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著力塑造了一個歷經戰亂又遭遺棄的女子形象。開篇二句點出「佳人」,既「絕代」卻「幽居」,足見其特殊性。以下十四句由「自雲」領起,歷敘身世遭遇,傾訴人生不幸,慨嘆世情冷酷。末八句寫其「幽居空谷」的清貧生活,同時以泉水清濁之對比與竹柏物象之襯托,喻示著佳人的高潔品質與情操。此詩作於乾元二年秋杜甫棄官飄泊至秦州之時,有感於對朝廷忠心耿耿仍遭棄置,而自身衣食無著卻始終不忘國家民族命運,「佳人」形象當有感嘆身世、寄託情懷之深意在。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杜甫至成都後,於浣花溪畔建草堂,此詩因大風破屋有感而作。首五句寫大風破屋的迅猛之勢,「卷」、「飛」、「渡」、「灑」、「掛罥」、「飄轉」等一系列動態,既構成破屋的過程與景象,又牽動著詩人的視線與心弦。次五句承「茅飛」,寫群童抱茅,無可奈何。再八句寫屋破又遭連夜雨之苦況,進而聯繫起「自經喪亂」之遭遇,使一己憂歡暗含了社會性內蘊。末六句承此構成社會性襟懷的猛烈迸發,希冀廣廈萬間庇天下寒士,不僅顯示了其民胞襟懷之博大,而且成為古典詩歌中憂民題材的一個表現範式,為後世文人廣泛運用。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與余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玳筵急管曲復終,樂極哀來月東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此詩是杜甫晚年居夔州時觀公孫大娘弟子李十二娘劍器舞有感而作。劍器,是古代武舞曲名。詩前原有序,概述幼時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情形,並追憶張旭見公孫氏舞而草書長進事。全詩以劍器舞為中心,在今昔情形的穿插比照中展開思緒,抒發感慨。首八句追憶公孫氏之超絕舞藝與神妙舞姿。次六句寫眼前所見李氏之舞,既喜公孫絕藝猶傳,又頓生感時撫事之慨。再六句直抒五十年盛衰之感。末六句由當筵哀樂引發時局之憂思。金粟堆,即金粟山,在陝西蒲城東,明皇泰陵在此。瞿唐石城,指夔州,詩人當時居住地。唐代詩人觀樂舞之作甚多,大多局限樂舞本身或感傷一己身世,杜甫此詩則於樂舞之今昔對比中見五十年治亂興衰,足見詩人稷契襟懷無處不在,此詩之根本價值亦正在於此。 【房兵曹胡馬】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此詩是杜甫早年漫遊齊趙、裘馬輕狂時所作。詩詠胡馬,藉以言志。房兵曹,胡馬的主人,大約是杜甫的朋友,兵曹是官職名。詩的前四句實寫,先交待馬之產地,大宛,是漢代西域國名,以產「汗血馬」著稱,可見此馬為良種。再刻畫馬之骨相,尤見其不凡,宛如一幅逼真傳神的胡馬圖。後四句虛寫,表現馬的才德品格,而由「托死生」三字實隱含著御者的角度看,馬之才德描寫顯然具有了象徵意義,既勉勵房兵曹為國立功,又暗寓著詩人自身的抱負與心志。杜甫一生常借詠馬抒懷,將此詩中馬之神情與杜甫晚年筆下病馬形象比照,真義自顯。 【畫鷹】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聳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絛鏇光堪摘,軒楹勢可呼。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此詩與《房兵曹胡馬》大約作於同一時期。這是一首題畫詩,詩人通過對畫鷹形象的描繪,抒發了嫉惡如仇的情懷與積極進取的心志。