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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采宜文章精選 2

林采宜文章精選 2

2008-10-23 20:48:03|分類: 讀書筆記 |字型大小訂閱

佛教《心經》云:「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既是色」。這裡的「空」指人的內心靈性,一切外物都是通過觀、聞、觸、感乃至悟而被人所感知,換一句話說,也叫色外無心,心外無色,若無人的感知,縱然美景尤物,也是枉然虛設。此所謂「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於俗世而言,在色與空之間,往往有可感而不可見的情。因而佛境講色空,因空見色,色空無異。俗境講色情,由色生情,有色才有情。在情與空之間,還有似情非情的微妙。談及微妙,不能不提《紅樓夢》。第四十四回鳳姐潑醋,打了平兒,梨花春雨的平兒被寶玉勸到怡紅院來,洗臉梳頭,寶二爺親自找來上好的茉莉花粉和玫瑰胭脂;勸她敷上,還用竹剪刀擷下一枝並蒂秋蕙,與她「簪在鬢上」;陪她落淚。寶玉為平兒做的一切,都在有心無心之間,以寶二爺的博愛仁慈,善待受委屈的平兒,看起來是無心之為,可是再一想,倘若受屈不是美麗乖巧的平兒,而是五大三粗的焦大,寶玉肯管那閑事?!何況,能夠洒然淚下的,總歸是動了情的,在這裡,寶玉的情是因色而生,說有心更符合寶玉的多情本性。第六十二回香菱和芀官、蕊官等在園中玩,幾個鬥起了嘴,芀官連身將香菱壓倒,兩個人滾在草地下,弄髒了香菱的新裙子。正好寶玉走來,低頭一瞧,「噯呀」了一聲,道:「怎麼就拖在泥里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他擔心薛姨媽「老人家嘴碎」,回去責罵香菱,就把襲人的一條和她一模一樣的裙子送給她。再說香菱換上襲人的裙子,想著襲人是寶玉屋裡的人,自己穿上她的裙子,竟然也似跟怡紅院有了若干不得言語的緣分似的。這一來一往,都在有意無意之間。類似的情案,在《紅樓夢》里比比皆是,當然,最大的情案,要數寶、黛的草木之緣和寶、薛之間的金玉之緣,其糾葛之纏綿難解,以至於鬧出人命來。為林黛玉香消玉隕作陪襯的,還有晴雯的含冤九泉。此外,寶玉與湘雲、妙玉、襲人和晴雯之間,也都是或明或暗的微妙,遊走於愛與非愛邊緣的微妙是《紅樓夢》情文化的最大特色。寶玉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頭號情種,也因此在章回小說的情榜上名列榜首。按警幻仙子的說法,人見人愛的怡紅公子最擅長的是意淫:「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寶玉的情,絕就絕在「妙有真空」。內隨念轉,外為境遷。看似處處留情,實則內心空若無情。從某種意義上說,《紅樓夢》通篇寫的都是「色—情—空」三個字,其中「色」和「空」是人生的起點和歸宿,「情」是過程。無色無空不會生情,故色空無異,「色即是空,空既是色」。然而,翻遍古今情典,當得起「色空」至境的,唯寶二爺一人。女孩子的感情對他而言,是吃不完的水果,每日都有新鮮的,每日都有倒掉的。而大觀園裡被怡紅公子青睞過的女子,最後一個個死的死、散的散。可以見得,微妙這玩意兒,對有些人來說是玉盤珍饈,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是穿腸毒藥。西方沒有佛學,因此西式文學稱似情非情的微妙為調情。調情是西方文學的雞尾酒。愛太奢侈,色太淺薄,因此衣食無憂的紳士美女們反覆把玩的大多數是一種邊緣情感——微妙的調情。可惜的是,情感的雞尾酒,對調酒師的技巧及心理素質要求甚高,一不留神,就會變質、變味,成了偷情或者愛情。小說《亂世佳人》里的白瑞德追郝思嘉,開始只是逢場作戲,調調情,最後動了真格,雞尾酒沒調好,調來調去成了高濃度威士忌,喝到爛醉,到頭來人仰馬翻、身心俱傷。看現代電影,《花樣年華》白描微妙的情感在細節上可謂經典。男女主人公在擦肩而過的回眸之間,氤氤氳氳的心有所會,若即若離的眉來眼去,配上異域情調的拉丁音樂,把心旌搖曳而又欲言又止的微妙演繹得淋漓盡致。可惜的是結尾,男主人公的舊地重遊,對往日芳蹤的刻意追尋,還有付諸樹洞的秘密,把微妙——那種「悠遠顫慄的美」變成了黏滯的牽掛,變成了壓抑的愛,落了俗套,成了未遂的偷情。畢竟,微妙是似有似無的情緒,成不了心頭的秘密,更無所謂追尋。國人不興雞尾酒,但酷愛各種調味品。平實的生活故事如一道道平淡無味的飯菜,男女之間的微妙是擺在餐桌上的調味品,讓營養有了豐盛的滋味,但再鮮的醬油,再醇的醋都只能作澆頭,倘若沒有了飯菜,誰能拿這些油鹽醋裹腹?調情的魅力在於它的曖昧,因為曖昧,所以自由,微妙所暗示的情感如同一份列印精美卻無任何承諾的合作意向書,沒有法律效力,也沒有道德約束。雙方進退自如,有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無限空間,也有灰飛煙滅時不留痕迹的洒脫。一旦成了情人,沒有退路更沒有自由,當激情燃畢,所有的承諾都成了枷鎖。什麼東西都會死去,微妙亦然,它來得很偶然,如不經意的路遇,走時更是沒有痕迹,若雲羽之披,綺麗絢爛卻轉眼即逝,沒有沉澱也不會痴纏。有些微妙沒有死,而是變了質,變成了飛蛾撲火死而無憾的無怨無悔,「不惜用一生的痛苦換取剎那間的激情相擁」。然後呢,就像莎士比亞他老人家筆下的羅蜜歐和朱利葉為愛而死。像《羅蜜歐和朱利葉》這樣極致的傳奇,是神仙爺爺吹出來的一口氣,畢竟幾百年才有一兩回,更多的人是活到老死,在平淡和麻木中慢慢地死去,死在愛情的灰燼里,如魯迅筆下的子君和涓生。「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死得不落痕迹,是微妙的最高境界,如賈寶玉,在「妙有真空」的法境中隨意進出,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遺憾的是,這種慧根不是人人皆有的。選自《肆無忌憚》

