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書法家軼聞
書法軼聞,往往事出有因,或可查考,或查無實據,有些從表面上看似為荒誕,然細細思之,則自有一種文化意味。許多軼聞帶有筆記小說的特色,生動有趣,為人們喜聞樂見。
本附錄共輯二百餘條軼聞,分漢字和書體、靈感和創造、神授和勤學、書法和酒、書法欣賞、書法和文化交流等十一類。
略加按語, 或補充軼聞, 或闡釋其文化含義。
(一) 漢字和書體
倉頡,黃帝之史也。首有四目,通於神明,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使天下義理必歸文字。 ……文字既立, 天為雨粟, 鬼為夜哭。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按〕此軼事原載於《說文解字 ·序》、《淮南子》等。漢字的起源, 至今仍是個謎, 古人將其寄託於神化的倉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後人常引 《荀子 ·解蔽》: 「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來批駁此軼事的真實性。但人們「敬惜字紙」的文化行為,卻就是基於這一神秘的文字起源說而生成的。人們崇敬文字,力求把字寫好,惜墨如金, 以至以書取仕, 無不與此有深層的文化聯繫。
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損益之,奏罷不合秦文者。……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或曰下杜人程邈為衙吏,得罪始皇,幽系雲陽十年,從獄中改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損減,方者使圓,圓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為禦史,使定書。或曰邈所定乃隸字也。
——衛恆 《四體書勢》
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章草者,漢黃門令史遊所作也。 ……行書者, 後漢潁川劉德升所造也。 ……草書者, 後漢徵士張伯英之所造也。
——張懷瓘《書斷》
〔按〕各種字體、書體的生成及其相互關係,至今已基本清楚, 得益於近二十多年的考古新發現。 某一書體(字體)由某人所創造的傳說,也似乎不必再作文化考察了, 於是, 書體的生成和演變均源於社會生活的實用需要。但實用文化形態和審美文化形態之間的仲介環節,也就被遮蔽了。知識份子在文化創造、發展中的作用,一旦被這樣消解, 書法史, 乃至文化史又將怎樣構建呢?
(二) 靈感和創造
漢靈帝熹平年,詔蔡邕作《聖皇篇》。篇成,詣鴻都門上。時方修飾鴻都門,伯喈待詔門下,見役人以堊帚成字, 心有悅焉, 歸而為飛白之書。
——張懷瓘《書斷》
(張)旭,蘇州人,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 自視以為神。世號張顛。自言:始見公主擔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意,觀倡公孫舞劍器得其神。
—— 《新唐書·藝文傳》
長史(張旭)曰:予傳授筆法,得之於老舅(陸)彥遠, 曰: 「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殊妙。後問於褚河南,曰: 『用筆當須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後於江島,遇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而書之,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自茲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真草用筆,悉如畫沙,點畫淨媚,則其道至矣。如此則其跡可久, 自然齊於古人。但思此理,以專想功用,故其點畫不得妄動。 子其書紳。』」
——顏真卿 《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
懷素與鄔彤為兄弟,常從彤受筆法。彤曰: 「張長史私謂彤曰: 『孤蓬自振,驚沙坐飛,餘自是得奇怪。』草聖盡於此矣。」顏真卿曰:「師亦有自得乎?」素曰:「吾觀夏雲多奇峰,輒常師之,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痕?」素起, 握公手曰: 「得之矣。」
——陸羽 《懷素別傳》
餘學草書凡十年,終未得古人用筆相傳之法,後因見道上鬥蛇,遂得甚妙。乃知顛、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於此耳。
——文與可 《論草書》
予少時學帖,自恨未及其自然。近刺雅州,晝臥郡閣,聞平羌江暴漲聲, 想其波濤迅駛掀磕之狀, 無物可寄其情, 遽起作書, 則心中之想, 盡出筆下矣。
——雷簡夫 《江聲帖》
耒僰道中,觀長年蕩槳,群丁拔掉,乃覺少進,意之所到, 輒能用筆。
余寓居開元寺之怡思堂,坐見江山,每於此中作草,似得江山之助。
——黃庭堅 《論書》
鮮於樞公早歲學書,愧未能如古人,偶適野,見二人挽車, 行泥淖中, 遂悟筆法。
——蘇天爵 《滋溪集》
(明)釋如曉,幼不知書,年二十餘以罪逃臨安山中,獨棲古廟十餘年。深山月朗,見竹影在地,豁然有省,折桂枝畫爐灰, 遂善書。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三
昔人學草書入神,或觀蛇鬥,或觀夏雲,得個入處,或觀公主與擔夫爭道,或觀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夫豈取草書成格而規規效法者!精神專一,奮苦數十年,神將相之,鬼將告之,人將啟之,物將發之。不奮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日浮誇, 老來窘隘而已。
——鄭板橋 《鄭板橋集》
〔按〕書法的抽象性特徵,一是漢字,二是點畫線條。其藝術形象的創造跟客觀世界的關係是通過怎樣的途徑而構連起來的呢?在這些軼聞中,我們可以看到如此的三者關係:書法家作為創作主體,置身於客觀世界,感悟客觀世界,並將這感悟通過創造性的藝術思維,轉化為抽象性的書法本體。人們常把這類感悟的所得叫作藝術靈感。鄭板橋語是解釋靈感由來的最精當的評述。長期積累、精神專一的藝術思維活動所培育而成的藝術敏感力是觸發靈感的基礎。
錐劃沙、折釵股、印印泥、坼壁路等等,是書法審美中的傳統術語,通常意指用筆的審美,也有闡釋為「師法自然」的。如 「屋漏痕」一語,有的認為是指藏頭護尾,力在其內;有的認為是天工造作,絕無人力所使。但這些解釋放到「屋漏痕」生成的語境中去考察,就顯得蒼白無力了。「屋漏痕」與 「夏雲多奇峰」、「坼壁路」到底存在什麼差距,使懷素自認不如。在這裡,顏真卿用禪謁棒喝禪僧懷素,感悟自得處處皆有,近在咫尺,用不著去尋遇遠求。所以,在錐劃沙、折釵股、印印泥、坼壁路、屋漏痕等具象上去印證書法的藝術形象, 甚至在它們之間強比優劣長短, 似乎都不合古人心意之所在。
(三) 神授和勤學
蔡中郎邕初入嵩山學書, 於石室中得素書,八角垂芒,寫史籀、李斯 《用筆勢》。讀誦三年,遂通其理。嘗居一室不寐,恍然見一客,厥狀甚異,授以 《九勢》,遂造八分。
(漢)路溫舒長君,父為裏監門,使溫舒牧羊,溫舒取澤中蒲, 截以為牒, 編用寫書, 稍習善。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王羲之善小篆、隸、行、草、八分、飛白。七歲能書,年12,於父曠枕中見衛夫人所傳蔡邕筆法,竊而讀之,書遂大進。衛夫人見之,流涕曰:「此子必蔽吾書名。」羲之後學李斯、曹喜書,蔡邕《石經》、梁鵠八分、鐘繇等書,張昶《華山碑》,始知學衛夫人徒費日月。又言自於山谷中, 臨學鐘氏及張共正書、草書二十餘年,竹葉、樹皮、山石之上及版木等,不可知數,至於素紙、箋縠、藤柴、反復書之。
——鄭杓 《衍極》劉有定注
告汝子散:吾察汝書性過人,仍未閑規矩。父不親教,自古有之。……今書 《樂毅論》一本及 《筆勢論》一篇,貽爾藏之,勿播於外,緘之秘之,不可示知諸友。……此之筆論,可謂家寶家珍,學而秘之,世有名譽。……初成之時,同學張伯英欲求見之,吾詐雲失矣,蓋自秘之甚,不苟傳也。
——王羲之 《筆勢論十二章·序》
陳釋智永,右軍七世孫,徽之之後也。與兄孝賓俱舍家入道,俗號永禪師。常居永欣寺閣上臨書,業成方下。所退筆頭,置大竹簏,簏受一石餘,而五簏皆滿,凡三十年。於閣上臨得真草千文八百餘本,浙東諸寺各施一本。人來覓書及請題額者如市,所居戶限為之穿穴,乃用鐵葉裹之, 人謂之 「鐵門限」。 又取筆頭瘞之, 號為 「退筆塚」, 自製銘志。
釋懷素,字藏真,幼而事佛。……經禪之暇,頗好筆翰……用功甚勤,棄筆堆積,埋於山下,號曰「筆塚」。性疏放不拘細行,嗜酒,凡一日九醉,時人因目其書為醉僧書。每酒酣興發,遇寺壁、裏牆、衣裳、器皿,靡不書之。嘗自敍雲:醉來得意兩三行,醒後卻書書不得。又雲:人人來問此中妙,懷素自雲初不知。……居零陵時,貧無紙可書,乃種芭蕉萬餘株,以蕉葉供揮灑,名其庵曰:綠天。書不足,乃漆一盤書之。又漆一方板。書至再三,盤、板皆穿。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三
(父顏惟貞)少孤,育舅殷仲容氏,蒙教筆法。家貧無紙筆,與兄以黃土掃壁,木石畫而習之。故特以草、隸擅名。
——顏真卿 《顏惟貞碑銘》
韓忠獻琦少年貧時,學書無紙,莊門前有大石,就其上學字,晚即滌去。遇烈日及小雨,張敝繖自蔽,率以為常。