首聯點畫鷹之題,一個「殊」字說明畫作及畫中物的雙重不凡。中二聯細摹鷹之神態,不僅「聳身」、「側目」之動態可見,而且表現出「思」的心理狀態及「勢可呼」的與人相呼應之勢,至此,畫鷹顯然已經活化,並暗含了人格化特徵。末聯承此意,想其何時展翅搏擊,直接以真鷹期待之,自身襟抱隨之昭揭。 【春日憶李白】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此詩懷念李白,並對李白詩歌加以熱情讚美。前四句熱情讚美李白之詩,先以「詩無敵」、「思不群」概述其超凡脫俗的意趣與詩藝,再以「清新」、「俊逸」描述其詩歌風格特徵,並以對唐代詩人影響甚大的庾信、鮑照相比。後四句抒發懷念李白之情,「渭北」、「江東」相距萬里,則二人離情自見,而何時樽酒相對、重與論文之期待,亦正表現了思念之深。此詩特點,「純於詩學結契上立意」(浦起龍《讀杜心解》),以贊詩起,以論文結,由詩轉到人,再由人轉回詩,使對人與詩的「憶」融為一體。 【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此詩作於杜甫被安史亂軍擄入長安之時。詩寫望月思家之情,卻從家人眼中寫出。首聯,見月懷妻,卻隱去長安望月之人,留下鄜州「獨看」之人,不僅使兩心相映,且使所懷對象如處聚光燈下那樣突現出來。頷聯,由懷妻念及兒女,先以「遙憐」直注情流,又言兒女未解思念自己,曲折之中強化思念之情。頸聯承「閨中」寫妻子望月情狀,霧濕雲鬟,月寒玉臂,望愈久而念愈深。尾聯寄想團圓之日,以「雙照」回映「獨看」。全詩從月色中照出,句句是虛想之象,字字是刻骨真情。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此詩於困陷長安時,傷春感時而作。開篇寫春望所見,「國破」二字,觸目驚心,「山河在,明無餘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司馬光《溫公續詩話》),可見一片荒蕪破敗景象。頷聯寫春望感受,花、鳥娛情之物,卻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可見傷感程度。頸聯寫時局與家境,烽火連天,因國破,而家書萬金,因烽火阻隔,「時」與「家」的命運已連為一體。尾聯寫自身春望形態,是愛國思家之情的集中表徵。 【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此詩是杜甫初至成都時尋訪諸葛武侯祠堂有感而作。詩以「尋」字領出「丞相祠堂」,並貫穿全篇。前四句尋訪諸葛祠,以「柏森森」、「映階碧草」、「隔葉黃鸝」描繪祠堂的自然景境,而著一「自」、一「空」字,則頓然形成凄寂氛圍,促生感物懷人之慨。後四句尋想諸葛功業,「三顧頻煩」、「兩朝開濟」概其功業,而「老臣心」顯然激起自身共鳴而帶有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對諸葛功業未竟一灑英雄之淚,亦是杜甫身世之自傷。 【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此詩題下有自注「喜崔明府相過」,崔明府是杜甫舅父,可知為舅父來訪喜作。前四句寫草堂環境及客至情形,「春水」、「群鷗」相伴,既含超塵脫俗、忘機物化之心境,又見客來不易、人跡罕至之特點,在此情形下,為客掃徑,為君開門,顯然平添喜悅情趣。後四句寫待客情景,「無兼味」、「只舊醅」見家境貧寒,但徑以待客,則樸實親情畢見。而呼取鄰翁相陪,進而渲染樸實生活情趣。全詩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詩風亦清新質樸,語淡情濃。 【後游】 寺憶曾游處,橋憐再渡時。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
