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論民主

阿馬蒂亞·森1933年出生於印度孟加拉灣,1959年在英國劍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其後先後在印度、英國和美國任教。1998年離開哈佛大學到英國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任院長。他曾為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寫過人類發展報告,當過聯合國前秘書長加利的經濟顧問。他因為在福利經濟學上的貢獻獲得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民主 阿馬蒂亞·森深切關注的另一個問題是民主。 「民主究竟是什麼?」他在他的長文《作為普世價值的民主》中自己設問,并力圖做出儘可能圓滿的回答。民主作為一種制度,自然是和社會政治生活密切相關的。但是,他指出,「我們不可把民主等同於多數人統治」,當然更不能等同於少數人包打天下,多數人集體失聲的偽「多數統治」。在他看來,「民主有著必須滿足的複雜要求,其中當然包括投票選舉和尊重選舉結果,但同時也應該保障獨立自主和個人自由,尊重法律賦予的權利,容許自由討論,撤消針對新聞傳播和公正評論的政府檢查。如果不同的政治派別不能得到充分的機會以表達各自的立場,或者選民不能享有獲得消息以及考慮競選領袖觀點的自由,選舉即使舉行了,也不免存在重大缺陷。民主是一種需要滿足多種要求的制度,而不僅僅是在隔絕狀態下運作的機械性規定(如多數人統治)」。森認為民主政治的優越性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人民獲得了行使公民權和參政權的保障,它們是作為社會存在的所有個體為尋求良好生活所必需的固有權利。第二,在效用上,它能夠促使政府傾聽人民的聲音,注意他們的政治要求。第三,民主的實施,使公民獲得了彼此溝通和互相理解的機會,從而有助於社會形成其價值觀念,確定其不同時期所應優先處理的不同問題。這三個方面分別體現了民主內在性的、工具性的和建設性的價值。這樣的民主,正是不傷天,不害理,不侵犯任何人,卻能使所有人擺脫恐懼,享受安定生活的保證。 因此,森堅定地認為,民主具有普世價值,應為人類社會的任何成員所天生享有。1997年夏天,一家日本大報問他:在20 世紀發生的大事之中,哪一樁最重要?他後來寫道:「過去的一百年間的確不乏重大事件。但是比較之下,在20 世紀出現的種種偉大成就中,我還是毫無困難地選擇了最了不起的一樁:民主的興起。這並不意味著我想否認其他事情的重要性。不過,我堅持認為,在遙遠的未來,當人們返觀這一世紀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們定會發現,不把頭把交椅交給民主制度興起並成為最受歡迎的統治方式這件事,是不可能的。」任何人,只要他對20 世紀的大勢稍有認識,都會承認森的選擇是正確的。在這一百年內,儘管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不亞於戰爭的其他災難,人類之中還是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在艱難而又曲折的跋涉後,走上了人人有口講話,不勞權勢包攬的民主發展道路。這在歐洲、亞洲、非洲、美洲,都有成功的例子。不能不說,這是人類解放自身的偉大成就,而其他任何科學技術的發達,巨大財富的積累,預期壽命的延長,以及外星探測的成功等,與之相形,都很渺小。 「發端於歐洲和美國的民主擁有越來越多的信奉者,而不是越來越少。它不斷傳播,作為制度,已經擴展到世上最遠的各個角落,而那裡的人們,也無不衷心接受,自願參與,」森說。然而,揆之20 世紀的經驗,儘管民主已在興起發展,並為絕大多數人類所認同,卻不意味著它能夠暢行無阻,不受抵制。森顯然十分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他看出,那些反對民主,否認它的普世價值的人,經常拿來當做借口的,倒不是國民缺乏要求——因為這不合事實。