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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軾走向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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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今天怎麼看古人,讀經典?

  似乎是個老套的話題了。四川作家劉小川品讀中國文人,卻有了新發現。他說:「一個蘇東坡,勝過十萬影視明星。」他讀蘇東坡,讀出了古人身上的現代性。他認為,正是歷史上的蘇東坡讓現代人知道,人的生命可以抵達什麼樣的豐富性,人的精神可以噴發到什麼樣的高度。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之所以成為後來真正意義的蘇東坡,恰是因為他貶黜黃州惠州儋州後的十年不得意。或許可以這麼說,蘇軾的現代性,正是自他成為東坡始。

  黃州:從詩仙到坡仙

  1079年盛夏的一天,蘇軾因言獲罪,此時他正在湖州太守任上。宋人筆記為我們還原了歷史上的這一驚悚時刻:皇甫等人,凶神惡煞般闖進府院,「拿一太守,如捉小雞」,蘇家上下幾十口,「長幼幾怖死……」

  這就是震動朝野的烏台詩案。「政敵」王安石惜才,上書問皇帝:「安有盛世而殺才士乎?」案子這才終了。蘇軾的貶黜生活正式拉開帷幕。他被貶至黃州,任團練副使。

  正是在這裡,蘇軾開始轉向,成為了蘇東坡。我們還要記住一個好太守的名字:徐君猷。正是他,破例把城東一塊五十畝的廢棄營地給了蘇軾,名之「東坡」,解決了蘇家老小的生存問題。「東坡」一名,記載著歷史上一段真實的暖意。

  貶黜黃州,是蘇軾生命中的第一個大波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原先的好友,在路上碰到了,竟以紙扇遮住半邊臉,唯恐避之不及……他過去可是一直受著朝廷的恩寵和眾人的追捧,目光也從來都是昂揚朝上的。而在這塊貧瘠的坡地上揮鋤耕作,卻得目光朝下,凝神聚氣……這倒有助於一個人向內省察,看到自己的內心。他不埋怨,不忌恨,從昔日詩仙安安穩穩著了陸,一變而成了「坡翁」,安心做起了凡人。

  他有了大把的時間,開始撿瓦礫,蓋雪堂,研究養生之道,研究美食,研究釀酒……耕作之餘,東坡便坐在灶前,潛心嘗試,細火慢燉,終於煨出了鮮亮香糯的「東坡肉」,香飄四鄰。還有「東坡湯」、「東坡肘子」……全是窮人的地頭菜,一經他手,全成了美食,成了名揚千古的文化奇觀。

  在田間地頭,在灶火屋裡,「坡翁」煉成了「坡仙」。

  仕途滑坡,精神開始爬坡。苦難能造成精神的萎縮,亦能造就精神的聖徒。五十畝的坡地足夠開闊了,東坡目光也變得豁然開朗,他因寬容而從容,因從容而雍容。黃州,成了東坡最初的精神涵養地。

  黃州五年,東坡不僅老農做得成功,廚師當得漂亮,詩書畫也日臻精湛,留下的皆是驚世傑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前、後《赤壁賦》,《浣溪沙》、《江城子》、《定風波》、《記承天寺夜遊》……

  惠州:大喜,大悲

  「蘇東坡」是個動詞。

  蘇子並非一下子成為了蘇東坡。得意時,他是在朝的蘇軾。失意時,他便成了在野的蘇東坡。

  黃州之後,在太后庇護下,蘇子復出,步步進階,成了「帝師」,給小皇帝講經。重現在世人眼中的,依舊是那個愛開玩笑愛諷刺才氣橫溢有擔當的官場上的蘇軾,他文名日隆,成了公認的文壇領袖,重新過起了門庭若市詩酒酬和的官樣生活。高太后猝然離世,蘇軾的好日子也隨之戛然而止。他被再次貶出了京城,這次是更偏遠的惠州。

  蘇軾脫去一身官袍,翻山越嶺,垂老投荒。他艱難地走向民間深處。他又一次成為了蘇東坡。

  東坡精神的又一標誌性內涵,是樂天。證據之一,是他剛剛落腳,給友人寫信,以難以想像的樂觀與幽默,戲謔道:「兄弟俱竄……」驕矜的文人,誰會用「竄」來形容自己的狼狽情形呢?