杜甫兩次遊覽新津(今四川成都西南)修覺寺,前一次已有《游修覺寺》詩,因此這一首題為《後游》。詩寫重遊修覺寺時的感受,描繪了春天的優美風光,抒發出詩人熱愛自然山水的情懷。 優秀的寫景詩大多融入詩人的主觀情感,形成情景交融的意境,但通常都是先寫景後抒情。這首詩卻是先寫情後寫景,表現出與傳統模式的差異。正因為是第二次遊覽,所以「寺憶重遊」、「橋憐再渡」,憶起前次游寺的情形,再度走過必經的小橋,不由得對橋也產生了感情,未游而情已至。懷著這樣強烈的主觀情感去游山觀景,山水景物在詩人的眼中自然會帶有別樣的色彩,由主觀情感的外射而形成所謂的「移情」現象。因此,在詩人看來,江山風物都敞開著懷抱,似乎在等待著人們來遊覽,而花草樹木,則更是略無私心,任憑人們踐踏攀撫。這樣一來,江山、花柳皆被賦予了人的情感,客觀的自然幻化為有情之物,且通過詩人之「憐」與「江山」有待的雙向交流,既深化了「後游」的感受,更體現了詩人「民胞物與」的博大襟懷。五、六兩句才寫眼前之景,因雲開霧散、天空晴朗,所以使人感到廣袤的原野生機勃勃、充滿活力,而時至暮春,日照時長,所以沙岸溫暖宜人。寫眼前景其實也是一略而過,著重的仍是寫一種感受。正因這樣美好的感受,使飄泊在外的愁悶都一掃而光了,自己真恨不得在此地長久地流連盤桓了。以「客愁」作襯墊,更顯出遊興之長,進一步渲染修覺寺景色之迷人。 【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這首詩以「喜」字統領全篇,描寫雨及雨夜景象,著重在於抒寫欣喜之情。開篇點明春雨,以「好雨」暗含題中「喜」字,「知」字絕妙,賦予雨以知覺,雨知季節,當春而發,所以為「好雨」。正因這雨知時節,有知覺,所以它隨著微風暗暗地進入夜間才開始發生,而且以蒙蒙細珠般的雨粒無聲地滋潤著自然萬物,唯恐對萬物造成摧殘和損傷,由雨的知覺、雨的動作進而寫出雨的胸懷和道德,對「好雨」帶給人的「喜」作極度渲染。詩人由於感受到好雨的來臨,於是不禁喜而外出觀看雨景。初一外出,漆黑一片,天空黑雲密布,猶如一口翻蓋的黑鍋,連門前小路都無法分辨,逼真地再現雨夜情形。然而正當詩人於漆黑一片中茫然四顧時,卻突然發現江上一點漁火,照亮了夜空,正因「雲俱黑」才顯出「火獨明」,也正因「火獨明」才更顯「雲俱黑」,兩句相反相成,運思神妙,同時一點漁火的出現,意味著有人的活動,從而於暗夜中傳達出生活氣息和勃勃生機,這又是一重「喜」的表現和感受。末聯馳動想像,面對夜間雨景,自然會想到雨後曉景,那曉景究竟如何呢?只見一片「紅濕」,是好雨潤開了鮮花和鮮花沾凝著好雨的狀態,而「花重」表明花枝經雨紅濕下垂,且遍布整個錦官城中,其壯觀景象可想而知,對此,人們的喜極之情可以預料。以預想中的「曉」反襯現實中的「夜」,以曉晴反襯夜雨,既寓含由夜而曉的時間過程,更見出雨的作用和價值,更啟人以無限的春思和美好的遐想,以前伸之筆寫足夜雨之「喜」。 【閬水歌】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正憐日破浪花出,更復春從沙際歸。巴童盪槳欹側過,水雞銜魚來去飛。閬中勝事可腸斷,閬州城南天下稀。
閬水,即嘉陵江,長江上游支流,在今四川東部。源出陝西鳳縣東北嘉陵谷,南流南充、合川經重慶入長江。下游在合川附近納渠、涪兩江後水量大增,橫截華鎣山處形成著名的嘉陵江小三峽。這首詩是杜甫在閬州(今四川閬中)時所作,描寫嘉陵江美景。 詩以「嘉陵江色何所似」發問領起,先以江色引起興緻,接著用「石黛碧玉相因依」作答,江水碧如玉、綠如黛,畫出嘉陵江迥然不同一般的水色。寫完江色,再寫江景。東方一輪旭日升起,如同從浪花中一躍而出,而江邊春草萋萋,彷彿春天正是從這江邊的沙灘上生髮出融融暖意,紅日與綠水,白沙與青草,相映成趣,景色鮮亮。