歐陽文忠修四歲而孤,母鄭誨之學,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好古嗜學,凡周漢以降金石遺文、斷編殘簡,掇合異同, 謂之 《集古錄》。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米芾)所藏晉唐真跡,無日不展於幾上,手不釋筆臨學之。 夜必收於小篋, 置枕邊乃眠。
——米友仁跋 《米芾·臨右軍四帖》
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鐘丞相入抱犢山十年,木石盡黑。 趙子昂國公十年不下樓。巎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罷,寫一千字才進膳。唐太宗皇帝簡板馬上字,夜半起把燭學 《蘭亭記》。大字須藏間架,古人以帚濡水,學書於砌, 或書於幾, 幾石皆陷。
——解縉 《春雨雜述·學書法》
(錢坫)工篆書,然在家未嘗學篆也。初入都省詹事(錢大昕),詹事授以李陽冰《城隍廟碑》,晝夜習之,三月不能成字。忽患癎,醫者診之,脈無病而手足厥冷,目瞠視,鼻微有息而已。如是者七日。忽中夜躍起,濡墨作篆書乾卦象畢,不勝餓而寢。翌早詹事來視病,尚未寤,見案上篆,大驚,呼問病狀。答曰: 「兒故無病,夢至石室,見唐巾老者,指授筆法七日夜,作成輒批抹,最後書乾卦象。老者曰可矣,兒遂覺。追憶筆勢,中夜作此幅。」詹事詳詢夢中所見,蓋即少溫(李陽冰)也。時都中能作篆者,惟翁覃谿學士。聞是事,索所書觀之,歎為神授。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按〕以上軼事和前面所錄的感悟、靈感式的藝術創造可互為參印。歷代書法家勤學苦練的動人故事。確實感人肺腑。他們肯下笨功夫,不靠小聰明,甘坐冷板凳,並非全為了以書取仕的功用目的。 作為傳統士人必備的文化修養,作為藝術追求,書法已成了他們的人格力量的象徵。筆法神授說,固然荒誕可笑,但與大量的勤學苦練的軼事相伴相生,似也揭示了古人的信念——事在人為,而非神授。按心理學的觀點來解釋筆法神授說,此「神」即為夢中的靈感。蔡邕獨居一室,恍然見一客。豈非一種非夢似夢的境況?再引一例來說明。「唐虞世南師同郡沙門智永書,妙得其體。嘗自謂昔夢吞筆,後夢張芝指為一道字,方悟其法。用功甚勤,嘗被中畫腹書,故末年尤妙。」(馬宗霍 《書林紀事》)
用筆、筆法、筆勢在歷代書論中佔有相當的份量,是書法藝術有別於其他藝術的特徵之一。然而,其中所包含的技巧、技能,是操作性很強的感性動態物,在靜態的點畫中難以被清楚地描述複現出來。 於是口傳手授式的書法教育機制就此形成。衛覬、衛瓘、衛恆、衛夫人衛氏書法世家屬父氏相傳。張芝、索靖屬母氏相傳。顏真卿上祖五世以下,均與殷氏聯姻,且均為書法世家。顏真卿父親受教於舅父殷仲容,殷仲容父親即是殷令名,書有《裴鏡民碑》。而顏真卿曾說:「自南朝來,上祖多以草隸篆籀為當代所稱,及至小子斯道大喪。」(《草篆帖》)所以,顏、殷兩門是父氏、母氏兩種世傳方式的並存。泰山羊氏原並不以書法稱世,待蔡文姬妹妹嫁到羊氏家後,其子羊祜才史稱善書,以後羊氏世家書家輩出,羊欣尤為著名,屬聯姻中新生的書法世家。書法的家族世傳性現象,強化了書法藝術風格流派的產生和發展。
歷代書家勤學苦練,一是為求書法工夫,得功力;二是為求心手雙暢, 使手上工夫達到一種可以進入自由王國的高度境界, 以使精神的自由王國通過手的自由王國體現在書法作品中。這兩種自由王國的結合,是很不容易的,許多書家往往選擇 「酒」作為結合的媒介, 除張旭、懷素外, 還有許多。
(四) 書法和酒
唐何延年謂,右軍永和中與太原孫承公四十有一人修祓契,擇毫制序,用蠶繭紙、鼠須筆,遒媚勁健,絕代更無。尺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別體,就中「之」字有二十許,變轉悉異,遂無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後,他日更書數百千本, 終不及此。
——趙構 《翰墨志》
(賀知章)每醉輒屬辭,筆不停書,咸有可觀,善草、隸。好事者具筆研從之,意有所愜,不復拒。然紙才十數字,世傳以為寶。興酣尤好書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詩筆唯命。問有幾紙,報十紙,紙盡語亦盡。二十紙之十紙,紙盡語亦盡。忽有好處,與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到也。嘗與張旭游於人間,凡見人家廳館好牆壁及屏障,忽忘機興發,落筆數行, 如蟲豸飛走, 雖古之張、索不如也。
——馬宗霍 《書林紀事》
張長史草書必俟醉,或以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長史未妙,猶有醒醉之辨,若逸少何嘗寄於酒乎?僕亦未免此事。
——蘇軾 《東坡題跋》
(蘇軾)性喜酒,然不能四五龠已爛醉,不辭謝而就臥,鼻鼾如雷。少焉蘇醒,落筆如風雨,雖?弄皆有義味,真神仙中人。
——黃庭堅 《東坡墨蹟跋》
……然顛長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餘不飲酒,忽五十年,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筆處時時蹇蹶,計遂不得複如醉時書也。
——黃庭堅 《論書》
米元章知雍丘縣,子瞻自揚州召還,乃具飯。既至,則對設長案, 各以精筆佳墨妙紙三百到其上, 而置饌於旁。子瞻見之,大笑就坐。每酒一行,即申紙共作字。二小史磨墨,幾不能供。薄暮酒行既終,紙亦書盡,更相易攜去, 俱自以為平日書莫及也。
—— 《宋人軼事彙編》引 《東山詩苑》
凡五十年間,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筆墨。故晚年得趣,橫斜平直,隨意所適。至作尺餘大字,肆筆皆成,每不介意。至或膚腴瘦硬,山林丘壑之氣,則酒後頗有佳趣。
——趙構 《翰墨志》
賜休暫解薄書圍, 醉中草書頗入微, 手挹凍醪秋露重,卷翻狂墨瘦蛟飛。臨池勤苦今安有,漏壁工夫古亦稀。稚子問翁新悟處, 欲言直恐泄天機。
——陸遊 《醉中草書因戲作此詩》
(鮮於樞) 每酒酣傲放, 吟詩作字, 奇態橫生。
(楊慎)謫戍雲南,益自放,嘗醉……。諸土酋以精白綾作裓遺諸伎服服之,酒間乞書,醉墨淋漓。諸酋輒購歸,裝潢成卷。慎嘗語人曰: 「老顛欲裂風景,聊以耗壯心耳。」
(張弼)草書尤多自得,酒酣興發, 頃刻數十紙,疾如風雨,矯如龍蛇,攲如墮石,瘦如枯藤。狂書醉墨,流落人間, 雖海外之國皆購其跡, 世以為顛張複出也。
(歸莊)性豪放,善飲,酒酣落筆,輒數千言不能止,為諸生應院試,酒瓶累累筆墨間,日未晡成七義,分真草
隸篆書五經文字。提學禦史元煒怪而黜之,惜其才,旋複焉, 欲求其書, 以酒至者。 長箋短幅, 揮灑不倦。
(八大山人)性孤介,嗜酒。愛其筆墨者,多置酒招之,預汲墨計數升紙若干幅於座右。醉後見之,則欣然攘臂搦管,狂叫大呼,洋洋灑灑,數十幅立就。醒時欲覓其片紙隻字不可得, 雖陳黃金百鎰於前勿顧也。
——馬宗霍 《書林藻鑒 ·書林紀事》
〔按〕書法和酒似乎有一種不解之緣。酒酣興發,創作書法,尤其是草書創作,不僅書法風格狂放不羈,連創作時的情感表露、 身態動作等都帶有浪漫的藝術表現意味, 以致成為詩歌創作的題材。杜甫 《飲中八仙歌》、李白《草書歌行》、李頎《贈張旭》、戴叔倫《懷素上人草書歌》、許瑤《題懷素上人草書》、魯牧《懷素上人草書歌》、貫休《觀懷素草書歌》等等,舉不勝舉。陸遊的酒中草書歌, 更顯得特別, 是自我醉墨的自我吟哦。
人的內心之意往往會因主客觀各種因素的纏繞而不能很暢快、明白地表露出來。有的雖能通過自我的精神、情緒的調節來衝破這種種壓抑,把心意表達出來;但有的很難靠自我的理智來完成這種心理的解放, 往往需要藉助外物來促使這種心理的解放。酒,就是人們常常選擇的最佳物。酒後吐真言,露真情,酒力不但能衝破心理枷鎖,而且能使人的精神和意念, 不管是前意識之中的還是潛意識之中的,都能被調動、催發、感興而表露出來。酒能使人處於一種短暫的精神、 心理的解放和自由之中。 此時,物我兩忘,種種橫攔在心意之上的主客觀因素都化為烏有,唯獨心意之煥若神明。在此時揮毫,心手合一,達到了盡情達意的創作境界。
酒力還能促使人體血液迴圈適度加快, 使思維活動顯得更有生命力、更激越,導致思維、精神活動的外化。作為書法家來說,就外化為書法創作,不但手的揮寫受到這種激越思維活動的驅使, 而且連身軀都可能連帶著外化活動,包括發聲器官和臉部表情。所以,酒中賦詩、酒中作畫、酒中吟唱、酒中習武、酒中起舞、酒中作書等等,無不令人賞心悅目。「酒神」在西方文化中被視為主宰藝術的神靈, 不無道理。
醉墨之書,是似醉非醉狀態中的創作,一旦真醉而神志不清、目不辨五色,那就只有醉酒而無醉墨了。酒僅是溝通心靈世界和手腕工力的催化劑, 無心靈世界和手腕工力,就會象魯迅先生所說的:「……何晏、王弼、阮籍、嵇康之流,因為他們的名位大,一般的人們就學起來,而所學的無非是表面,他們實在的內心,卻不知道。因為只學他們的皮毛, 於是社會上便很多了沒意思的空談和飲酒。許多人只會無端的空談和飲酒,無力辦事,也就影響到政治上,弄得玩 『空城計』, 毫無實際了。在文學上也這樣,嵇康、阮藉的縱酒,是也能做文章的,後來到東晉,空談和飲酒的遺風還在,而萬言的大文如嵇、阮之作,卻沒有了。」 (《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 ·述學第二十三》, 自述學書經歷:十一歲時暇輒弄筆,初臨 《樂毅論》及歐、趙書,家
無佳拓, 久之不能工。後師從朱九江,晝作勢, 夜畫被,數月乃少自然。及久居京師,多遊廠肆, 日購碑版,於是盡見秦漢以來及南北朝諸碑,氾濫唐宋。惜吾眼有神,吾腕有鬼,不足以副之。若以暇日深至之,或可語於此道乎?
