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茨裸捐的社會和家庭背景

06-22

《華爾街日報》2010/12/23

羅川

2008年6月，蓋茨退休以後，全職投入了蓋茨和梅琳達基金會的工作，要將自己的餘生及絕大部分財富奉獻給慈善事業。不僅自己做，還和巴菲特一起號召全世界富人聯合起來這樣做。目前已有50多位億萬富翁響應了蓋茨的「裸捐」倡議，最新加入的就有正在中國訪問的FACEBOOK創始人Mark Zuckerburg。美國富豪的裸捐，有其深厚的宗教背景。蓋茨本人是個無神論者，當被問及是否相信上帝的時候，他說：「在討論事物的時候，我用一種相當科學的訴求來求解事物如何發生以及為何發生。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但我認為很多宗教的教義是非常有意義的，也對社會有非常非常積極的影響。」美國本質上是一個基督新教（Protestantism）立國的國家。基督新教是在反抗傳統的羅馬天主教會的過程中逐步成熟的。新教區別於羅馬天主教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是，認為與上帝溝通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利和能力，不一定要通過神父和主教，在中世紀，這種與神接觸的特權成為教廷腐敗的根源。這種人人可以信仰自己的上帝的思想對美國知識階層的影響是巨大的。在美國問到很多中產階級關於宗教問題的時候，你很可能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並不參加（或不認同、不讚賞，用詞不一）形式化的宗教（institutionalized religion），但我有信仰(yet I have a belief)。我認為這是新教在美國社會中更深化的改革。在馬克思·韋伯的著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論述了新教精神的兩個最重要方面：禁慾和敬業。禁慾並非只是不放縱生理的需求，還包括對一切物質需求的抑制。而敬業的宗教來源是Calling, 這是上帝的召喚，即人的天職。如韋伯所說：「如果因職業勞動而獲得財富，則是得到上帝保佑的標誌。」在從微軟退休之前，蓋茨曾多次到中國訪問，他和公司的普通僱員一樣乘坐公務艙，隨員極少，甚至沒有。訪問貴賓的時候乘坐一輛租來的大道奇旅行車，所有參會的人員都在裡面，行駛過程展開討論。如果是內部會議，早上6點半開始；如果是和客戶或夥伴早餐，7點開始，一直要工作到晚上十點以後。深受新教洗禮的美國社會鼓勵崇尚商業和工業活動，在商業中誠實守信、珍視信譽、決不坑蒙拐騙。按照新教的觀點，賺取財富是為榮耀上帝，而財富本身的獲得是替上帝的看守。所以，企業家不僅追求利潤最大化，而且要回饋社會，擔當社會責任、扶持社會公正，為公益事業作出貢獻。這是蓋茨生活的大環境，另一個方面，蓋茨的父母對他的影響也不容忽視。蓋茨的母親瑪麗出身富家，本人從中學到大學一直熱愛體育，成績優異。在全身心養育子女的同時，還參加相當多的公益事業，1983年瑪麗成為美國著名慈善組織United Way 的首位女性董事。在微軟上市不久，瑪麗即勸告蓋茨更多地參與公益和慈善事業。1994年，瑪麗死於一種病因非常罕見的乳腺癌，蓋茨非常悲痛並加快了他參與慈善事業的步伐。母親去世後半年，蓋茨捐助了西雅圖的一個癌症項目。後來，還為瑪麗在位於西雅圖市內的華盛頓大學（也是瑪麗和老蓋茨的母校）捐助了兩座教學樓。蓋茨的父親老蓋茨（Sr. William Gates）是一個絕無爭議的美國紳士。身高接近兩米，體格健壯，參加過二戰，1946年榮譽退伍之後，進入華盛頓州立大學學習人文和法律。後來創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1986年，當選華盛頓州律師協會主席，2003年，成為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成員（Academy of America Arts and Sciences, 這個藝術有些誤導，實質是人文科學的意思，貝聿銘和伯南克都是AAAS成員）。相比較職業成就而言，老蓋茨對蓋茨裸捐更大的影響力更在於他的財富觀。2001年小布希上台後第一批政策措施就包括逐步取消遺產稅。遺產稅從當年開始逐步遞減，到2010年全部取消，所以今年是美國完全沒有遺產稅的一年（但是有一條補充規定：到2011年，遺產稅要重新回到2001年的徵稅水平，這一條稱作「夕陽條款」）。小布希的方案剛一提出，老蓋茨（當是已經是蓋茨基金會會長）立即發起向國會請願書，得到喬治·索羅斯、大衛·洛克菲勒、斯蒂夫·洛克菲勒（洛克菲勒兄弟基金會會長）等120名美國富豪聯名簽署，要求不要通過這一計劃。這些都是在遺產稅起征線以上的富豪，也就是說，其後代是小布希方案的受惠者，但他們相信取消遺產稅會損害公益事業。老蓋茨在《華盛頓郵報》發表個人署名文章，全面闡述他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包括他對美國社會貧富懸殊的批評。他認為遺產稅是對大量集中的財富和權力的一種切實的、民主的約束。廢除遺產稅將擴大富人和普通美國人對經濟和政治的影響力的鴻溝，只能使美國百萬、億萬富翁得利，而損害那些入不敷出的窮人。正當幫助老人和兒童的關鍵項目面臨削減的危機時，給富人以這樣豐厚的減稅待遇是違背良心的。另外，幾代以來，遺產稅是刺激最富有的人進行慈善捐贈的強有力因素。廢除遺產稅降低了富人向公益事業捐獻的一大動力，老蓋茨說這一法案將使「美國的山水都留下疤痕」，因為諸如「自然保護」等一些土地信託機構都極大地受益於遺產稅鼓勵下的大片空地、農場和曠野的捐贈。這還不算，幾年以後，老蓋茨還與人合寫了一本書，書名就叫《財富和我們的聯邦：為什麼美國應該徵收遺產稅》（Wealth and Our Commonwealth: Why America Should Tax Accumulated Fortunes）。老蓋茨今年已經85歲了，在2008年蓋茨全部從微軟推出之前，他每天都到蓋茨基金會上班，把慈善作為自己晚年全部的工作。All lives have equal value , 直譯過來就是：所有生命享平等價值。這一句話在蓋茨家族慈善基金會網站的最顯著位置，也是這個慈善基金會的最核心價值觀。毛主席曾經說，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而這種精神的由來脫離不了所處的社會和家庭環境。

（本文作者羅川畢業於清華大學，獲工學碩士和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曾擔任微軟MSN大中華區的負責人。 2007年，和投資界朋友共同創建了MySpace中國公司。 2008年，加入中國移動旗下的一三九移動互聯，擔任首席運營官至今。文中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