「正憐」與「更復」的互為綰合,表現出詩人觀景感受的增強,也顯示出詩歌審美境界的深入。除了這樣優美的自然景色,江中還有勇敢的巴地兒童駕著小舟乘風破浪,飛快地駛過,船頭的水鳥則時不時鑽入水中銜出一條鮮活蹦跳的魚兒,貼著水面飛去,充滿了生活氣息,也增加了詩的情趣。詩人不禁感慨這裡的山水景色實在太美了,太令人牽腸掛肚了,而在這樣的感嘆之餘,突然又引出更美之處──「閬州城南天下稀」,閬州城南三面皆臨嘉陵江,風景極為優美,尤以城南三里處的錦屏山為最,那才是天下少見的美景呢!在美景之外,又有美景,而這最美處究竟如何,則不作明說,讓讀者自己去想像,去回味。 這首詩純用白描手法,以極為樸素的語言,描畫出極為鮮亮的色彩和極為生動的景象,足見詩人駕馭語言藝術的技藝之高超。 【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多病所需唯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
江,指浣花溪。杜甫住成都時,在西郊修建了一座草堂,就在浣花溪畔。這首詩寫浣花溪畔夏日景象,以及自己的清幽生活。 這首詩的特色在於通過對景事的描寫,表現自己淡泊平靜的生活。在具體描寫中,則是由寫景引發出情事,由情事構造出景境。一條清澈的溪流,彎彎曲曲,環抱著村莊靜靜地流過,從景境的總體布局上為全詩構定悠閑平靜的氛圍和基調。接著寫事。僻靜的江村本來就很清幽,加上正逢夏季,日長天熱,人們為躲避酷暑,懶於活動,所以整個村莊更顯得幽靜異常,「事事幽」對情事作總體的概括。以下則對景和事作具體的描寫。巢息梁間的燕子,忽而從堂上飛出,忽而又從屋外飛入,稍遠處,鷗鳥時而在水上飛翔,時而相互依偎於溪邊的沙灘上,一切都顯得十分靜謐悠閑。處在這樣的景氛中,自己又在作什麼呢?老妻將白紙畫成棋盤,準備來下棋,小兒子將縫衣針敲作鉤狀,準備去釣魚,足見清閑無事。最後抒發村居感受,老病之身,所需唯有藥物,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更多的要求呢?杜甫晚年住在成都草堂的幾年,是生活相對安定的時期,這樣的感慨,固然含有人生失意的暗淡情懷和報國無門的無可奈何,但安定的環境畢竟給詩人留下閑適的心理空間,使他有條件在幽靜的環境中閑適地寫景、寫事和抒情。 【絕句】 江動月移石,溪虛雲傍花。鳥棲知故道,帆過宿誰家?
這首詩是杜甫在成都草堂時所作。此題絕句共六首,這是其中的第六首。詩寫浣花溪糝畔晚景,詩人在細緻的觀察中表現出自然的生機和野趣。 杜甫在成都時期的山水詩,由於閑適安定的生活,造成他觀察事物的精微細緻,所以他在這一時期的寫景詩往往多從細微處著筆,如「芹泥隨燕嘴,花蕊上蜂須」之類,精細極致。這首詩也是以細微觀察取勝。自然山水本為靜態,此詩卻首先以「江動」二字使之變為動態,溪流波盪,石依水邊,月光傾瀉,這是一幅典型的月夜靜景,但在詩人的細緻觀察中,由於月光偏移,水波蕩漾,月在動,水在動,因而使人感到似乎石頭也被移動了,動靜本來是相對而言的,長久地凝視著移動的月光和江水,則不感覺其移動,而本來不動的石頭相對於月光和江水卻明顯地移位了,這是一種凝神細察中的奇特感受。同時,天上片片雲彩,映照在澄明的溪水中,岸邊花影婆娑,同樣倒映水中,因此使人感到天上的雲彩與岸上的花草相依相傍。如果說,月光移石是一種水平的視線,那麼,雲傍花草則是一種垂直的聯結,在這樣的空間結構中,這幅月夜江景圖畫也就立體化了。對靜景使之動化,對動景則進而使之意識化。鳥兒熟悉了環境,認識自己飛來飛去的道路,所以歸棲迅疾,而漁船返航,片片帆影飄飄蕩蕩,似乎不知駛往何處,無意識之鳥兒與有意識之漁人在實境中的表現似乎正好相反,恰恰形成一個倒位,在這特定的環境中又似乎特別合理。立意奇警,餘韻無窮。 【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