腕下之鬼,可以勤學苦練驅之。心中之鬼,或可借酒力驅之。眼中之鬼,當以品鑒博覽驅之。三鬼盡驅,尚可臻心、 眼、 手三位一體之化境。 驅眼中之鬼法如下。
(五) 書法欣賞
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歎,患其無骨。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 十旬不返, 嗟其出群。
——衛鑠 《筆陣圖》
魏武帝 (曹操) 破荊州, 募求 (梁) 鵠。 …… (梁鵠)署軍假司馬,在秘書以勤書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鵠手跡。魏武帝懸著帳中,及以釘壁玩之,以為勝(師)宜官
——衛恆 《四體書勢》
予少學衛夫人,將謂大能,及渡江北遊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於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嶽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於眾碑學習焉。
——王羲之 《題衛夫人 〈筆陣圖〉後》
桓玄愛重書畫,每宴集輒出法書示賓客。客有食寒具者,仍以手捉,書大點汙,玄惋惜,移時,自後每出法書輒令客洗手,兼除寒具。尤愛羲之父子書,不能釋手,乃選縑素及紙書正、行之尤美者,各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歐陽詢)嘗行見索靖所書碑,觀之,去數裏複返,及疲乃希坐, 至宿其旁, 三日乃得去。
——朱長文 《續書斷》
絳州有篆字與古不同,頗為怪異。李陽冰見之,寢臥其下,數日不能去。驗其書是初唐,不載書者名姓。碑有「碧落」二字, 時人謂之 《碧落碑》
——李肇 《國史補》
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為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交, 甚始也難, 則其合也必久。
——歐陽修 《試筆》
坡翁(蘇軾)學書,嘗將古人字帖懸諸壁間,觀其舉止動靜,心摹手追,得其大意。此中有人,有我,所謂學不純師也。
——董其昌 《畫禪室隨筆》
林逋善行草書。 ……陸放翁謂: 見其書方病不藥而愈, 方饑不食而飽。
——馬宗霍 《書林紀事》
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三代奇器,亦複脫衣市易。……每獲一書,即同共校勘,整集籤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故能紙劄精微,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
——李清照 《趙明誠·金石錄·後序》
舊說羲之罷會稽,住蕺山下,一老嫗捉十許只角竹扇出市,王聊問一枚幾錢?雲值二十許。右軍取筆書扇,扇為五字,嫗大悵惋雲:「舉家朝餐,惟仰於此,何乃書壞?」王曰:「但言王右軍書字,索一百。」入市,市人競市去。嫗複以十數扇來請書, 王笑不答。
有一好事年少,故作精白紗裓,著詣子敬。子敬便書之,正、草諸體悉備,兩袖及褾略周。年少覺王左右有淩奪之色,制裓而走。左右果逐之,及門外,鬥爭分裂,少年才得一袖耳。
——虞龢《論書表》
(賀知章)善草隸,好事者具筆硯從之,意有所愜,不復拒, 一紙才數十字, 世甚珍之。
——朱長文 《續書斷》
(張)旭釋褐為蘇州常熟尉,上後旬日,有老父過狀判,去不數日複至,乃怒而責曰: 「敢以閒事屢擾公門。」老父曰: 「某實非論事,但靚少公筆跡奇妙,貴為篋笥之珍耳。」長史異之,因詰其何得愛書。答曰: 「先父愛書,兼有著述。」長史取視之,信天下工書者也。自是備得筆法之妙。
——張固 《幽閒鼓吹》
(明朝)姚繼者,廣孝少師養子也。初少師賑濟還吳,見酒簾字,問知一少年書,呼而見之,養以為子。太宗官之, 賜名曰繼。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六代遺箋今尚存,石工塑匠也知門;(魏碑刀法即其筆法。今河南刻工下手即如魏碑,故偽石遂眾。余藏有唐高宗辛未伊州塑匠馬振遠書天請問經,規矩儼然。)唐朝院手原流遠, 可惜規規定一尊。
——馬敘倫 《石屋余沈·論書絕句》
張弼草書名一世, 自號東海,東海之名,流播外裔。……守南安時, 各郡收兵議賞, 武夫悍卒乃惟願得弼墨妙。而過客亦往往以是罷誅求焉。歲以筆劄佐郡費類此。
——馬宗霍 《書林紀事》
(王澍)告歸後,書益工。遠近士大夫家, 以金幣請者無虛日,然不問家人生產。貧士丐其翰墨以舉火者,亦應之不倦。
—— 《清史稿·王澍傳》
何子貞紹墓工書有重名,先後為人書楹帖以數千計。……自蜀歸,再返道州,雖農野婦孺亦踵門求書。僻邑無良紙, 悉書之不拒也。 某常困於酒, 為書聯語, 則雲:「愛書不厭如平壑, 戒酒新嚴似築堤。」勉其業亦止其飲也。……子貞曆充福建、貴州、廣東鄉試正副考官,提督四川學政,所至儀從簡樸,屏絕供將,舟本次頓,不廢筆硯,沿途州縣官吏及縉紳之求書者,隨到隨遣,酒酣興至,一日可盡百餘聯,無懈筆,無倦容。行館侍者,或不願得賞金而願得書者,公亦笑而予之。……子貞與楊息柯翰交頗厚,楊亦酷摹其書。楊官永州時,公往訪之。距城數裏,忽覺饑倦,因憩村店具食。時資裝已先入城,食已,主人索錢,公無以應,請為作書,主人不可,乃質衣而行。息柯聞之笑曰: 「何先生書亦有時不博一飽邪。」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林散之耄耋之年,往南京中央路,兩個小學生登門求字, 送給散老兩塊 「寶寶樂」, 散老大笑, 欣然命筆。
—— 《中國書法》1989年1期李秋水文
我在看顏魯公的字時,彷彿對著巍峨的高峰,不知不覺地聳肩聚眉,全身的筋肉都緊張起來,模仿它的嚴肅。我在看趙孟頫的字時,彷彿對著臨風蕩漾的柳條,不知不覺地展頤擺腰,全身的筋肉都鬆懈起來,模仿它的秀媚。從心理學看,這本不是奇事,……這都是把墨塗的痕跡看作有生氣有性格的東西, 都是把字在心中所引起的意象移到字的本身上面去。
——朱光潛 《藝文雜談》
〔按〕數千年來,書法家們的孜孜求索,人們的鍾愛,居然是一個非藝術的怪物。然而林語堂 《中國人》(又名《吾土吾民》)卻說: 「書法提供了中國人民以基本的美學」,「如果不懂得中國書法及其藝術靈感,就無法談論中國的藝術」;「通過書法,中國的學者訓練了自己對各種美質的欣賞力」,「這樣,書法藝術給美學欣賞提供了一整套術語, 我們可以把這些術語所代表的觀念看作中華民族美學觀念的基礎」;「在書法上,也許只有在書法上,我們才能夠看到中國人藝術心靈的極致。」
(六) 書法和文化交流
(蕭子雲)出為東陽太守。百濟國使人至建鄴求書,逢子雲為郡,維舟將發。使人於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許步,行拜行前。子雲遣問之,答曰: 「侍中尺牘之美,遠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跡。」子雲乃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 獲金貨數百萬。
—— 《南史·齊高帝諸子·上》
(歐陽詢)八體盡能,筆力勁險,篆體尤精。高麗愛其書,遣使請焉。神堯(李淵)歎曰: 「不意詢之書名遠播夷狄, 彼觀其跡, 固謂其形魁梧耶。」
——張懷瓘《書斷》
當時大臣家碑誌,非其筆(指柳公權書),人以子孫為不孝。 外夷入貢, 皆別署貨貝, 曰: 「此購柳書。」
——朱長文 《續書斷》
李致堯時雍工書, 崇甯間與米芾同為書學博士……能聲高出米芾。又嘗以書出外國,勒以絳紗封臂,非被旨不許輒書。
趙孟頫以書法稱雄一世,落筆如風雨,一日能書一萬字。 名既振, 天竺有僧數萬里來求其書, 歸國中寶之。
(明朝)薑立綱七歲以能書命為翰林院秀才,書體自成一家,宮殿碑額多出其筆。日本國門高十三丈,遣使求匾。立綱為書之。其國人每自誇曰:「此中國惠我至寶也。」
(文徵明) ……四方乞詩文書畫者,接踵於道,而富貴人不易得片楮,尤不肯與王府及中人,曰: 「此法所禁也。」周徽諸王以寶玩為贈,不啟封而還之。外國使者道吳門,望裏肅拜,以不獲見為恨。文筆遍天下,門下士贗作者頗多, 征明亦不禁。
徐霖九歲作大書, ……日本使臣得者, 什襲為珍。
邢子願侗善書,與董玄宰齊名。……邢司馬平倭至高句麗,有李狀元妻托致意子願,願為弟子。朱宗伯出使,從人適攜其字二幅,購之黃金同價。琉球使者入貢,願小留買邢書去。
梁山舟同書,工書。……日本國有王子好書,以其書介商舶求公評定。 琉球生徒自太學期滿歸, 踵公門求一見。公以無相見儀卻之。其人太息曰: 「來時王命必一見公而歸,今不得見,奈何?」因丐公書一紙,曰: 「持是以複國王耳。」其名揚海外如此。
——馬宗霍 《書林紀事》
〔按〕 自古至今, 中國書法傳入海外的何其多也。智永所寫800本真草千字文,至今僅存一本,在日本。鑒真東渡、楊守敬出使東瀛,都曾帶去不少墨蹟和碑帖。日本書道就是在此基礎上形成和發展的。中國書法傳入歐美,對抽象繪畫的發展也有深刻的影響,產生了一種線條畫。世界上著名的博物館和大學圖書館, 幾乎都藏有中國的書法作品,有不少漢學家將此視為研究課題。可以說,每一件傳世名跡,不但以其藝術魅力,令人神往,而考察它的生存過程, 也足以發人深省。
(七) 碑帖傳世
亡高祖丞相導,亦甚有楷法,以師鐘、衛,好愛無厭,喪亂狼狽,猶以鐘繇《尚書宣示帖》藏衣帶中。過江後,在右軍處,右軍借王敬仁,敬仁死,其母見修平生所愛,遂以入棺。
——王僧虔 《論書》
梁武帝教諸王書,令殷鐵石於大王書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紙,雜碎無序。帝召周興嗣曰:「卿有才思,為我韻之。」周興嗣一夕編綴上進, 鬢髮皆白。
——李綽 《尚書故實》
