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三個耳隱藏一個姑娘，她在樹上閉著眼睛用耳朵聽，聽聲音的變化

　香港書展回顧

　　名家訪談壹

　　新快報特派香港記者周雯

　　實習生劉影婷

　　《戀戀風塵》、《悲情城市》、《海上花》、《最好的時光》……一部部烙印進華語電影史的影片，成就了一位大導演——侯孝賢。這位著名的台灣電影導演，在今年的第6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上，再度令世人矚目，憑藉影片《刺客聶隱娘》獲得「最佳導演獎」。

　　距離8月27日的上映日還有一個多月，前日，侯孝賢帶著編劇謝海盟現身香港書展，一起揭秘《刺客聶隱娘》幕後製作的故事，這也是香港書展觀眾人數排位前三的講座之一。一頂白色鴨舌帽，黑色外套配牛仔褲，侯孝賢站在公眾面前，沒有人可以肯定這其實已經是一位快70歲的「老導演」。

　　聶隱娘好像舒淇

　　侯孝賢是個非常逗樂的人，除了講座現場的笑聲證明，這也是謝海盟對他的評價，「沒有架子，很愛搞怪」。謝海盟是台灣著名作家朱天心的女兒，而她的姨媽朱天文名氣更大，是侯孝賢的老搭檔。從小到大常見侯導，謝海盟說自己小時候稱侯導為「猴子叔叔」，「他不但不生氣，每次喊他，他還會撓撓頭扮猴子」。

　　在講座現場，侯孝賢也不時會「抖包袱」。與媒體見面時，聊到《刺客聶隱娘》發生的歷史時期唐代時，侯導調侃，「（那時候）一品還是三品，可以有一妻二妾，十二個小妾，所以唐朝的男人也是蠻辛苦的」。

　　首次拍攝武俠片，侯孝賢選擇了自己喜愛的唐人傳奇聶隱娘。被記者追問為何是唐傳奇而不是別的刺客故事時，侯孝賢一語道破，「這裡面有個更重要的因素，因為（聶隱娘）好像舒淇。你都不用想了，有個現成的人在眼前。」

　　啟蒙於武俠小說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侯孝賢對於唐人傳奇這一小說題材的喜愛，可謂「如數家珍」，他可以一口氣給你說出三個唐人傳奇的故事，詳細而完整。但為何整整拍了8年，侯導說自己這8年一直有公務在身——3年電影協會主席，5年金馬獎主席，快不起來。

　　與一般的武俠片導演不同，侯孝賢是個極度遵守物理規律的人，被問及如何評價同樣轟動的武俠片《卧虎藏龍》時，侯孝賢直言片子的輕功不行，「物理現象不能逃避，逃避就看出來不行。拍有地心引力的武打片，《刺客聶隱娘》絕對有地心引力。」

　　書展上，免不了說說閱讀習慣，侯導的閱讀就是從武俠小說開始的，「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看武俠小說，把武俠小說看完後，看黑社會小說，後來就看言情小說，全部都看完了。初中回到學校，就去借圖書館的書，很多外文翻譯的小說，《基督山伯爵》、《魯濱遜漂流記》等。」

　　曾公開勸年輕導演要多看小說，侯導自己就得益於這個習慣，「愛看小說的習慣一養成，就一直看。所以才有這個底子，一畢業就開始寫劇本。」

　　【《刺客聶隱娘》是如何誕生的？】

　　Step1劇本侯孝賢和阿城的爭執

　　早在大學時期，侯孝賢便接觸了聶隱娘的故事，「這個故事只是唐人傳奇的一個，很多這樣的故事。聶隱娘很特別，發生在藩鎮割據時期，其實是安史之亂之後。」之所以選擇聶隱娘來拍攝電影，侯導說自己對「聶」字情有獨鍾，「聶」字的繁體字為三耳疊字，「聶隱娘，三個耳隱藏一個姑娘，她在樹上眼睛閉著用耳朵聽，聽聲音的變化，我喜歡做聲音的鏡頭配合，做聲音的場域。」不過這些最終因為舒淇的恐高症，而沒有實現。

　　劇本的參與者中，有一位大人物就是作家阿城。謝海盟說，兩人的合作火花不少，「侯導和阿城會有不同的著眼點，他們本身是很完整的創作者。電影雖然是個團隊工作，但只允許一個創作者存在，我們會形容一山不容二虎，其他人是輔助的角色。天文和侯導合作比較久，但她在侯導這邊會比較輔助侯導。阿城很難要求他這樣，所以著眼的地方不一樣。」

