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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的海峽,濃濃的鄉愁

2015-11-01 14:01 | 豆瓣:

飛機掠過雲層,抵達台灣的上空。往下望,綠意,盎然。

喜愛台灣,早於踏上這方土地之前。

這喜愛,源於幼年時對課本上「美麗寶島,物產豐饒」的依稀記憶;源於對胡適、林語堂、錢穆的景仰追隨;源於余光中、席慕容、蔣勛筆下玲瓏剔透的文化之美;源於侯孝賢、楊德昌、吳念真鏡頭中的戀戀風塵;源於誠品書店對閱讀者的人文禮遇;源於雲門舞集對古典文學民間故事的衍化發揮……

當然,這一切,亦是源於台灣與大陸之間,熟悉又陌生的微妙情感——

一抹濃得化不開的鄉愁。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因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原因,兩岸分隔了太久,太久。久到多少兩地相隔的人,此生都無緣再見。

1987年11月,台灣當局宣布開放台灣同胞赴大陸探親。翻開泛黃的舊報紙,我們看見,廈門的「整個和平碼頭瀰漫著激動而又感傷的氣氛,處處可見親人相見抱頭痛哭的場景」。海峽嗚咽,為骨肉情,為離別苦。

很多老人回到故土,就不肯再離開。

也有很多老人,家人已逝,故土難尋,家,再也回不去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近40年的分隔,演繹出多少悲歡離合。

導遊說,其實挺羨慕你們大陸人的,台灣好像沒根的浮萍,香港被租借出去,有回歸的日子,而我們先是被割讓給日本,後又與大陸對峙了幾十年,我們並不知道家在哪裡。

去年冬天,在國家大劇院觀看台灣果陀劇場帶來的話劇《淡水小鎮》,裡面有個微乎其微的配角老王,一個被迫隨軍定居台灣的山東籍老兵。他想借酒忘記千里之外的家,忘記家中苦等他的未婚妻,可是每次酗酒後,家鄉的映像卻更加清晰。舞台上,他跌跌撞撞的走著,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呼號,「你見過黃河嗎?你見過泰山嗎?」那凄厲的發問令人心酸不已。

賴聲川有部電影叫《暗戀桃花源》,其中的《暗戀》,也是講的這場別離。青年男女江濱柳和雲之凡在上海因戰亂相遇,亦因戰亂離散;後兩人不約而同逃到台灣,卻彼此不知情。40年後,已是風燭殘年的江濱柳,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往事一幕幕浮現——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花園、街燈、鞦韆,草叢,場景清晰如昨。在最美的青春韶華中,遇見的那個叫雲之凡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一嬌嗔,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能忘懷。可這諸多美好,卻隨著1949年,戛然而止。

2013年,大陸牡丹第一次在台灣阿里山地區展出。一位82歲的老人不顧家人反對,奔波300公里路途,只為找尋12歲那年在家鄉見到的洛陽牡丹。看見時,老人像少年一樣,靠近輕聞花的香氣,然後,泣不成聲。他說,自1949年隨部隊來到台灣,只要看到家鄉的東西,就會勾起過去的記憶,想起讀書時的情景。後來在台灣的杉林溪,在闊別了故土60春秋之後,老人面朝著家鄉的方向,親手種下了這株洛陽紅。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于右任先生的這首哀歌,頌出了那個時代的彷徨與傷痛。

不知道曾有多少老人,在病榻上望眼欲穿的盼著統一,盼著回歸,盼著落葉歸根;又有多少老人盼著葬在長江與黃河之間,葬在故鄉的小路上,葬在父母的身旁。

幾十年的悲歡,到今日,並未淡去。血脈仍在,鄉愁的哀歌總要一唱再唱。直到有一天,親人重聚。再無悲痛,再無隔閡,再無戰火,再無離別,再無一雙流淚的眼睛。平安,喜樂與團圓,原是這世間最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貴。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裡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於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託。

——余光中《聽聽那冷雨》

在飛往台灣的航班上,偶然看到一篇介紹傳統手工藝的文章,作者說在民國時的瀘州,每個出嫁女子必備一把許桐生油紙傘。我看後不解,「傘」音同「散」,怎能在婚嫁時出現?在九份老街上,偶然看到「傘」的繁體字「傘」,終於恍然大悟。你看,傘下人丁興旺,寓意甚好。古時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這把傘所代表的子嗣綿延,寄託了夫家的期望,又承載著娘家的祝福,作為嫁妝再恰當不過。看著台灣滿街的繁體字,不禁覺得親切又可愛,似乎一撇一捺皆成故事。再看我們的簡體字,雖然簡便了生活,卻也剪斷了文化上的諸多樂趣。「親不見,愛無心,產不生,斂湛眨I無麥,運無車,導無道,兒無首,飛單翼,有胛抻輳_関無門,鄉里無郎,聖不能聽也不能說,買成鉤刀下有人頭,輪成人下有匕首,進不是越來越佳而往井裡走。可魔仍是魔,鬼還是鬼,偷還是偷,騙還是騙,貪還是貪,毒還是毒,黑還是黑,賭還是賭。」

誠然,唯有唏噓。

一日,在台北故宮博物院遊覽時,導遊問我們,大陸現在還背《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嗎?我們尷尬的說不背;問及大家喜歡的詩人及詩句時,大家面面相覷,冷場半天,只想起了那婦孺皆知的《靜夜思》。導遊卻用閩南語,吟誦了一首《離騷》,抑揚頓挫,古韻悠揚。

又一日,行至台北夜市。瓜果香甜誘人,不禁向店主打探價格。店主報了價格後,不禁爽朗一笑,補充道,和大陸不同,我們這裡還在實行舊制半斤8兩,一斤16兩的稱重方法。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在古代,十六兩秤叫十六金星秤,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祿壽三星組成十六兩的秤星,告誡做買賣的人要誠實信用,不欺不瞞,否則,短一兩無福,短二兩少祿,短三兩折壽。

事後,同導遊談起此事,導遊說台灣社會依舊尊崇傳統文化,尊師重道,奉行儒家「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的準則。

幾千年的文化,在台灣,一脈相承,我們是該慰藉亦或愧疚?到最後,心底只覺得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中華文化之美,自太初倉頡造字起,綿延不絕。這美,是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中的靈動性情之美,是四書五經中古代先賢的諄諄教誨之美;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之美,是漁耕樵讀寵辱不驚的平和之美;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家族之美,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代代相傳的傳承之美;是立春芒種白露霜降四時有序的和諧之美,是杏花紅桃花白山青水黛的怡然之美;是江南女子腕下蓮花的輕盈之美,是塞外胡馬跑沙嘶鳴的悲壯之美;是昏黃燭光下一針一線心心念念的刺繡之美,是微雨洗塵時油紙傘下婀娜多姿的旗袍之美……無盡的風花雪月與人情義理,曾在這片土地滋養。

而今天,我們的文化日漸淡薄,曾經詩意的國度,失憶了。

我們總說,大陸是台灣的鄉愁,可台灣又何嘗不是大陸的鄉愁呢?失去的,總該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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