至貞觀中,太宗以聽政之暇,銳志玩書,臨寫右軍真草書帖,購募備盡,唯未得《蘭亭》,尋討此書,知在辯才之所。 乃降敕追師入內道場供養, ……因言次乃問及《蘭亭》,方便善誘,無所不至。辯才確稱: 「往日待奉先師(智永),實嘗獲見, 自禪師歿後,薦經喪亂墜失,不知所在。」既而不獲,遂放歸越中。後更推究,不離辯才之處。又敕追辯才入內,重問 《蘭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謂侍臣曰: 「右軍之書,朕所偏寶,就中逸少之跡,莫如《蘭亭》,求見此書,勞於寤寐。此僧耆年,又無所用。 若為得一智略之士, 以設謀計取之。」 ……(蕭翼偽裝居辯才處賺取 《蘭亭》過程。略。)蕭翼報雲:「奉敕遣來取 《蘭亭》, 《蘭亭》今得矣。故喚師來取別。」辯才聞語,身便絕倒,良久始蘇。……太宗大悅……命供奉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等四人,各拓數本, 以賜皇太子諸王近臣。……臨崩,謂高宗曰: 「吾欲從汝求一物。汝誠孝也,豈能違吾心耶?汝意如何?」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聽受制命。太宗曰: 「吾所欲得——《蘭亭》。 可與我將去。」 (遂殉葬昭陵。)
——何延之 《蘭亭記》
近日有鐘尚書紹京,亦為好事,不惜大費,破產求書,計用數百萬錢,惟市得右軍行書五紙,不能致真書一字。
——張懷瓘 《書估》
王羲之 《告誓文》,今之所傳,即其槁本,不具年月日朔,其真本維永和十年三月癸卯九月辛亥,而書亦真。開元初,潤州江寧縣瓦棺寺修講堂,匠人於鴟吻內竹筒中得之,與一沙門。至八年,縣丞李延業求得,上岐王,王以獻上,留內不出。或雲,其後卻借岐王。十二年,王家失火, 圖書悉為灰燼, 此書亦見焚矣。
—— 《國史異篡》 (唐無名氏撰)
夫翰墨之美,多以身後騰聲。……獻之嘗與簡文帝十紙,題最後雲:「下官此書甚合作,願聊存之。」此書為桓玄所寶。玄愛重二王,不能釋手,乃選縑素及紙書正、行之尤美者,各為一帙,常置左右。及南奔,雖甚狼狽,猶以自隨。將敗,並投於江。……(守)明帝科簡舊秘,並遣使三吳鳩集散逸,詔虞和、巢尚之、徐希秀、孫奉伯等更加編次,……凡五十二帙五百二十卷,並旃檀軸,其新購獲者為六帙一百二十卷。既經喪亂,多所遺失。……梁武帝尤好圖書,搜訪天下,大有所獲。……二王書大凡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魏師襲荊州,城陷,元帝將降,甚夜乃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並大小二王遺跡, 遣後閣舍人高善寶焚之,吳越寶劍,並將斫柱。乃歎曰: 「蕭世誠遂至於此,文武之道,今夜窮乎。」歷代秘室,並為煨燼矣。周將於謹、普六茹忠等捃拾遺逸凡四千卷,將歸長安。大業末,煬帝幸江都,秘府圖書,多將從行,中道船沒,大半淪棄, 其間得存, 所餘無幾。
——張懷瓘 《二王等書錄》
唐文皇制《聖教序》,時都城諸釋委弘福寺懷仁集右軍行書勒石, 累年方就。逸少真跡, 鹹萃其中。
——周越 《古今法書苑》
〔按〕此《聖教序》碑,於唐高宗鹹亨三年立碑完成,前後歷時二十多年,由懷仁集字、諸葛神力勒石、朱靜藏鐫字。啟功說: 「這塊千載弛名的碑刻,除了開鑿石材的人以外,便是這三位藝術家合作而成的。」(《啟功叢稿》)1972年西安碑林在搬動 《石台孝經》陳列位置時, 於石縫中發現南宋時的整幅《聖教序》拓本,是迄今諸流傳拓本中的孤本,即使在一般的漢唐碑版中,像這樣的宋拓整幅也極罕見。
長安神龍之際,太平安樂公主奏借出外拓, 《樂毅論》因此遂失所在。
——韋述 《敘書錄》
傳李世民以歐陽詢摹本《蘭亭序》為最佳,唐貞觀間刻石置禁中。唐末朱全忠篡位,石運汴(河南)。五代晉石敬塘占開封,傳石於晉退出開封時,攜載此石至河北定州,為遼耶律德光所破,石棄定州。宋慶曆中,為李學究所得,其子負官債,時宋景文守定州(稱定武軍)納入官庫。熙甯間,薛師正(向)出牧定州,大觀中,詔向,其子嗣昌取龕宣和殿。後靖康亂宗汝霖為留守,猶弛進高宗於揚州,石失所在。後世稱此石拓本為定武本。……所傳拓本以宋末趙孟堅(子固)舊藏,後名落水本,明末清初此拓本歸孫承澤,載《庚子消夏記》,又歸高士奇,再歸王鴻緒,世稱五字不損本,又穩定武肥本。……又,孫承澤舊藏柯九思本,稱定武瘦本,……又,趙孟頫舊藏僧獨孤長老本,五字損燒殘,今拓本殘頁在日本……
——張彥生 《善本碑帖錄》
米芾詼譎好奇,在真州嘗謁蔡太保攸於舟中,攸出所藏右軍《王略帖》示之,芾驚歎,求以他畫換易。攸意以為難。芾曰: 「公若不見從,某不復生,即投此江死矣。」因大呼, 據船舷欲墜。 攸遽與之。
——葉夢得 《石林燕語》
(趙孟堅)嘗江行覆舟,入水瀕死,猶手之高出水面不置,曰:「吾性命可棄也,而此不可棄。」其見保惜如此。
—— (明)蘇伯衡題 《定武蘭亭》落水本
余嘗聞之尤梁溪先生袤雲:「西漢碑,自昔好古者固嘗旁采博訪,片簡隻字,搜括無遺,竟不之見。如《陽朔磚》,要亦非真。非一代不立碑刻,聞是新莽惡稱漢德,凡所在有石刻,皆令僕而磨之,仍嚴其禁,不容略留。至於秦碑,乃更加營護,遂得不毀,故至今尚有存者。」梁溪此言,蓋有所援據,惜不曾再叩之。余因記范石湖題虜中項王廟詩雲:「人間隨事有知音。」新取秦,其事爾爾,可發識者一笑。
——陳?? 《負暄野錄》
(顏真卿)性嗜書石,大幾咫尺,小亦方寸。晚年嘗載石以行, 礱而藏之, 遇事以書, 隨所在留其所鐫石。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爨龍顏碑》在雲南陸涼, 明周弘祖 《古今書刻》、《大明一統志·曲靖軍民府》有載。清道光初阮元為雲貴總督,訪碑見之,紹介而著顯於世,並建亭以護之。阮元題跋刻於原碑末二行之下,後又有邱均思、構佩均跋刻於原碑上。
——據方若 《校碑隨筆》、 張彥生 《善本碑帖錄》撰
餘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購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爾無種不妙,無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每一臨寫,必回腕高懸,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約不及半,汗浹衣襦矣。因思古人作字,未必如此費力,直是腕力筆鋒天生自然。我從一二千年後,再駑駘以躡騏驥, 雖十駕為徒勞耳。然不能自已矣。
——何紹基跋 《張玄墓誌銘》
〔按〕《張玄墓誌》世存僅一拓本,為何紹基所得,稱海內孤拓,今藏上海博物館。原石久佚,傳聞亦為何紹基所有,拓後毀之。拓本前後有陳介祺、黃本驥、包世臣等人題跋近三十條。由此觀之,世傳書跡、碑刻、拓本,無不有名類世傳之痕跡與書法本體相伴相生, 或題跋於前後,或鈐印於其中,或加刻於石上。此一文化行為是中國書畫藝術在鑒賞、收藏、傳播過程中所特有的現象,甚至還有補書殘缺者,如懷素《自敍帖》前六行。中國書畫作品,是一開放的母體,鑒賞等行為均可納入其內,極大地擴大和加厚了原藝術作品的文化含量。試看 《快雪時晴帖》,寥之數字,居然贏得數百倍的題跋,無數的印鑒,似是時間進程的文化痕跡。讀跋和印,是欣賞書法本體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而跋和印,又往往也是藝術作品。由此可說,題跋和鈐印是一種參與性的藝術創作。趙孟頫「蘭亭十三跋」更為著名,乃是欣賞和批評的結晶,又是書法創作。
石門各刻,向來拓工多用粗紙。因棉連紙太薄,摩崖凹凸不平,墨汁透紙嵌入石理,竟揭不起。宣紙稍厚者,尚可用。所謂字口墨暈,不系紙之厚薄,乃拓工不肯多椎,又用濃墨速拓之故。若字字椎到,用墨輕撲六七遍,便無此病矣。然石門拓手本不佳,兄屢以厚值給之,又令至署中監拓他石,教以用墨之法,近來頗有長進。故《西狹》、《耿動》稍勝前拓也。潘宗伯題字,親訪不得,此間帖鋪亦無舊拓本。而李苞題名二行,險峻不易拓,下臨深澗,工人惴惴有難色,故不可多得。當屬其設法再拓數紙,明春奉寄。《西狹頌》側有宋人題名數段,將來可補入《關隴金石志》也。唐墓誌不見著錄者甚多,秦中紳士家往往秘之,亦不令拓工往拓。近又密訪得十餘種,皆所罕見。三原有魏造像殘石砌入渠內, 已屬縣令將他石易之……
石門訪碑甚苦亦甚樂。鄐君開通褒餘題字所缺尾段,親訪得之。風雪滿山,未及手自摩挲,屬工拓寄數紙,至今未到……王遠石門銘,石縫凹凸不平,此次精拓一本,較舊拓尤多清朗。 ……惟崖谷嚴寒, 非天氣稍和不能上紙,每種僅拓一分,紙墨尚精……此事頗不易,幸為秘之,恐紛紛索拓, 無以應命。 《西狹頌》、《郙閣頌》、 《耿動碑》諸刻,亦屬石門拓工張懋功於明春二三月間往拓,所費較鉅。……
——吳大徵 《吳愙齋尺牘》
〔按〕下真跡一等的碑刻,非易事, 固顏真卿親自攜石、書丹而督鐫。訪碑拓碑亦非易事,尤以摩崖書刻為最艱難。個中苦樂,吳大徵一言道盡。荒山野林中的崖刻,能移置書案,全仗拓工冒生命危險而得之。而精拓本,又得力於如吳大徵等書家的悉心指導。楊守敬出使日本,攜出萬余件漢魏唐宋碑帖中有石門拓片, 致使日本書家日下部鳴鶴慕名來華拜見吳大徵,精研石門書刻。1985年,日本書家組成中國古代石刻文字研究訪華團, 抵漢中觀賞石門,種穀扇舟不禁揮毫即書:「漢中石門,日本之師。」
(明朝)秦震,臨邑人,性聰慧,不待學而能書。嘗入水得古碑, 以手摩之, 出而書錄, 不遺一字。
章子厚惇與蘇軾游南山, 抵仙遊潭, 潭下臨絕壁萬仞,橫木其上。惇揖軾書壁,軾懼不敢書。惇平步過之,垂索挽樹,攝衣而下, 以漆墨大書石壁, 曰: 「蘇軾章惇來。」既還, 神彩不動。
(清朝)江荔田玨,徽州人,能擘窠書,精於刻石,住黃山數十年,號天都山人。常於山中懸崖令采炭人縋己下臨萬丈,於崖壁上刻方丈大字,或曰 「荔田讀書處」,或曰「荔田彈琴處」, 不一而足。
馮魚山敏昌,生平遍遊五嶽,皆造巔題其崖壁。翁覃谿學士嘗登岱至絕險處,竹兜中見「飛流巨石」上擘窠鐫「馮敏昌來」。 而華山蒼龍嶺高五百丈, 隆脊徑滑窄不容足,行者必援鐵索以上。馮乃大書「蒼龍嶺」字於石,字徑三尺許,旁識歲月,又手拓其「?索鐵住」,文雲: 「崇楨四年三月惜薪司大監府官韓國安施造。」其神氣閒暇如此。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宋太宗以文治,詔有捐善賈購法書,聚之禦府,甚者或賞以官。時五代喪亂之餘,視存者百一,古跡散落,帝甚憫焉。淳化中,詔翰林侍書王著,以所購書,由三代至唐,厘為十卷,摹刻秘閣。題曰上石,其寔木也。賜宗寶、大臣人一本,遇大臣進二府輙墨本賜焉。後乃止不賜,故世尤貴之。黃太史曰:禁中板刻古帖,皆作歙州貢墨墨本賜群臣。今都不用錢萬二千,便可購得。元祐中,親賢宅借極墨百本,分遺官僚。用潘谷墨,光輝有餘,而不甚黟黑;又多墨橫裂紋,士大夫或不能盡別。由此觀之,刻同而墨殊, 亦有以也。
自太宗刻此帖,轉相傳刻,遂遍天下。有二王府帖、大觀太清樓帖、紹興監帖、淳熙修內史帖、臨江戲魚堂帖、利州帖、黔江帖,卷帙悉同。又有慶曆長沙劉丞相私第帖、碑工帖、尚書郎潘師旦絳州帖、絳公庫帖,稍加損益,卷帙亦異。其他瑣瑣者又數十家,不可悉記。而長沙、絳州最知名,要皆本此帖。書法之不喪, 此帖之澤也。
——趙孟頫 《松雪齋文集》