　　全程參與劇本製作，謝海盟說這兩位大神級人物有明顯差別，「侯導想把人和人的關係拍好，阿城的知識驅使他愛拍器物的東西。原本設定聶隱娘和磨鏡少年打鐵時見面。但其實自己憑自己想像的東西可能觀眾不埋單，最後把器物縮小到只有一個匕首，所以爭論的點大概是這樣子。」

　　劇本用了多久？侯孝賢自己已經記不清，是在謝海盟的提醒之下，才想起花費了4年時間。時間之久，與侯導的習慣也分不開，謝海盟爆料稱，「侯導的習慣，會把所有人物的背景和出身和過去的經歷，全部都先建構完整，這個人物過去建構了什麼，何以性格會變成這個樣子。早年台灣的電影條件沒有這麼好，很多東西就是拍不到，要很快速地做出調整，用別的表現方式。你要說在這樣快速調整當中，不能讓人物的性格和原本有出入。」

　　侯孝賢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自己的說法是，「把這些細節都重新建構，才能理解當時真正的時間和狀態，整個建構、邏輯弄清楚，在這個限制裡面，你就自由了。你就可以在這個限制裡面發揮，你認為怎麼過癮怎麼來。否則無邊無際，你不知道怎麼想。」

　　Step2拍攝太過頭的，什麼變成蟲到肚子里的情節都不要

　　「這裡面有個更重要的因素，因為（聶隱娘）好像舒淇。你都不用想了，有個現成的人在眼前。」侯孝賢對舒淇的喜愛，是不言而喻的，與舒淇合作了《千禧曼波》和《最好的時光》，這是他第三次選擇舒淇擔任女主角。

　　到底舒淇的哪種特質吸引他？侯孝賢在書展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最開始是在電視廣告看到她，這個女孩子有種自在，有種魅力，感覺很不錯。」請她來台灣拍戲，拍戲時，侯導也在觀察舒淇，「劇組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又是非常自然的。然後真像個俠女，會幫助人，會替人做事。」

　　十餘年的接觸，侯孝賢說舒淇最大的特質是「不變」，「她的特質，是她不變。在香港的同行交流會，她也會來，事後到一個喝酒的地方。一堆香港電影圈的人，我都認識，你看她的狀態就知道，她和他們都是很好的朋友，第一是演員和導演的關係，然後只有她一個女的，這個是非常難。」

　　演員敲定之後，拍攝又如何取捨？侯導幽默道，「其實就是你感覺沒辦法拍，就把它去掉吧。而且太過頭的，什麼變成蟲到肚子里的情節都不要。電影本來要搭兩個景，太累了，搭一個就好，所以故事都在魏國發生。（拍攝時）第一這是你要的，能做到的，然後結構也可以，重點還是在人物上，就可以了。」

　　看似輕鬆，但侯導是個非常尊重常識的人，「還原唐朝的東西真是太難，很多東西都只有名稱，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東西，比如相當於床的榻，太難弄，就沒有他們睡覺的場面了。辭海里會告訴你這個東西是幹嗎及為什麼，但是你沒辦法看到圖片，沒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子。」

　　Step3後期聶隱娘話一多就顯得很假，話越少越像

　　原本數萬字的劇本，到最後片子剪出來，全劇只有1700多字的台詞，為何這麼少？謝海盟揭秘稱，「本來劇本裡頭，聶隱娘的對白比現在多很多。拍出來的時候感覺不像，聶隱娘話一多就顯得很假。話越少越像，越不會有穿幫的感覺。我們以為要藉由聶隱娘的嘴巴和觀眾解釋這麼多，發現都不需要，就都拿掉了。」

　　至於票房，侯孝賢說自己在準備拍的時候會有所考慮，「有武俠，有俠客的感覺。大家也沒有看過我拍這個，拍這個可能有市場。但從劇本開始以後，尤其是現場拍攝之後，沒辦法。所有東西要通過你的眼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被問及如何平衡藝術追求和票房時，侯導說，「還是那句話，我沒辦法說是為了票房去拍電影。但是我早期是這樣的，拍喜劇，我們從劇本一直到剪輯都很清楚，這個很有笑點，再過來就是加強，最後笑到不行。用情節和事件來掌握節奏，最早是這樣的。」

　　對於這部8年的心血之作，侯孝賢說：「越是喜歡看電影的人越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