他們百般推諉,藉以搪塞的最後理由,幾乎總是國情不同,不可強求。所謂國情不同,又常託詞民窮,說窮人向來只關心麵包,不關心民主。森對於這種已成老生常談的借口給予了有力的駁斥,指出它至少在兩點上,分明荒謬不經。第一,民主的保護作用恰恰對於窮人特別重要。這在前面有關饑荒的例子中已經看到。沒有民主制度,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就會死亡。在金融危機時期,從經濟階梯上跌落下來的,也總是赤貧階層。任何巨大災難發生,其後果絕不是由社會全體成員平均分擔的。通過轉嫁,它們幾乎總是全部落到了最貧窮,最無助的那一個群體身上。正是這些有著經濟需求的人,最需要,也最渴望在政治上發出聲音,以擺脫動輒輾轉溝壑的命運。第二,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窮人會拒絕民主。實際上,窮人不關心民主的話,完全是從統治者及其依附者口中說出的,他們早已捂住了窮人的嘴巴。他們意圖用生存之權充抵民主之權。而事實是,抱持此論不肯放鬆的統治者,很少有誰真心實意,為其底層民眾提供過最起碼的,合乎人道的生存權。森熟悉印度的歷史經驗。他指出,這一經驗完全否定了窮人不關心民主的說法:「印度的選民可算是世界上最窮的窮人之一,但是,如果一邊是基本的自由和權利被否定,一邊是經濟利益受損失,兩相權衡,他們一定會選擇抗議前者,而放棄抱怨後者。」針對國情論者的觀點,森的態度堅定而明確:「民主絕不是奢侈品,非得等到普遍富裕了才需要它!」到了現代,到了今天, 地不分東西南北,人無謂男女老幼,民主已是生民生而必備之物,它已如空氣和水一樣,為任何個人所不可缺,為任何權勢所不可奪。 《慣於爭鳴的印度人》是阿馬蒂亞·森的一部論文集,討論的問題廣泛涉及印度的社會、文化,歷史、哲學、宗教、政治、教育、文學等很多方面。這部書的專業性雖然不那麼強,但仍舊不乏作者撰寫學術著作所一貫具有的文雅之風和雄辯之氣。全書分作四編,各有四篇文章,書名所用的,便是第一編第一篇的篇名。如此冠題書名,顯然表明森對於印度人「爭鳴」傳統的重視非同一般。而這種重視,當然自有緣由:在他看來,爭鳴的存在,固為民主政治的特徵之一;若問源流,則爭鳴也是民主政治的濫觴。依照印度人的經驗,他為我們展示出這樣的社會發展邏輯:爭鳴——寬容——民主政治。 如前所述,阿馬蒂亞·森深切關注民主問題。《慣於爭鳴的印度人》這篇文章,可以看做是長文《作為普世價值的民主》中有關印度部分的延展,內容自然也大為豐富。他在文中提到的史實,以及他所提出的觀點,都值得我們認真思索。森將印度人喜好並且長於辯論的傳統追溯到公元前8 世紀開始的奧義書時代,乃至更早的吠陀時代。諸奧義書可稱婆羅門教的哲學性的論著。它們討論祭祀儀式、物質、靈魂和人生奧秘等問題,意在尋求終極真理以及可以使人獲得解脫的知識,實際上是對於當時婆羅門祭司擅權腐化,祭儀繁縟現狀的反動。此後思考之風轉盛,沙門思潮興起。沙門是當時出現的自由思想家的統稱,他們的觀點多與占統治地位的婆羅門思想相對立。公元前7—前4 世紀的印度,是一個列國紛爭,攻伐不休的時代,思想上和宗教上也是異說蜂出,宗派林立,爭鳴激烈。喪失人心的正統婆羅門教陷於危機,佛教和耆那教等順應時代的需要,以各種革新面貌出現於歷史舞台。森有一個觀點,即「對於宗教正統觀念的挑戰往往來自社會弱勢群體的代言人」。佛教,舉例來說,就是這樣的「代言人」。它由於摒棄種姓制度而代表了眾多較低種姓的利益,從而吸引了他們,壯大了自己。釋迦牟尼的說教帶來了佛教的成功和一次思想解放。 然而,森的理論要點,尚不在論辯的成功,而在體現於論辯之中的寬容,乃至不同觀點之間的理解、體諒和尊重。他提出印度歷史上四個赫赫有名的偉大人物——阿育王、阿克巴、泰戈爾和甘地,以他們為例,指出在這個國家中,自由表達與充分寬容的精神源遠流長而又深入人心,並對近現代的印度政治,產生了正面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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