清乾隆弘曆,棲情翰墨,縱意遊覽,每至一處,必作詩紀勝,禦書刻石幾遍天下,搜集天下書畫名作,近至無遺,以鑒賞家自居,品評題跋、鈐印無數,然真贗相混,優劣不分。十一年(1746年)作 《三希堂記》曰: 「內府秘笈王羲之 《快雪帖》、 王獻之 《中秋帖》, 近又得王珣《伯遠帖》, 皆希世之珍也, 因就養心殿溫室, 易其名曰『三希堂』以藏之」。十二年詔命鐫刻 《三希堂法帖》,並建閱古樓於北海而藏之。初拓濃墨本,謂之烏金拓,惟王公大臣始能頌賜一部。然太監內侍私拓營利售於外,道光十九年(1839年)修繕時增刻仿古花邊 「卐」於刻石四周,以肅內紀而別之。至光緒惡內侍竊拓難禁,遂以臘封之。
——筆者游故宮三希堂、北海閱古樓而記之
〔按〕宋 《淳化閣帖》為歷代匯帖之始祖, 至清 《三希堂法帖》為諸皇家刻帖之巨構,私家刻帖至清末仍連綿不輟而出,構成蔚蔚犬觀的刻帖系列,對書法藝術的傳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刻帖常置於園林之內,又為一景觀。對刻帖的研究,是為帖學中的重要內容,有南宋曹士冕《法帖譜系》、 清王澍 《閣帖譜系》 等。
於先生珍愛我國古代書法遺產,為搜集、保護古代碑刻,曾經耗費了大量的心血。早年曾四處奔波,苦心搜求魏墓誌、造像記等書法瑰寶。他的「鴛鴦七志齋」收藏豐富,僅魏墓誌就有八十五種之多(應為一百四十九方),其中有七對夫婦墓誌,書法精美,做以 「鴛鴦七志」名齋。著名的東漢《熹平石徑》,也是經他之手得以保存下來。抗戰軍興,為免兵火之災,於先生著人將他歷年苦心購得的北魏、北齊、隋、唐刻石等二百九十餘方(應是三百八十多方),由北平護送西安入藏。聞名中外的西安碑林,由於他的宣導、贊助,始得蔚為大觀。於先生保護民族文化遺產之功, 實不可沒。
——趙朴初 《于右任墨蹟選·序》
余與心佘王孫昆季,締交垂二十年,花晨月夕,觴詠盤桓, 邸中所藏名書古畫, 如韓幹 《蕃馬圖》、 懷素書《苦簡帖》、魯公書 《告身》、溫日觀 《蒲桃》,號為名品,鹹得寓目。獨此帖( 《平復帖》)秘惜,未以相示。丁醜歲暮(1937年),鄉人白堅甫來言,心佘新遘親喪,資用浩穰,此帖將待價而沽。餘深懼絕代奇跡,倉卒之間,所託非人,或遠投海外,流落不歸,尤堪嗟惜。乃走告張君伯駒,慨擲巨金,易此寶翰,視馮涿州當年之值,殆騰昂百倍矣。嗚呼,黃金易得,絕品難求。余不僅為伯駒賡得寶之歌, 且喜此秘帖幸歸雅流, 為尤足賀也。
——傅增湘跋 《陸機·平復帖》
〔按〕溥心畬,清道光帝曾孫,所藏唐人韓幹《照夜白圖卷》被其流海出外。張伯駒深恐《平復帖》遭此覆轍,託人求購,索價二十萬元,力不能勝,後又托張大千向溥氏求讓,仍價高不變而未果。溥氏喪母,急需用錢,張伯駒方以四萬元購得。經多年亂離跋涉,藏於衣被之中,未嘗去身。1956年捐贈給國家,為迄今海內傳世書法中最早的一件名人真跡。時至近代,中國書畫傳世名跡,屢遭浩劫, 令人扼腕。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 英法聯軍將圓明園所藏書畫洗掠一空。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皇宮,再遭劫奪。 1911年溥儀退位, 盜出千餘件書畫精品,後均散失於東北。此時,僅仗有識之士鼎力收購而存微幾。張伯駒所捐一批書畫,件件均為國寶,不少是為絕品。如唐朝詩人杜牧 《張好之詩》墨蹟、 李白 《上陽臺帖》,均為杜、李唯一流存下來的瑰寶。另外還有黃庭堅草書卷、蔡襄自書詩冊、范仲淹道服贊卷、吳琚書雜詩卷、趙孟頫草書千字文等。
「三希」之寶中唯一的一件真跡——王珣《伯遠帖》,清末流出宮外,輾轉被典在香港一家銀行。典期將到,主人無力贖回,港英當局意將趁此轉入英國。另有日商願出鉅資,藉助典主贖出後再占為己有。1951年,周恩來得知此消息, 即令有關部門派專家赴港鑒定真偽和查明情況, 遂以重價收回, 包括 《中秋帖》, 藏故宮。
(八) 批評和創新
昔宋翼常作此書(指 「狀如運算元」)。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 每作一點, 常隱鋒而為之……
——王羲之 《題衛夫人 〈筆陣圖〉 後》
庾征西翼書,少時與右軍齊名。右軍後進,庾猶不忿。在荊州與都下書雲: 「小兒輩乃賤家雞,愛野鶩,皆學逸少書。 須吾還, 當比之。」
——王僧虔 《論書》
羲之書,在始未有奇殊,不勝庾翼、郗愔,迨其末年,乃造其極。嘗以章草答庾亮,亮以示翼,翼嘆服,因與羲之書雲: 「吾昔有伯英章草書十紙,過江亡失,常痛妙跡永絕, 忽見足下答家兄書, 煥若神明, 頓還舊觀。」
——虞龢 《論書表》
謝安善書,不重子敬。每作好書,必謂被賞,安輒題後答之。
——虞龢 《論書表》
謝公 (安) 問王子敬: 「君書何如君家尊?」答曰:「固當不同。」公曰: 『外人論殊不爾。」王曰: 「外人那得知!」
——劉義慶 《世說新語·品藻》
子敬年十五六時,常白逸少雲: 「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頗異諸體,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槁行之間, 於往法固殊, 大人宜改體。」逸少笑而不答。
——張懷瓘 《書估》
……王褒入關,貴遊等翕然並學褒書。(趙)文淵之書,遂被遐棄。文淵慚恨,形於言色。後知好尚難返,亦改習褒書,然竟無所成,轉被譏議,謂之「學步邯鄲」焉。
—— 《北史·儒林·趙文淵傳》
張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齊高帝曰: 「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二王法。」答曰:「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在齊梁之際, 工書者殆無以過。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太宗以書師虞世南,然嘗戈腳不工,偶作「戩」字,遂空其 「戈」,令世南書之,以示魏徵。曰: 「今觀聖作,惟戩字戈法逼真。」太宗歎其高於藻識。
—— 《宣和書譜》
李陽冰善小篆,自言:「斯翁之後,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言也。」
——李肇 《唐國史補》
(唐)亞棲,洛陽人,嘗對禦草書,兩賜紫袍。自雲:「凡書, 通即變, 若執法不變, 號為奴書。」
——劉有定 《衍極》注
(石延軍)正書入妙品,尤喜題壁,不擇紙筆而得如意。……人以為絕筆。異時范仲淹作文誄之雲: 「延年之筆,顏筋柳骨, 散落人間, 寶為神物。」
—— 《宣和書譜》
文彥博善書。黃山谷嘗謂之曰:「公書極似蘇靈芝。」公曰: 「靈芝墨豬耳。」蓋不肯與靈芝相儕也。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東坡作書,於卷後餘數尺,曰: 「以待五百年後人作跋。」其高標自許如此。
——董其昌 《畫禪室隨筆》
東坡嘗與山谷論書。東坡曰: 「魯直近字雖清勁,而筆勢有時太瘦,幾如樹梢掛蛇。」山穀日:「公之字固不敢輕議, 然間覺褊淺, 亦甚似石壓蝦蟆。」二公大笑。
——曾敏行 《獨醒雜誌》
余學草書三十餘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脫。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後又得張長史、 僧懷素、 高閑墨蹟, 乃窺筆法之妙。
——黃庭堅 《山谷題跋》
吾書小字行書,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跡跋尾,間或有之,不以與求書者。心既貯之,隨意落筆,皆得自然,備其古雅。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 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
海岳以書學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人,海嶽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上複問:「卿書如何?」對曰: 「臣書刷字。」
——米芾 《海岳名言》
徽宗命元章書《周官》篇於屏。書畢擲筆於地,大言曰: 「一洗二王惡劄, 照耀皇宋萬古。」
——毛晉 《海岳志林》
(黃慎)初至揚郡,仿蕭晨、韓苑輩工筆人物,書法鐘繇,以至模山范水,其道不行。於是閉戶三年,變楷為行,變工為寫;又三年,變書為大草,變人物為潑墨大寫。於是, 道大行矣。
——謝堃 《書畫所見錄》
乾嘉之間,都下言書皆推翁(方綱)劉(墉)兩家。戈仙舟學士,覃谿之婿,而石庵門人也,嘗質石庵書詣於覃谿。覃谿曰: 「問汝師那一筆是古人。」學士以告石庵。石庵曰: 「我自成我書耳。 問汝岳翁那一筆是自己。」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二十五歲由長安移家回浙江,在杭州遇見一位安徽朋友(陳獨秀),第一面一開口就向我說:「昨天看見你寫的一首詩,詩很好,字側其俗在骨。」這句話初聽到,實在有點刺耳。但仔細想一想,確實不差,應該痛改前非,重新學起。
——沈尹默 《學書叢話·自習的回憶》
上海有活報者,謂: 「王福庵篆隸等描花,沈尹默富商撐腰脊;」又謂:「福庵書平鋪直敍,一無足覘;尹默書王字底子尚不算差,但其筆趣則缺然,不足名士家。」此論尚非過為詆毀,特尹默不可與福庵並論。尹默書工夫不差,相當知筆法,惟以深於臨摹,入而不出,故靈變不足,然無匠氣,究非今日其他書家可望其肩背也。……尹默年必展覽其書一次,收入巨萬,謂之 「富商撐腰」亦不誣。
——馬敘倫 《石屋續沈》
(弘一李叔同)晚年曾批評自己的書法說:「朽人於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於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屏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作一張圖案畫觀之斯可矣。……無論寫字刻印等,皆足以表示作者之性格。朽人之字所文者:平淡,恬靜、 沖逸之致也。」
——林子青 《漫談弘一法師的書法》
〔按〕古今書法家的批評精神和創新精神,是中華民族文化萬古常青的根本所在之一。 批評應當包括自我審視這一批評方式。不溢美,不淹惡,能使批評促進創新。當然還應當包括批評環境的培育。