  惠州市肆寥落,全城一天也就只殺一頭羊,好肉全供給官宦了。這卻難不倒東坡。他給弟弟寫信,沾沾自喜一個新發現:「不敢與官者爭買,時囑屠者,買其脊骨,骨間亦有微肉,煮熟熱酒漉,隨意用酒薄點鹽炙。微焦食之,終日摘剔牙綮……」舌尖上的微肉,自然滿足不了口腹之慾,卻足以滋養達觀闊朗的性情。

  惠州有兩件大事。一喜一悲。

  惠州有河,當地人來往兩岸,都憑著一座破爛浮橋。東坡要造橋,「助以犀帶」,做官沒了前途,要這官帶何用?錢還是不夠。就寫信動員子由一家,把皇帝昔日「所賜金錢數千」捐了出來。新橋落成之日,當地人喜極而泣,簇擁著東坡,「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可見多麼轟動。

  悲的是,一路陪著先生吃苦受難的朝雲,卻病逝於惠州。東坡大慟,為朝雲寫下《墓志銘》,贊她「敏而好義,事先生二十三年,忠敬若一……」朝雲是侍妾,小蘇軾26歲。才子佳人,伉儷情深。蘇詩里有「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讀至此處,一些人便有些hold不住似的,吃吃笑著,猜度著這個「青杏小」與王朝雲之間,或許有什麼性的隱喻?古人千年前的飄渺詩情,就這樣一下被「坐實」為赤裸裸的肉慾。

  如此解讀蘇東坡,哪裡還有蘇東坡?

  儋州:任性逍遙,隨緣放曠

  東坡老是管不住自己的一張嘴,一桿筆。

  到惠州第三年,「雞犬識東坡」,他與當地百姓早已是水乳交融。東坡魅力之大,有詩為證:

  「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

  東坡萬沒料到,自己的這首《縱筆》為他帶來了更深的災難,新的貶謫隨之而來。在親人的號哭聲中,東坡再次啟程,被發配海南蠻荒之地。

  這回他帶上了一副空棺,向死而生。

  到了海南的儋州,「食無肉,病無葯,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碳,夏無寒泉……」這「六無」令人讀來心酸,東坡卻沒有絲毫沉淪。

  儋州人頓頓食薯,葷菜只有熏鼠、燒蝙蝠……為能活著回中州,他千方百計找到了牡蠣,大呼味美,立即給三子蘇過寫信,囑其「無令中朝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

  他很快又在儋州開始了喝酒、作詩、交朋友的神仙日子。他努力學習當地方言,也教黎人學習中原文化,他教出了海南歷史上的第一個進士……

  東坡拄著藤杖,人老詩熟,漸入化境:

  「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西。」

  儋州有個老婆婆,癟著一張嘴,笑話東坡:「內翰昔日富貴,一場春夢!」東坡並不著惱,反覺老人深刻,從此稱她為「春夢婆」。

  中國古代文學史中絕不乏真性情者,唯東坡一人,任性得一塌糊塗。他在《論修養帖寄子由》中說到:「任性逍遙,隨緣放曠。」這裡的任性,並非無賴小兒的耍性子,而是隨性隨緣,無所約束。「放曠」,不是放浪,是放下。因為放下,天地因之曠遠遼闊。

  近人林語堂曾這樣評價蘇東坡:

  他是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新派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月下的漫步者……

  最後,他才說,蘇東坡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

  的確,東坡的魅力,絕不僅僅在其詩作,而在於他歷經磨礪卻日益純凈、天真爛漫的大情懷。黃州惠州儋州,是從蘇軾到蘇東坡的精神轉向,記載著他從得意到失意的仕途跌落,記載著他從失意而至詩意的精神躍升,記載著他從朝堂走向民間的踽踽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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