此詩作於成都草堂,因水勢泛溢、景色美妙觸動詩興而自述創作理想。首聯直表平生一絲不苟的創作態度,頷聯語意一轉,自言老來作詩逐景抒情,隨意而成。頸聯回到眼前景象及自身生活環境。尾聯筆意再次宕開,企望思如陶淵明、謝靈運之寫景,妙造自然。此詩因江上值水而作,卻僅以頸聯略及水勢,其餘皆為對如何描景入妙的思索與追求,這就在「眼前美景道不得」的意味中反襯出奇美壯觀而又無可言喻的江景。因而此詩既是創作理想的自述,又是一種獨特寫景方式的創造。 【戲為六絕句】(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
此組七絕是杜甫以詩論詩的名篇,本篇原列第五首。該組詩針對當時詩壇風氣而發,直表自己的文學主張。前三首論庾信及四傑詩,認為他們雖有「六朝錦色」的一面,但亦有「凌雲健筆」、「龍文虎脊」的一面,不應輕易否定。後三首批評時人不及前賢並指明正確的創作態度。此首中明示愛古而不薄今,並重風騷傳統與清麗新體的兼容態度,正是這一組六首論詩詩思想之核心。這一思想解決了唐代前期詩壇上長期存在的復古與新變的矛盾,標誌著實踐上形成「既閑新聲,復曉古體」的盛唐詩在理論上的自覺與成熟。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首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廣德元年(763)春,杜甫流寓梓州時聽到安史亂平的消息,寫下這首飽含激情之作。首聯以「忽傳」、「初聞」寫突然到來的捷報及自身喜出望外之情。頷聯寫合家激動之態,落腳於「喜欲狂」。頸聯再述狂態,而自然逗出「還鄉」之意。尾聯承「還鄉」,以四個地名貫穿而成,一氣而下,充分表達出急切心情。全詩除第一句敘事點題之外,皆為抒發驚喜之情與喜極之態,既曲折盡意,又一氣流注,被後人贊為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詩」(浦起龍《讀杜心解》)。 【絕句】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此題絕句共四首,這是其中的第三首。詩寫成都草堂附近景色,借山水景象曲折地表達內心情懷。 全詩四句話,四個景,前兩句著重寫景,後兩句即景生情。這四個景都是從草堂室內寫出,以窗口為鏡頭攝入景象。先在室內聽到鳥鳴,循聲望向窗外,才知道是兩個黃鸝在翠綠的柳條間啼鳴,而正在這時,又見一行白鷺向遠方飛去。「黃鸝」與「翠柳」,「白鷺」與「青天」,互相映襯,構成一幅色彩明艷的圖畫,加上黃鸝的宛轉啼鳴和白鷺的優美姿態,自然會引人興味盎然。然而,隨著白鷺飛向青天,詩人的眼光被引向更遠的地方,由於春和景明,萬里無雲,一眼就看見綿亘千里、終年積雪的岷山,這裡的雪景與前面的春色顯然極不調和,如同輕快熱烈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清冷落寞的境地,形成劇烈的反差。於是乎詩人不忍再看下去了,趕緊將視線收回,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門前停泊著從萬里之外的東吳而來的船舶,心理頓時又活躍起來,他想,這些船舶既然可以從東吳而來,就一定能夠乘它順江東下,那樣就可以「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實現回鄉的願望了。這四句四景,忽近忽遠,忽動忽靜,相互間看似略無聯繫,但實際上在詩人的心理深層,共同表達出見春景而懷家鄉的濃厚的故鄉情結。 【絕句漫興】(選二首) 腸斷春江欲盡頭,杖藜徐步立芳洲。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 糝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疊青錢。筍根雉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
