漢北和沅湘流域。

  自此之後直到投江的長達35年的時間,屈原事實上已遠離楚國政治中心,此後再無參與國事的主動作為。但其憂國之心未改,在流放中寫下了憂國憂民的《離騷》、《天問》、《九歌》等不朽詩篇。

  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攻破楚都郢(今湖北江陵),62歲的屈原悲憤交加,於五月五日,在寫下了絕筆作《懷沙》之後,懷石自沉於汨羅江,以身殉國,「以自己的生命譜寫了一曲壯麗的愛國主義樂章」(當今主流用語)。

  在格隆看來,屈原更像一個逆來順受,憂心國是,悲情吟哦,幕後旁觀的詩人,而不是橫刀立馬,迎難而上,血薦軒轅的踐行者。

  伍子胥是後者。

  同樣面對昏君,同樣面對國事飄零,伍子胥都是既不盲從,更不旁觀,攘臂以上,「生能酬楚怨,死可報吳恩(范仲淹)」。

  伍子胥(公元前559年—公元前484年),名員,字子胥,楚國椒邑(今湖北監利縣黃歇口鎮)人,春秋末期著名軍事家。伍子胥之父楚平王太子建之太傅,和其長子伍尚一同被昏聵的楚平王無端殺害。伍子胥從楚國逃到吳國,成為吳王闔閭重臣。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帶兵攻入楚都,掘楚平王墓,鞭屍三百,以報父兄之仇。吳國則倚重伍子胥等人之謀,西破強楚、北敗徐、魯、齊,成為諸侯一霸。

  彼時的楚平王昏聵無道,在聽信寵臣費無忌建議奪太子建之妻後,費無忌為絕後患而進讒:「太子太傅伍奢有二子,皆賢,不誅且為楚憂。可以其父質而召之,不然且為楚患。」楚平王言聽計從,王使使謂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則生,不能則死。(《史記》)」

  同是面對昏君的無道,屈原選擇了忍辱順從,流放吟詩——這或許與屈原的皇族身份有關,他不可能象戰國時那些懷才不遇的俠客一樣各國遊走,也與他認可的「君即國,國即君」,愛國即須愛君,反君即反國的邏輯有莫大關係。

  伍子胥呢?

  平王使人召二子曰:「來,吾生汝父;不來,今殺奢也。」伍尚欲往,員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脫者後生患,故以父為質,詐召二子。二子到,則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報耳。不如奔他國,借力以雪父之恥。俱滅,無為也。」(《史記》)

  最後的結果是,兄長伍尚束手待斃,被執就戮,原因是:「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恥,終為天下笑耳。」而「使者捕伍胥,伍胥貫弓執矢向使者,使者不敢進,伍胥遂亡(逃亡)。奢聞子胥之亡也,曰:「楚國君臣且苦兵矣。」(《史記》)」

  面對無端殺父兄的楚國昏君,伍子胥的選擇是:貫弓執矢向使者——這是拒捕,絕對的大逆不道。

  兄長伍尚這樣的,是傳統文化里典型的愛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中國傳統文化里一貫強調上智下愚,待人標準上,更寬宥君王和苛刻臣子互為表裡。岳飛以「莫須有」罪名被縊死於風波亭,千百年來,眾多看客只是不痛不癢地罵罵秦檜罷了,沒幾個人覺得岳飛束手待斃有何不妥。太多的學者專家在忽悠民眾,教他們單方面無私奉獻:君可以不仁,但臣不能不義。

  而伍子胥之所以長期得不到正史垂青,恰恰是因為楚國昏君無端殺他父兄之後,他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選擇逃跑與反抗。千難萬險跨越國境,在吳國輔佐吳王闔閭,富國強兵。伐楚,五戰而破楚都郢(現湖北江陵紀南城),時平王已死,子胥掘其墓,鞭屍三百以報殺父兄之仇。吳王夫差即位之後,子胥為大將,又大敗越軍於夫椒(今江蘇吳縣西南),建立不世之功,吳亦成諸侯一霸。

  但伍子胥的愛國邏輯從未更改,並如出一轍:心中有國,無君。子胥大敗越軍後,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勸告,中勾踐美人計,同意越國求和。子胥毫不留情面地諫言:「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左傳》)。」吳將伐齊,越王勾踐率文武朝見夫差,並賄賂吳王及其左右,吳人皆大喜,惟子胥獨懼,說:「豢(養)吳也!」並堅勸夫差停止伐齊,滅吳為先。

  吳太宰嚭與子胥有隙,且收越賄賂,因讒曰:「今王悉國中武力以伐齊,而子胥諫不用,因輟謝,詳病不行。王不可不備,此起禍不難,願王早圖之。」吳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賜伍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史記》)

  面對一首打造的強盛國家可能走上敗亡之路,這次伍子胥沒有逃離,而是「從容作楚囚」,採用了「死諫」:「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乃自剄死。夫差聞言大怒,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這一天是農曆五月五日。

  9年後,越滅吳。

  顯然,絕孝純忠,戰而能用,節而能守的伍子胥打仗、戰略、強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專制君主們一定不喜歡伍子胥這樣的人:因為伍子胥的絕孝是無條件的,而「愛國」是有條件的,是「純忠」而非愚忠。他的「忠君」是建立在「君值得忠」的前提下的。否則,他會翻臉,甚至恨起刀兵,玉石俱焚。

  這就是明人邵寶惡狠狠做出如下評論的原因:「伍子胥孝知有親而不知有國,仇一人而戕一國,卒之流毒宗社,不亦甚哉!」關鍵問題就在這裡了:知有親而不知有國,仇一人而戕祖國。這個叛國罪到底該怎麼算呢?最關鍵的是流毒宗社。皇帝殺你就是殺你,你憑什麼可以反叛呢?這要教壞了小孩子怎麼辦?!

  而屈原,卻大大不同。他被冤屈之後,沒有選擇背叛,只是寫下了一篇又一篇的「愛國主義」詩篇。和伍子胥的「形而下」層面的憤怒相比,屈原先生「形而上」層面的升華,對專制昏君來說,顯然更為安全和愜意。何況,屈原死後,這些「精神遺產」還可以無限複製出千千萬萬個屈原出來,個個「哀而不怨」。即使棄之若履,視作草芥,也不必擔心他們會造反。

  而這,可能也是朱元璋為何下令將亞聖孟子「廢而不祀」,連牌位都扔出儒家祠堂的原因:孟子推翻了君可以「昏」,臣唯有「忠」的不對等合同,而是強調「君視臣如寇讎,臣視君如獨夫」——這犯了大忌。

  所以,理所當然地,伍子胥被歷史忘卻,屈原被大加弘揚——歷史是一個小姑娘,永遠在各種厚薄地塗脂抹粉。

  好在,總會有人抹去這些歷史的塵埃。太史公司馬遷給予了伍子胥最客觀而公正的評價:「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千載空祠雲海頭,夫差亡國已千秋。浙波只有靈濤在,拜奠青山人不休(唐 徐凝)」。伍子胥墓地位於姑蘇城外的胥口鎮,地名就因伍子胥而設,這是伍子胥拋屍入江所在地。墓封土高約l米多,冢以麻石砌成,墓前碑書「吳相國伍公之墓」。

  墓在文革中被完全平毀——以愛國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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