(九) 人品和個性
郗太傅(應是太尉郗鑒)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 「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鹹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雲: 「正此好!」訪之, 乃是逸少, 因嫁女與焉。
—— 《世說新語·雅量》
王右軍與謝(安)太傅共登治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
—— 《世說新語·言語》
王逸少作會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後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須臾李退。後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因論《莊子·逍遙遊》。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
—— 《世說新語·文學》
羲之性好鵝。山陰曇禳村有一道士,養好鵝十餘,右軍清旦乘小艇故往,意大願樂,乃告求市易,道士不與,百方譬說不能深。道士乃言性好《道》、《德》,久欲寫河上公《老子》,縑素早辦,而無人能書,府君若能自屈,書《道》、《德》經各兩章,便合群以奉。羲之便住半日,為寫畢, 籠鵝而歸。
——虞龢 《論書表》
〔按〕王羲之人品,世謂 「骨鯁」;個性愛鵝,眾說荒誕。包世臣《藝舟雙楫》:「餘學漢分而悟其法,以觀晉唐真行,無不合者。其要在執筆:食指須高鉤,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間,使食指如鵝頭昂曲者,中指內鉤,小指貼名指外振,如鵝之兩掌撥水者。故右軍愛鵝,玩其兩掌行水之勢也。」將羲之愛鵝與羲之筆法作如此聯想,實屬穿鑿附會。陳寅恪《天師道與濱海地域關係》一文說:王羲之故鄉琅玡是天師道發源地,王氏世奉天師道,為家族世傳之宗教,抄經是必然的行為,且必以善書者抄之,是為功德之事。故道士 「縑素早辦」而俟之。鵝,乃道教中服食雅好之上品,被列入 《本草綱目》, 能去五臟之毒。故大王愛鵝,是道家風範,無關書法或指法。此說令人信服,陳寅恪別具文化慧眼。魏晉士人好服五石散,藥性燥烈,或以酒消渴,或解衣赤膀,或食鵝去毒。至今,江南百姓尚好在端午節前後服食新鵝。又,天師道不遜家諱,長幼同用「之」作名,通婚者也必奉天師道,酷似西方宗教之習俗。奉天主教者、奉東正教者,既全家信奉,又異教不通婚。 郗、 王兩族世為姻親即是。
太極殿始成,王子敬時為謝公(安)長史,謝送版使王題之,王有不平色,語信雲:「可擲著門外。」謝後見王,曰: 「題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韋誕諸人亦自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長。」謝以為名言。(宋明帝《文章志》曰:太元中,新宮成,議者欲屈王獻之題榜,以為萬代寶。謝安與王語次,因及魏時起陵雲閣,忘題榜,乃使韋仲將懸橙上題之, 比下,鬚髮盡白,裁餘氣息。還語子弟雲: 「宜絕楷法!」安欲以此風動其意,王解其旨,正色曰:「此奇事。 韋仲將魏朝大臣, 寧可使其若此, 有以知魏德之不長。」安知其心, 乃不復逼之。)
—— 《世說新語·方正》
(羊欣)父不疑,初為烏程令,欣時年十二,時王獻之為吳興太守,甚知愛之。獻之嘗夏月入縣,欣著新絹裙晝寢,獻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書本工,因此彌善。……欣素好黃老,常手自書章,有病不服藥,飲苻水而已。欣書既得王法,故時人雲:「買王得羊,不失所望。」今大令書中風神怯而瘦者, 往往是羊也。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羊欣)書扇,常不奉命。元顯怒,乃以為其後軍府舍人。此職本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見色, 論者稱焉。
—— 《南史·羊欣傳》
齊高帝嘗與王僧虔賭書,畢,帝曰:「誰為第一?」僧虔對曰: 「臣書人臣中第一,陛下書帝中第一。」帝笑曰:「卿可謂善自謀矣。」
—— 《南史》
李邕重義愛士,為文長於碑頌,而複多自書,人奉金帛以請,前後所受巨萬計。然能拯孤恤窮,家無厚積,人亦不以為咎也。
——朱長文 《續書斷》
穆宗時,(柳公權)以夏州書記入奏。帝曰:「朕嘗於佛廟見卿筆跡,思之久矣。」即拜右拾遺侍書學士。帝問公權用筆法,對曰: 「心正則筆正,乃可為法。」帝致容,悟其以筆諫也。
——朱長文 《續書斷》
柳公權志耽書學,不能治生,為勳戚家碑版,問遺歲時矩萬, 多為主藏所竊,唯筆硯圖畫, 自扃鐍之。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五代楊凝式久居洛,多遨遊佛寺道祠,遇山水勝概,輒流連賞泳,有垣牆圭缺處,顧視引筆,且吟且書,若與神會。 ……時人以 「楊風子」呼之。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東坡臨錢塘日,有陳訴負綾絹錢二萬不償者。公呼至詢之,雲:「某家以制扇為業,適父死,而又自今春已來,連雨天寒,所制不售, 非故負之也。」公熟視久之, 曰:「姑取汝所制扇來,吾當為汝發市也。」須臾,扇至。公取白團夾絹二十扇,就判筆作行書草聖及枯木竹石,頃刻而盡。即以付之曰:「出外速償所負也。」其人抱扇泣謝而出,始逾府門,而好事者爭以千錢取一扇,所持立盡,後至而不得者,懊恨不勝而去。遂盡償所逋,一郡稱嗟,至有泣下者。
——何薳《春渚紀聞》
長沙之湘西,有道林、嶽麓二寺,名剎也。唐沈傳師有《道士林》,大字猶掌,書牌藏於寺中,常以一小閣貯之。米元章為微官時,遊宦過其下,艤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觀。一夕,張帆攜之遁去。僧亟訟於官,官為遣健步追取還。 世以為口實也。
——蔡絛 《鐵圍山叢話》
(趙)子昂見僧雪庵書酒簾,以為勝己,薦之於朝,名重一時。 僧書必未果勝, 而子昂獎拔之誼不可及。
——梁?? 《評書帖》
延祐間,興聖官成。中官李丞相邦甯傳奉太后懿旨,命趙集賢孟頫書額。對曰: 「凡禁匾皆李雪庵所書,公宜奏聞。」既而,命李、趙偕至雪庵處。雪庵曰: 「子昂何不書,而以屬吾耶?」李因具言之,雪庵遂不固辭。前輩推讓之風, 豈後人所可企哉!
——陶宗儀 《輟耕錄》
一日,有二白蓮道者造門求字。門子報曰: 「兩居士在門前求見相公。」松雪怒曰: 「甚麼居士?香山居士、東坡居士耶?個樣吃素食的風頭巾,甚麼也稱居士?」管夫人聞之, 自內而出曰: 「相公不要恁地焦躁,有錢買得物事吃。」松雪猶愀然不樂。少頃,兩道者入,謁罷,袖攜出鈔十錠曰: 「送相公作潤筆之資,有庵記,是年教授所作,求相公書。」松雪大呼曰: 「將茶來與居士吃。」即歡笑逾時而去。蓋松雪公入周朝後,田產頗廢,家事甚貧,所以往往有人饋送錢米餚核, 必作字答人, 人以是多得書, 然亦未嘗以他事求錢耳。
——孔齊 《至正直記》卷一
(趙孟頫)自登顯仕, ……頗厭人求索(書)。有出縑楮袖間,輒盛氣變色,深閉固拒乃已。然名士大夫相知之厚與挾貴而來者, 間亦欣然行筆。好事之友又或鼓勇旁噪, 至其得意, 自謂追跡古人, 亦近世書家之一奇哉。
——柳貫 《柳待制文集》
有以書畫求文公徽仲(文徵明)鑒定者,雖贗物必稱真跡。人問故,公曰: 「凡買書畫者,多有餘之家,此人貧而賣物, 必待此舉火。我一言沮之, 則其家受困矣。」
——金埴 《不下帶編》
康熙十七年(1678)詔舉博學鴻詞科,給事中李宗孔劉沛,先以章薦, (傅山)辭不就。明年(1679)檄邑長踵門促上道,山仍以疾辭,有司令夫役舁其床以行。既至京師三十裏,以死拒不入城。公卿始以老病上聞,詔免試,許放還, 特加中書舍人, 以寵之。鄙不愛, 自稱曰民。
—— 《霜紅龕集》
京師打鐘庵落成,僧慕傅先生(山)名,丐書庵額。以僧無行,不許。曾念某甲與傅善,啖以重金,令轉乞。……(甲)乃沽佳醖招飲,又預作五絕詩一首,以 「打鐘庵」三字嵌詩中,乘微醺,自握筆書此詩,屢書屢自拉棄之。傅睨之而笑。甲曰: 「家有屏,欲書山詩刻其上。」顧不善塗鴉,時傅醉矣,曰: 「我為汝代筆如何?」甲喜曰:「幸甚。」遽索紙縱筆為之。甲請曰:「既賜書,即求暑款。」傅笑而許之。 甲乃劉此三字授僧榜於門。 一日傅偶過庵前,訝署己款,筆意確是,注視之,沉思良久,忽憶前為甲書屏中有此三字, 始悟為甲所賣, 遂與絕交。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鄭板橋嗜食狗肉,販夫牧豎有烹狗肉以進者,輒作小幅報之,富商大賈雖餌以千金,不顧也。時揚州有一鹽商求板橋書不得,雖轉輾購得數幅,終以無上款不光,乃思得一策。一日,板橋出遊,聞琴聲而入門,見一人鬚眉甚古,危坐鼓琴,一童子烹狗肉方熟。板橋大喜……兩人未通姓名,並坐大嚼。板橋見其素壁,詢其何以無字畫。老人曰: 「無佳者。此問鄭板橋雖頗有名,然老夫未嘗見其書畫,不知其果佳否?」板橋笑曰:「鄭板橋即我也。請為子書畫可乎?」老人曰:「善。」遂出紙若干, ……老人曰:「賤字某某,可為落款?」板橋曰: 「此某鹽商之名,汝亦何為名此?」老人曰: 「老夫取此名時,某商尚未出世也。同名何傷?清者清,濁者濁耳。」板橋即署款而別。次日鹽商宴客,丐知交務請板橋一臨。至,則四壁皆懸己書畫,視之,皆己昨日為老人所作。始知老人乃鹽商所使,而己則受老人之騙, 然已無可如何也。
—— 《清朝野史大觀》卷十
李審言《脞語》中又記何子貞既傾包眘伯,又嫉吳攘之,謂: 「攘之老矣,棲於佛寺,求書者踵接,賴以贍家。貞老聞之,不平,語楊州運使方子箴曰:吳某,其師尚不懂筆法,況吳耶?語漸傳於鹽賈之耳,攘攘之聲價頓減。」
——馬敘倫 《石屋續沈》
(清)成親王以善書著名,所謂詒晉齋主人是也。一日趨朝,有侍衛以一箑(扇)相求。王命僕從收之,顧而微笑。詰旦還其箑,侍衛喜逾望,展視則橫書三字: 「你也配」。
——李伯元 《南亭筆記》
趙?叔之謙,吾浙紹興人,以書及刻石擅聲;舉人,致官知具。與李?客為中表而?客以妄人斥之,然人謂?
客毀譽有以己意者。惟李審言詳《脞語》記,?叔私造魏碑以售於世。書有潤格,如應親友之作,於首一字必淡墨書之,使之有別。又由楊惺吾介紹京師匯文堂為刻《續環宇訪碑錄》而不付工資。 則撝叔竟無行至此耶?