此題絕句漫興共九首,這裡選取的是其中的第五首和第七首。詩寫江邊暮春景物,隨著自己在江邊漫步所見隨意寫出,所以詩題「漫興」。詩中寫景雖然帶有隨意漫筆性質,但其中攝取的景物皆足以代表暮春時節,加之詩人敏銳的觀察和細緻的描摹,使得詩中所寫實際上成為生動的暮春風景畫卷。 前一首詩寫漫步江畔所見景象,由所見景象產生聯想,抒發了詩人惆悵鬱悶的心緒。詩以「腸斷」開篇,為全詩構定基調,「春江欲盡頭」點明詩人所在的地點,暮春時節本來就易於引發傷春之情,而面對這江流的欲盡頭,則無疑更使人產生一種窮途之感。杜甫棄官入蜀,既是避亂,更是「因人作遠遊」,與腐敗的政治、黑暗的官場齟齬難合所致。因此,杜甫居住成都時期雖然生活相對安定,但心理上其實並不平靜,被拋棄的感覺時時困擾著他的心靈。在這樣的心理支配下,本來是春天的美好景物在他的眼中也有了異樣的感受,柳絮飛舞,他覺得太「顛狂」,桃花飄落,他覺得太「輕薄」,景物完全擬人化了,成為了世間蠅營狗苟之徒的喻象。此詩以情取勝,景中不僅充滿著情緒,而且成為內心發抒鬱悶愁懷的直接載體和渠道。 後一首詩隨意攝取暮春時節的幾個具體畫面,並通過形象的喻比和生動的描繪,表現出自然的生機和意趣。一、二句寫植物,楊花紛飛,散落小路,如同鋪上了一層白氈,荷葉初生,又圓又小,如同青色的銅錢一樣點綴在溪水之上,楊花白,荷葉青,楊花落地如氈,可見其多,荷葉出水相疊,可見其密。三、四句寫動物,小野雞剛剛孵化出來,不能遠舉,只能躲在筍根旁邊,因其極小,所以「無人見」,而小野鴨雖然靠近水邊,卻也不敢遠遊,所以在沙灘上傍母而眠。四句詩四個景,看似各自獨立,互無聯繫,但將其聚合起來,恰恰構成暮春時節的特有景象,且對每一具體景物的描繪都十分精鍊而準確,既貼切又逼真,使平凡的景物具有了豐厚的審美意味。 【江畔獨步尋花】(選一首)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江,指成都草堂附近的錦江。這一題七言絕句詩共七首,這是其中的第六首,詩寫黃四娘家繁花似錦、鶯飛蝶舞的春景,也是詩人江畔獨步尋花的結果和收穫。 杜甫向來愛花,所以有逢春尋花之舉。詩的開頭直接標揭「黃四娘家花滿蹊」,省略了尋花的過程,而將尋花而得花的喜悅突現出來。全詩都貫徹這樣一種喜悅之情,因此對花的描寫就並不細緻而具體,而是表現為一種迫不急待的飽覽情態,詩的整個節奏也顯得流暢而迅疾,使人一氣讀下,直至終篇,如同與詩人一道沈浸在猛然發現花海的極度興奮的感受之中。詩人尋花之際,突然發現前方一片花海,連路都被掩沒在花中了,足見花的範圍之廣,走近細看,則每一棵樹上都是繁花似錦,花朵繁密,連樹枝都被壓得低垂下來,足見花勢之盛。後兩句超出花的本身來進一步渲染,蜂蝶成群地遊戲飛舞,似乎在此留連忘返,黃鶯在樹枝間宛轉啼鳴,似乎在此盡情歌唱,生動地描繪出「戲蝶」與「嬌鶯」的自由和快樂,而這自由與快樂正是緣於鮮花盛開、香氣馥郁的環境所吸引,因此寫鶯、蝶,正是意在進一步突出花的魅力。同時,蝶戲、鶯啼,有形、有聲、有色,與花海匯融,無疑使花的整體圖景更為生動,更為充滿活力。這兩句詩用語通俗,又以疊字作形容,卻取得音調和諧、對仗工整、色彩明麗、形象生動的效果,是歷來為人所廣泛傳誦的名句。 【登樓】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此詩廣德二年(764)作於成都。上年安史之亂剛定,吐蕃復擾長安,代宗奔陝,朝內宦官專權,朝外藩鎮割據,本詩為憂時之作。