上個月電視台報道唐山地震三十周年回憶錄,有一個家庭,當時新婚不久,妻子在地震中受傷高位截癱,丈夫每天給她做腿部按摩,堅持了整整二十八年,直到妻子「幸福地」離開人世,媒體高調讚賞了丈夫的犧牲精神和他們之間的恩愛。二十八年的韶華,用來伺候一個高位截癱的病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犧牲一個人的正常生活去成全另一個人的幸福,這就叫高尚,就叫道德?那麼,這樣的高尚道德對於犧牲者來說,是不是有些殘忍?這則報道讓我想起一個朋友,去年太太病逝,小姨子指著含淚憑弔的他說:「你哭什麼,橫豎我姐沒了,你還可以娶新的,你愛她?你能詛咒發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娶嗎?」朋友無語。中國文化定義的男女「情義」太象經濟學上的壟斷,活著它完全佔有你的感情,那叫專一,死了還要繼續佔有你的感情,那叫堅貞。不發個「堅貞」的毒誓,連喪禮上的哀傷都讓人懷疑。古代中國,彰表女性的情感專一曾經有貞節牌坊,女子要登上大雅之堂,流芳千古,最好的出路就是當烈女、貞女,大凡與女性相關的東西,唯一談得上肅穆莊嚴的也就是牌坊。在中國,不僅女子有貞節牌坊,男子也有,表彰女子的牌坊立在村頭巷口,歲長月久,成為建築古迹,成為歷史文物,而男子的牌坊則隱藏在儒家文化之中。自古以來,社會上對男子的最高評價就是「有情有義」,男子的「義」和女子的「節」在道德字典上詞異意同,「義」是男人的貞節牌坊,它有時是義氣,有時是義務,在江湖上義氣用事,在家庭里,義務當然不可缺席。「一夜夫妻百日恩」、「槽康之妻不下堂」都是講給男人聽的,男人的貞節牌坊不是立在村頭巷口,而是立在廟堂輿論上,俗話叫口碑,口碑是社會對一個人的輿論評價。上述電視台的報道就是替守節二十八年的那個男人在立牌坊,在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道德「主旋律」。生命不是貯藏感情的容器,而是各種感知相繼流過的導管,隨著成長,快樂、憂愁、悲傷、愛戀……越來越豐富的內容在當中流過,然後,隨著衰老,情感越來越單薄,越來越衰微,直到麻木,最後油枯燈盡。因此,情感的更迭不是陳釀上面添新酒,而是不同程度的替代,沒有人會「永遠忘不掉誰」,所謂的「忘不掉」只是當下還想得起來而已,沒有人時時刻刻懷念已經逝去的人、已經逝去的情,除非她(他)得生活已經沒有太多新的內容。豐富的人生,總有許多變化,其中也包括情感的變化,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陳述了他與玉風、張愛玲、范秀美、小周、佘愛珍等女性之間的情感,無一處不是靜美華艷的感情,好合好散本來也是尋常故事,只因分分合合多了,大家異口同辭地指責他薄情。世上的夫妻,一輩子枯守著的多了,難道個個都是厚愛濃恩?情感的厚薄只能用婚姻時間的長短來度量?當然,一生一世痴愛一人,生也能同,死也能同,是好事,只是要自然而然,隨性而為。感情就是感情,恩愛到永遠應該是感情的需要,而不是標榜道德的需要,誰都只有一生一世,為了得一個「幾十年如一日」的社會評語,把自己內心所有的渴望都壓抑了,這樣的「高尚」,聞著都有血腥味。老子曾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一旦社會輿論提倡什麼,市井必然追逐什麼,社會以名為貴,自然有人刻意去當「君子」,逐嘉名,當不了君子的,就欺世盜名,當偽君子。可見貨品也罷,道德也罷,只要有人貴之,自然有人趨之若鶩。社會把「幾十年如一日」標榜成道德情操,自然就有人自主不自主地努力實踐,以獲得輿論的認同。在「尚賢」這個問題上,宋儒喜歡的道義就是「存天理,滅人慾」,女人守節,男人守義就是儒家的「天理」,觀看電視台播放的那個感人故事,我心裡在想:女子的貞節牌坊已成歷史文物,男子的貞節牌坊還將立到何時?林采宜2006-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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