——馬敘倫 《石屋續沈》
于右任給人寫字,還有個忌諱,就是最討厭在題款上署什麼職銜。他說:「書法是一種藝術,應該給人的是美,而不是讓人聞到官氣。」一次,副官送上一卷宣紙,聲明是軍隊的幾位要人求字。底稿上除擬有求寫的內容,還注著官銜。于右任看後,很不高興地說: 「我一生寫字不分等級,不看官銜。求字是為看字,寫那個官銜幹什麼?不管誰的, 官銜一律抹掉, 只留名字。」
——陳四長 潘志新 《民國奇才于右任》
鄧散木早年以「糞翁」署名書作,名聞滬上。時有好事者在報上撰文記述一事:「中委某公欽其藝,斥鉅資,托與翁之素稔者,求為其亡母著墓誌,並書其碑,惟不喜翁之名糞,請更易之。與翁之素稔者,亦婉言勸其通融。翁怫然曰:公厭我名耶?美名者天下滔滔皆是,奚取於我?我固貧, 甯灶冷, 易名非不難轉也。」
——張用博 《散木先生二三事》
〔按〕人品、個性跟書法藝術的關係,簡單地說 「書如其人」往往容易異化為 「書如其人之政治」。而其實, 「人」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文化概念,不僅包括「政治」一類,還有學識修養、審美情趣、性格傾向等等。蔡京為奸臣,趙孟矱失節,均在 「書如其人(政治)」的異化心態中被貶評,而忽略了書法本身的價值及其創作者除「政治」之外的種種文化構成。不過,在審美聯想中創作者的政治品德確實會對欣賞者起到一定的作用,或強化美感的生成,或削弱美感的魅力, 而這就不是 「書如其人」 的問題了。
(十) 偽造和代筆
紀文達(昀)師曰: 「右軍雜帖多任靖代書,蓋靖學書於右軍,後大令又學書於靖也。事見陶弘景《與武帝論書啟》,今尚在 《隱居集》中。此事人多不知,即歷代書家傳記亦佚其名, 蓋不幸而湮沒耳。」
——梁章鉅 《浪跡叢談》卷九
(康昕)亦善隸書。王子敬常題方山庭殿數行,昕密改之, 子敬過後不疑。
——張懷瓘 《書斷》
李懷琳,洛陽人,國初時好為偽跡。其《大急就》稱王書,及《七賢書》假雲薛道衡作敘,及《竹林敍事》並衛夫人, 咄咄逼人。《嵇康絕交書》並其偽跡也。
——竇蒙 《述書賦注》
懷瓘先君與高(正臣)舊。朝士就高乞書,憑先君書之。高曾與人書十五紙,先君戲換五紙以示高,不辨。客曰: 「有人換公書。」高笑曰: 「必是張公也。」然不能辨。
——張懷瓘 《書斷》
(張)旭雖姿性顛佚,而書法極入規矩也,……如京、洛間人傳摹狂怪字,不入右軍父子繩墨者,皆非長史筆跡也。
—— 《顏魯公集》
米元章芾妙於翰墨,精於鑒裁,遇古器物舊畫,則極力求取,必得乃已。尤工臨移,至能亂真,常從人借古本自臨拓,臨竟,並與臨本真本還其家,令自擇其一,而其家不能辨也。以此得人古書畫甚多,家藏古帖尤富,名其所藏曰: 「寶晉齋」。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幼兒友知代吾名書碑,及手大字,更無辨。門下許侍郎尤愛其小楷,雲: 「每小簡,可使令嗣書。」謂友知也。
——米芾 《海岳名言》
俞和喜書翰,早年得見趙文敏(孟頫)運筆之法,行草逼真文敏。好事者得其書,每用趙款識,倉卒莫能辨。
陳謙,姑蘇人,居京師,能楷行書,專效趙松雪,時染古紙偽作趙書, 猝莫能辨, 購書者接踵戶外。
詹僖自號鐵冠道人,行草法趙文敏,一點一畫,皆有祖述。自雲刻意書學五十年,心記腹畫,方悟旨趣。嘗以子昂款式落之,識者卒不能辨,每作贗書以粥,又別作李懷琳、楊補之書,得盲兒價甚夥。然僖名動公卿,而亢潔自好, 終不屑丐一官, 人以是頗重之。
戴祿者,臨邑邢子願(侗)家僮,亦精六書之學,與子願書往往亂真。邢與王漁洋家有姻婭之好,漁洋幼時,多見屏幛間署子願姓名, 率戴書也。
(劉)石庵有三姬,皆能代筆,可亂真,外人不能辨。晚年書代筆最多, 其但署名 「石庵」二字及用長腳 「石庵」印者, 皆代筆, 署「瑛夢禪」亦其一也。
馬眄,徐州營妓也,性慧麗,蘇東坡守徐日,甚喜之,能學東坡書,得甚彷彿。東坡嘗書《黃樓賦》未畢,眄竊效書「山川開合」四字,軾見之大笑,略為潤色,不復易之。 今碑四字乃眄筆也。
——馬宗霍 《書林紀事》
〔按〕書法中的偽造和代筆,大概是跟書法藝術的獨立性地位的確立同時產生的。偽造、代筆當然是假的,無真可言。但假到能亂真的程度,則又不失為好物,同樣具有某種藝術屬性。 文物鑒定上的求真和審美欣賞上的求真,既有關聯,又有區別,不能以前者的求真行為替代後者的求真行為。
(十一) 女書法家、神童及其他
(蔡琰回漢,曹)操因問曰:「聞夫人家先多故籍,猶能憶識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流離塗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餘篇耳。」操曰:「今當使十吏就夫人寫之。」文姬曰:「妾聞男女之別,禮不親授。乞給紙筆, 真草唯命。」於是繕書送之, 文無遺誤。
—— 《後漢書 ·列女傳》
王羲之妻郗氏,鑒之女也,甚工書,兄愔與曇謂之女中筆仙。
後趙石虎有馬妓,著朱衣進賢府,立於馬上,馬走作書, 字皆端正, 稱飛騎書。
唐房璘妻高氏,有楷書 《安公美政碑》、行書 《石壁寺鐵彌勒像頌》,在太原府交城縣,筆劃遒麗,不類女子所書。歐陽文忠《集古錄》謂:婦人之筆箸於金石者,高氏一人而已。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四
吳彩鸞自言西山吳真君之女。太和中,進士文蕭客鐘陵,中秋夜,彩鸞在歌樓中,蕭心悅之,遂偕往。蕭拙於為生,彩鸞為以小楷書《唐韻》一部,市五千錢,為糊口計。然不出一日間,能了十數萬字,非人力可為也。錢囊羞澀,複一日書之,且所市不過前日之數。由是彩鸞《唐韻》世多得之。 曆十年, 蕭與彩鸞遂各乘一虎仙去。
—— 《宣和書譜》卷五
(趙孟頫妻管道昇)亦能書,為詞章,作墨竹,筆意清絕。仁宗嘗取其書,合公及子雍書,善裝為卷軸,識之禦寶,藏之秘書監,曰: 「使後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婦父子皆善書, 亦奇事也。」
——楊載 《趙孟頫行狀》
……(李)叔同善音樂,出入勾欄,昵一妓,妓亦善書, 致相得, 後忽遊日本……
——馬敘倫 《石屋余沈》
〔按〕歷代女書法家不乏其人,然所傳書跡則如鳳毛。女書法家的價值更表現在書法世傳的家庭教育中。 一些婦女並不以善書著稱,但自小生長在翰墨之家,對書法的幼教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唐朝歐陽通,早孤,由母徐氏教以父書,方有大小歐陽之美譽。又如清人俞樾,幼庭受外祖母教,讀書習字。以往書史盛稱父子相承,殊不知母氏對書法世傳的重要作用。
班超與母隨至洛陽,家貧,為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常輟業,投筆歎曰:「大丈夫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 安能久事筆研間乎?」
——馬宗霍 《書林紀事》
(王僧孺)家貧, 常傭書以養母, 寫畢,諷誦亦了。
—— 《南史·王僧孺傳》
大曆中,東都天津橋有乞兒,無兩手,以右足夾筆,寫經乞錢。欲書時,先再三擲筆高尺餘,未曾失落。書亦官楷, 手書不如也。
——段成式 《酉陽雜俎》
〔按〕書法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在印刷術發明之前是普遍性的,以抄書、抄經為業,對文化的傳播、古籍的保存起到了意想之外的作用。 敦煌遺書幾乎都是他們的手跡,是「敦煌學」中不可忽視的研究課題。他們的書法與士人的書法,並非如水火不相融,而是互為影響互為交流的。
王紹宗少貧狹,嗜學,工草隸,客居僧坊,寫書取傭自給,凡三十年。傭足給一月即止,不取贏。嘗謂所親曰:「自恨不能專有功,褚雖已過,陸猶未及。」又嘗與人書曰:「鄙夫書翰無功者,特由水墨之積習耳,當精心率意虛神
靜思以取之。吳中陸大夫常以余比虞君,以不臨寫故也。聞虞被中畫腹,與餘正同。」虞即世南也,則其自負可想。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祝)允明生而枝指,故自號枝山,又號枝指生,五歲作徑尺字,九歲能詩,稍長,博覽群集,文章有奇氣,當筵疾書, 思若湧泉。
—— 《明史·文苑二》
王穉登,字伯?,長洲人。四歲能屬對,六歲善擘窠大字, 十歲能詩, 長益駿發有盛名。
—— 《明史·文苑四》
(明)沈應奇,寧波人,七歲能大字,以神童薦,憲宗召試,命書「皇帝」字,應奇俯伏奏曰:「書皇帝字,乞賜一幾。」上奇之,字複稱旨,命授中書舍人。時內閣萬安奏: 當令讀書, 不宜使有官、遂改送順天府學。
李賓之東陽,四歲能作徑尺書。景帝召試之,甚喜,抱置膝上,賜果鈔。長工篆隸書,碑版篇翰,流播四裔。立朝五十年,清節不諭,及罷相家居,購請詩文書篆者,填塞戶限,頗資以給朝夕。一日,夫人方展紙研墨,公有倦色。夫人笑曰:「今日方設客,可使案無魚菜耶?」乃欣然命筆, 移時而罷。
(明)李世嶼,順德人,二歲不言,善書大字,如白沙先生體。四歲時,貴陽馬禦史文卿按廣東,召之見,抱膝上令寫,手甚小,握甚固,作字如碗口大,揮灑甚疾。蓋神童也。
神童某,正統間人,能書大字,起送至京,朝廷戲與丈余紅羅,使直書一字。童凝思久之,鋪地以筆直豎如羅長,而後左側注以一點,遂成「蔔」字,人皆駭焉,天下傳之。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按〕少兒善書,別具風姿。趙之謙 《章安雜說》有高論, 曰: 「書家有最高境, 古今二人耳。三歲稚子, 能見天質;績學大儒,必俱神秀。故書以不學書、不能書者為最工。夏商鼎彝,秦漢碑碣,齊魏造像,瓦當磚記,未必皆高密;比干、李斯、蔡邕手筆,而古穆渾樸,不可磨滅,非能以臨摹規仿為之,斯真第一乘妙義。後世學愈精,去古愈遠。一豎曰: 吾顏也、柳也;一橫曰:吾蘇也、米也。且未必似之,便擬亦因人成事而已。有志未逮,敢告後賢。」童書有天真爛漫之自然美,可謂稚拙之美。但與藝術之 「真」美, 不可混為一談。馬敘倫有言: 「書自懸肘來之拙是真拙,非不知書者之自然拙,亦非知書者之模仿拙。 自然拙不美,模仿拙反醜。」(《石屋余沈 ·書法要拙中生美》)
(南朝宋武)帝書素拙,(劉)穆之曰:「此雖小事,然宣被四遠,願公少複留意。」帝既不能措意,又稟分有在,穆之乃曰: 「公但縱筆為大字,一字徑尺無嫌大。既足有所包, 其勢亦偉。」帝從之, 一紙不過六七字便滿。