首聯提挈全篇,見繁花似錦而傷心,是因「萬方多難」,因果倒裝,起勢突兀。頷聯寫登樓所見,「錦江春色」、「玉壘浮雲」飽含著對祖國山河的讚美和對民族歷史的追懷。頸聯堅信朝廷不改,警告寇盜莫侵,詞嚴義正,浩氣凜然。尾聯轉思當今君主之昏聵無能如蜀後主劉禪,而自己空懷諸葛之志,卻僅能吟詩自遣而已,以憂嘆之結回應開篇「傷心」。此詩中之景,純是情懷,情懷抒發,全憑意象,且聲宏勢闊,氣象雄偉,向被稱為「杜詩之最上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是杜甫晚年流落夔州(今重慶奉節)時所作。詩寫秋日登高時的所見所感,抒發了詩人暮年窮愁落寞之悲慨。 這首七律是杜甫的代表作,明代評論家胡應麟曾稱之為「古今七言律第一」。其藝術特色不僅在於格律精嚴,氣勢雄渾,而且典型體現了杜甫晚年律詩中虛語省略、實詞填砌、意象密集、圖景隔斷的藝術結構特徵。詩的前四句寫景,先是展現眼前景,「風急」、「天高」、「猿嘯」、「渚清」、「沙白」、「鳥飛」,兩句中寫出六個獨立的圖景,其中具有生命的猿嘯、鳥飛,一個徘徊難進,一個則悲慘哀鳴,景象的本身已具悲秋傷感的氛圍。緊接擴大視野,從具體景物進而到對整體秋氣的描摹。落葉蕭蕭,摧人神傷,長江滾滾,使人感慨,況且這景象竟然「無邊」、「不盡」,是那麼地廣大遼遠,不僅構造出悲壯宏闊的境界,而且將人的神傷感慨推向廣大無窮。後四句即直接抒寫鬱郁愁懷和重重悲慨。流落他鄉,一重悲,長期流落,二重悲,離鄉萬里,三重悲,時值悲涼之秋,四重悲,暮秋登高,觸目驚心,五重悲,獨自一人登高,顧影自憐,六重悲,以多病之軀獨自登高,七重悲,而一生為病痛所累,八重悲,兩句中含有八重悲慨。同時,時局艱危,生計困窘,滿面憔悴,兩鬢霜雪,想要借酒澆愁卻因肺疾而剛剛戒酒,鬱結無從排解,愁苦更為不堪。 這首詩前半景中含情,後半情由景出,情景交織,渾融一體。詩語極為凝練,詩風極為雄闊。八句皆為工整對仗,略去虛詞,全用實詞,意象密集,思緒跳躍,顯示出藝術結構的巨大張力。 【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永泰元年(765)春,杜甫離蜀東下,此詩大約作於舟經渝州、忠州一帶。上四句寫旅夜景況。首聯對起,於「細草微風」的環境中襯托「危檣獨夜」之聳立,頓生孤寂之感,而以堅實之「岸」與不定之「舟」對照,更添飄泊無依之寓意。頷聯宕開,寫舟中所見夜景,星垂平野,月涌江流,景面之大包容六合,尤顯「獨夜舟」之渺小。後四句抒旅夜情懷。頸聯以反語泄憤,名實因文章而著,官不為老病而休,言外之意甚明。尾聯自傷前程,鷗之飄飄,恰如舟之泛泛,「一沙鷗」既與首聯「獨夜舟」構成絕妙互映,又為飄泊傷感提供了生動的意象。由此可見,前半寫景,而景中寓情,後半抒情,而寓情於象,堪稱情景相生、互藏其宅之範例。 【秋興八首】(其六)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珠簾綉柱圍黃鵠,錦纜牙檣起白鷗。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此組八首七律作於夔州,本篇原列第六首。此組詩由夔州秋色起興,描寫了暮年孤寂的生活與心境,並由對國家命運的關注引發對昔日繁華的追憶。前三首寫夔州境況,第四首轉折,由「百年世事」之感引發「故國平居」之思。後四首即分別描寫長安宮苑及勝地的昔日情景。本篇思長安曲江,感今昔之榮悴。首聯將自身所處「瞿塘峽口」與追想中「曲江頭」之間的「萬里風煙」一筆聯「接」於一片「素秋」背景之上,使思緒貫通,任意往還。頷聯以「通御氣」、「入邊愁」並列,抓住治亂頓異、哀樂乍變的瞬間強化盛衰之感。頸聯寫盛時,「珠簾綉柱」、「錦纜牙檣」,極見繁華瑰麗。尾聯嘆衰世,「可憐」二字將「歌舞地」歸為幻滅,而「帝王州」則又於哀痛之中寄寓中興之望,醇厚之情溢於言表。此詩地域交錯,今昔穿插,思鄉跳躍,氣局騰挪,是杜甫七律傑出代表作。 【詠懷古迹五首】(其三)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此組七律五首作於夔州,分別詠夔州及三峽一帶的庾信故居、宋玉宅、明妃村、永安宮、武侯祠,寄懷古迹,抒寫自身家國之感。本篇原列第三首,因昭君村而有感於昭君遭遇,暗托自身飄泊之慨。首聯以「群山萬壑」奔赴之勢托出昭君村,足見山川靈秀鍾毓,殊異尋常。明妃,即王昭君,漢元帝宮女,後嫁匈奴呼韓邪單于,其出生地昭君村在今湖北秭歸。頷聯以「一去紫台」、「獨留青冢」概盡昭君悲劇的全部過程。青冢,即昭君墓,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南郊,據說塞外草白,唯昭君墓上草色獨青,因而得名。頸聯以「畫圖省識」寫元帝之昏,以「環佩空歸」寫昭君之怨。尾聯直寫昭君怨恨之深遠,既含始不見遇之怨,又有故鄉難歸之恨,而「千載」、「分明」、「曲中論」云云,則又顯然使昭君之怨延展而成為詩人之怨,從其「一體君臣祭祀同」的感慨與「飄泊西南天地間」的傷懷,可見借昭君而自怨的內涵實亦包含著遭昏君棄置與故鄉歸未得的雙重意義。 【諸將五首】(其二) 韓公本意築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昇平。
此組七律五首作於夔州,杜甫痛感當時朝中將帥無能,故作詩以諷,以七律之體作政治議論詩,乃杜甫首創。本篇原列第二首,有感於韓公築城拒胡之功業轉瞬即廢,反而引胡救己,造成胡患無窮。首聯明贊韓公功業,暗責諸將無能,「本意」二字,全詩核心。頷聯「盡煩回紇」、「遠救朔方」即非韓公「本意」,以「豈謂」、「翻然」轉接,諷意顯然。頸聯對照今昔,今之胡來潼關失險,而昔之國興猶在眼前,盛衰之劇,發人深思。尾聯虛捧「至尊」,實咎「諸將」,「何以」斷喝,語意冷峻,言簡義深。 【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岳陽樓,岳州(今湖南嶽陽)西門城樓,是唐玄宗開元初年的宰相張說貶岳州時所建。樓聳城上,下臨洞庭湖,視野極為開闊。這首詩是杜甫晚年流寓湖湘時登岳陽樓之作,詩中描寫了登臨岳陽樓所見洞庭湖的浩闊景觀,抒發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嘆與憂世之情懷。 此詩開篇點題,以「洞庭水」與「岳陽樓」對舉,標明岳陽樓的地理位置,同時也為以下寫景的特定性打下伏筆。所登者為岳陽樓,所見者即洞庭水,因此詩的描寫重點在水,由「昔聞」與「今上」領起,洞庭水在詩人的意識被分為兩層展開,給人以明晰的時空概念,昔日是由「聞」而知,今日則是親「上」而見。所見如何?只見水面浩茫,吳、楚兩國之地因此而裂分東南,巨浪滔天,天地日月似乎都在其上日夜漂浮。洞庭水面如此浩大,既是登臨岳陽樓的真切感受,更是詩人特定時期主觀情感的投射結果,由此便引出下文的自述懷抱。水坼東南,關山阻隔,故而「親朋無一字」,天地萬物皆飄浮水上,「老病」之身僅存「孤舟」,更顯得孤寂無依。同時,見湖水浩闊,如感大地崩裂,天地飄浮,顯然具有山河破碎的政治寓意,正是因此,結尾聯想到關山之北戰亂未已,使人涕淚長流,憂國之情躍然紙上。 唐代詩人描寫洞庭湖的名作,向以孟浩然的「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為境界闊大之代表。若與杜甫此詩相比較,則高下自見,孟詩僅局限於「雲夢」、「岳陽」,杜詩則推擴至「吳楚」、「乾坤」。尤為重要的是,杜詩由景生情,由家世之憂上升至社稷之憂,與孟詩相比,其胸懷闊窄之分,更是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