—— 《南史·劉穆之傳》
(唐)太宗嘗謂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後,無人可以論書。」征曰: 「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以侍書。
——《舊唐書》
(宋)太宗朝,有王著學右軍書,深得其法,侍書翰林。帝聽政之餘,留心筆劄,數遣內侍侍書文著,著每以為未善。太宗益刻意臨學,又以問著,對如初。或詢其意,著曰: 「書固佳矣,若遽稱善,恐帝不復用意。」其後,帝筆法精絕, 超越前古, 世以為由著之規益也。
——王?之 《澠水燕談錄》
遼太祖多用漢人教,以隸書之半增損之,制契丹字數千, 以代木刻之約。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一
〔按〕歷代帝王幾乎都能寫字,雖不乏代筆書,但堪以書家稱之者有梁武帝、唐太宗、宋徽宗等。少數民族稱帝天下時,書法仍不廢而風行,上至帝王下至大臣王公,並有少數民族書法家如康裏子山等。 書法在文化統一中所起的作用,是與漢字統一中華文化相伴而發生效力的。
(宋)張 (商英)丞相好草書而不工。一日, 得詩索筆,疾書滿紙,使其侄錄之。當奇險處,侄罔然而止,執所書問曰:「此何字?」丞相熟視,詬曰:「胡不早來問?致吾忘也!」
——釋惠洪 《冷齋夜話》
(清)彭可謙,遼東杏山人,為松江海防同知,書絕似符錄, 大醉乃書, 及醒自亦不識。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北齊朝會後,諸郡守勞訖,遣陳事宜,字有謬誤及書跡濫劣者, 必令飲墨水一升。
彭勤止定求,學者稱南畇先生,長洲人。康熙十五舉進士第一,廷試畢,讀卷大臣置其卷第三。及進呈,聖祖問:「會元卷何以列第三?」大臣奏言:「書法不及前二卷。」聖祖曰:「會元策末數行有勸勉朕躬意,往時周、程、張、朱, 豈俱工書者。」親擢第一授修撰。
趙謙士秉沖,上海人,工篆隸,能模印,尤好金石書畫之學,由監生入懋勤殿行走,曆官至戶部侍郎。上每巡幸熱河,侍郎輒隨駕,以較射得孔雀翎。嘉慶十六年,恭繕禦制詩,誤書 「駐」為 「注」字,業已刻石進呈矣。侍郎急入奏,自行檢舉。上以趙素醇謹,不加之罪,僅拔去花翎。京師有人謔之者曰: 「如侍郎之翎,可謂馬上得之馬上失之矣。」
李瑞清幼喜臨池,然不能為朝殿書,性癡絕,年二十餘猶憨若嬰孩,未嘗一人離寢門,獨與衡陽曾農髯為昆季交。光緒甲午同赴京師,每日晨起,農髯則令梅庵習大卷,然不及三行,即伸欠欲睡,強之則跣足登床為小兒舞矣。其書朝顏而暮褚,或左歐而右虞,一卷未終,或為武梁祠畫,又或濃墨書大篆數字。其僕曰:「主人蓋為百衲體,以大篆書『臣聞臣對』,而以漢魏六朝唐宋各家體書其餘,當得狀元。」一坐無不大笑。至乙未試期近,其父自雲南以書至,梅庵始顓取錢南園書習之,然終日顏色慘澹,面無生氣。所號南園書者,餓鷹饑犬,狼藉滿紙,夏榜眼午詒之曰:「螃蟹書」。當是時常熟翁師傅喜南園書,且高言漢學,梅庵策中多公羊家言,又能螃蟹其書,遂置二甲前。
——馬宗霍 《書林紀事》
(清)張涇南司寇,墜馬傷右臂幾折,時方進呈《落葉倡和詩》,遂用左手書楷,凝和蘊藉,無一呆筆,真造化手也。
——阮葵生 《茶餘客話》
南阜老人(高鳳翰)善書法,右痹不仁,作書用左手,號尚左生, 又號丁巳殘人。
——李鬥《畫舫錄》
近人(汪士慎)暮年雙目失明,猶能以意運腕作狂草。金冬心謂其「盲於目不盲於心」。
——嚴廷中 《藥欄詩話》
〔按〕左手作書是逆書。漢字書寫筆順機制是在右手的操作下產生的,適順右手的生理運動,點畫形態也受此影響而成規則,尤以隸楷筆形最為明顯。左手作書仍按此筆順機制,以力求「右手」之形,故其操作不合左手之運勢,而形成逆向之勢態,別有一種意趣。至今未見左手作左筆順而書者,可見漢字書寫的心理定勢幾不可逆。至於「倒書」、「雙手書」之類者, 類似遊戲, 與病右手而改左手書者不可同語。
(南唐)應用善寫細字, 微如毛髮, 嘗於一錢上寫《心經》, 又於一粒麻上寫 「國泰民安」四字。
—— 《增補事類統編》引 《江南野史》
(翁方綱)六七十時猶能於燈下作細字,閱蠅頭字。每歲元旦,必用西瓜子仁書四楷字,五十後曰「萬壽無疆」,六十後曰「天子萬年」,至七十後猶能寫「天下太平」雲。
—— 《清朝野史大觀》卷十
〔按〕微型書如微雕, 當不以目運作,而憑感覺所為也。
歐陽通,詢之子,善書,瘦怯於父。常自矜能書,必以象牙、犀角為筆管;狸毛為心,覆以秋兔毫;松煙為墨,末以麝香; 紙必須堅落白滑者, 乃書之。蓋自重其書。
——張《朝野僉載》
(唐人裴休)鎮太原時,寺僧粉額,陳筆硯以俟,休神情自若,以衣袖搵墨書之,極遒健。逮歸,妾侍見其沾濡, 休曰: 「適以代筆也。」
——馮武 《書法正傳》
(南唐李煜)善書,作顫筆樛曲之狀,遒勁如寒松霜竹,謂之 「金錯刀」。作大書,不事筆,卷帛書之, 皆能如意, 世謂 「撮襟書」。
——陶穀 《清異錄》
(明)陳獻章能作古人數家字,山居,筆或不給,束茅代之, 晚年專用, 遂自成一家。 時呼為茅筆字。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明)宋顯章作字,用草竹筆,體畫遒勁,自成一家。
——陶宗儀 《書史會要》
汪德容,浙江人,雍正探花,工書。自登第後被事謫戌在塞上,時有請作擘窠書者,苦乏巨筆,以竹箸夾絮濡墨汁為之。 可謂書道之厄運矣。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汪濤,字山來,清代書法家),少時至楚中販米,逆旅暇日,偶至一寺,見衣冠者十餘輩在佛殿以沙聚地,成字徑丈,曰「岳陽樓」。山來笑曰:「是可以墨書也。何艱於八法乃爾耶?」眾驚愕,因白之郡守,延入署,煮墨一缸。山來以碎布蘸墨,書於匾上,頃刻成。守歎賞久之,因囑山來落款於後,曰「海陽江濤書」。至今樓雖屢修,而此不能易也。
—— 《清朝野史大觀》卷十
〔按〕毛筆之筆性對書法藝術的風格形成,有一定關係。故有書家獨創一種筆毫而另成一格。但最終應以書法為取勝, 不能目筆毫為何物而稱奇。
時軍人于丹徒盜發晉郗曇墓,大獲晉右軍將軍王羲之書及諸名賢遺跡。事覺,其書並沒於官, 藏於秘府。
—— 《南史 ·陳文帝諸子傳》
(清)陳曼生鴻壽工分隸行草,嘗官宜興,用時大彬法自製砂壺百枚,各題銘款,人稱之曰 「曼壺」。好事者不惜以重金購之,蓋不唯愛其式之精,亦愛其書之雅也。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聖祖(康熙)南巡,高士奇珥筆隨鑾,事之輒如上旨。上幸杭州靈隱寺,寺僧跪求賜額。上書「靈」字,「雨」頭太大,其下恐難得勢,正待躊躊。士奇掌書「雲林」二字,偽為磨墨者,潛以掌示上。上悟,改為「雲林」二字。故「靈隱」一號 「雲林」, 即此由來也。
—— 《清朝野史大觀》卷五
徐柳臣思莊, 工書。 當道光時歐底趙面之字風靡一時,其初由於外官賀稟賀啟皆駢麗絕工,各蓄善書少年一二十輩,所謂歐底趙面者,大都華實挺秀,十數人如出一手,每有長函則分手繕寫,刻許便就,合之不知為眾人所書也。即起草亦引紅格,預扣字數,方易分繕。其尤精者,雖奏摺亦可直寫,不用襯格,且立而寫之,不必坐也,既而翰苑中人亦爭相摹習,而柳臣尤為此中能手,館選後留都供職,與何子貞輩遊,學益進。蓋柳臣之書,不僅拘拘於歐底趙面一路,初本以善寫柳帖名,通籍後又參以右軍、襄陽各體,而獨具匠心,運之以神,久之遂自成一家,都人士目為徐派書法。湘鄉曾文正公亦傾倒不置,至欲其子紀澤專習徐派, 於是柳臣書名乃大著於世。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王羲之)嘗詣一門生家,設佳饌供億甚盛,感之,欲以書相報;見有一新棐床幾,至滑淨,乃書之,草、正相半。門生送王歸郡,還家,其父已刮盡,生失書,驚懊累日。
羲之為會稽,子敬七八歲學書, 羲之以後掣其筆不脫, 歎曰: 「此兒書, 後當有大名。」
——虞龢《論書表》
羲之嘗書祭北郊祝版。成帝時祀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 羲之筆入木三分, 其力之精到若此。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趙孟頫)又試仲穆(趙孟俯之子趙雍),幼時把筆,潛立於後,掣其管,若隨手而起,不放筆管,則笑而止。或掣具手,墨汙三指,則撻而訓之。蓋欲執筆之堅,用力如百鈞石也。
——孔齊 《至正直記》卷二
獻之少時學書,逸少從後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能名世。僕以為知書不在於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則是天下有力者, 莫不能書也。
——蘇軾 《論書》
(清)高爽泉嘗言小時學書,……每置杯水於腕上,欲使筆勢無攲側, 異日便於駕輕就熟。
——馬宗霍 《書林紀事》卷二
(民國)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夏丐尊來,以弘一園寂告。弘一貽書與丐尊告別,謂將以某月日離世間。而缺其月日,寂後告喪者為補具之。乃舊曆九月初四日,即今曆十月十二日也。世盛言高僧預悉死期, 若可定以晷日者,其實神明之士自知魂魄盛衰,則死可預測,若必期以晷日,乃傳者神之耳。使弘一告別之書傳之後世,亦必以弘一自知寂於九月初四日矣。余方客弘一詩求書,托丐尊轉投, 計時未達而弘一己寂, 可謂緣慳。
——馬敘倫 《石屋余沈》
許緘夫知餘以鬻書補生計,因謂餘曰:今之書畫家皆增潤筆矣,因言孫勤儕收入不惡。勤儕為余伯妣之侄,清末官翰林編修,建國後一知諸暨具事;抗戰時,邂地上海,亦以鬻書助生。餘曰:此太史公頭銜之足貴也,(清時翰林在上海鬻書,雖極不堪入目者,求之者仍不乏)余則寧缺無濫,故餘之潤筆特高於人數倍,欲迎而反拒然,正不欲使今日高懸以眩人,明日深藏以飽囊。向見杭州王星記扇莊懸譚組安延闓所書楹帖頗可觀, 及組安甫卒而易以勤儕之書矣。組安尚能書,仍未脫館體,勤儕書則十足館體, 更合今人脾胃, 是何怪其收入之半矣。
——馬敘倫《石屋續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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