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美國中產有你想不到的脆弱一面丨鳳凰評論

摘要:美國中產也存在脆弱的個人財務問題,這種中產階級個人財務的脆弱狀況,遠非一些人臆斷的「大選年網上謠言」,這早已經是美國長期以來的舊聞共識。

文丨林達

我最近寫了一篇文章,介紹了奧巴馬醫改在美國大選中成為民眾選擇的一個重要推動。

要點是文章的原標題:「大選背後,隱藏著一個中產階層群體的焦慮」。文章提到有可觀數量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因各種原因,包括過度借貸消費的生活習慣,導致低儲蓄和財務狀況脆弱。奧巴馬醫改忽略了這樣一個狀況,改革冒進,影響諸多民眾的醫療開支,也使得一部分中產階級陷入財務困境,醫改在這部分民眾中引起反彈,成為大選的一個重要議題。

大選後,美國還沒有這樣一個民調,確認是多少百分比的人、是因某一議題投了票。媒體和專家的分析,都是根據自己的觀察和判斷。我有自己的觀察,也提供了醫改議題和大選關係的各種資料,相信讀者自會作出判斷。

最近有網上討論提到,我引用(也是美國主流媒體廣泛應用的)一個數據,即「47%的美國人拿不出400美元應急」有一個偏差,就是調查取樣故意多取了一些低收入家庭。所以用它來描述「美國人」的時候,必須作一個加權調整;同時,這個數據需要另作一個調整,就是有一部分人不支付,可能是「支付習慣」導致不立即付(或者,據美聯儲報告的注釋,也可能是暫停支付其他賬單來滿足這筆支出),而不是絕對付不出。兩個調整之後,應該是約33%的美國成年人拿不出400美元應急。這是對的。但是,修正數據後,並不能改變原來結論。

中產也會拿不出400美元應急

三分之一的美國人拿不出400美元救急,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大的比例。但是,其要點不在於「量」,而在於「質」。大家會想,調整後,拿不出400美元應急的家庭比例,和美國約30%的低收入人群就形成比例關係,財務脆弱和貧困直接掛鉤。而中產階級問題就消失了。大家很容易陷入這樣的習慣思維:只有窮人才拿不出應急費用,中產階級富裕,沒有問題。

所以,我說的那頭「大象」(一個財務狀況脆弱的中產階層群體),就消失了。也就是說:雖然奧巴馬醫改大幅增加了中產階級生活開支,但他們有充足閑錢、支付沒問題。這樣,哪怕醫改有問題,文章依據之一也就大大弱化了。(說弱化而不是消失,是因為哪怕百姓兜里真有錢,每月要付的費用突然大漲價,還是會有民怨)。

這樣推測很自然,估計美國主流媒體也沒有去細察這份報告,所以也曾廣泛使用了47%的數字。而它之所以引起主流媒體強烈關注,也是因為大家都同樣推測:美國的貧困人口約32%,拿不出一筆應急費也不稀奇,而超過這個數字,就涉及中產階級,中產階級也拿不出一點應急費用,這才是令人吃驚的。

所以,接下來媒體討論的,都是這部分財務脆弱的中產階級狀況(其實還另有民調證明其他程度的應急困難)。但是,單就「400美元應急」來說,主流媒體們也認為,中產階級的問題群體,應該是「全部付不出」的比例數,再減去「貧困人口」比例數,即47%減32%為15%。15%的中產階級出現這樣問題,很震驚了。現在,如果改為33%減32%,中產階級那部分問題就消失了。

不幸,事實並非如此。

這個調查是美聯儲委託下屬機構做,卻是以「美聯儲理事會(Board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名義發布,所以主流媒體在引用時,也直接稱其為「美聯儲調查」。他們連續以同樣方式做了三年。我想,引用美聯儲調查報告的直接結論,應該是比較可靠的。

美聯儲調查為什麼要特地增加低收入調查對象的比例?為什麼要帶來最後加權調整的麻煩?報告的回答是,在一些問題上,需要對不同收入段調查、列出結果。因而可以比較不同收入段情況。而低收入段原來樣本不足,增大採樣,低收入段就可以有足夠樣本量來提高精度。

也就是說,對有些問題,調查給出了不同收入段的結果。

而對不同收入段考察,調整加權數是不必要的。就我關注的中產階級問題,只需要考察中等收入段,就可以了。

根據2015年發布的美聯儲調查報告,它列出了「會用現錢或用信用卡(在本月賬單一次付清)支付400美元緊急開支的比例:收入低於4萬美元是31%,收入在4萬至10萬的是:56%,收入高於10萬是:73%。也就是說,並非低收入家庭就一定不存錢,拿不出應急費用,中產階級也有44%不一次付清。

調查進一步確認:不一次付清的受訪者中,有21.9%的人表示,他們支付400及超過400美元沒有問題。報告建議,把這一部分人「不一次付清的行為」歸為「反映其付款方式偏好」,而不是沒有能力支付。但是報告也在注釋中說明,其實不排除一種可能性:他們雖有這個錢,但是也要留著付其他賬單。就是說,他們付了這筆就付不了那筆,但可以緩付其他賬單來滿足這個應急費。注釋說,這個可能性在調查中沒有專門列出,所以反應不出來。因此,我把21.9%全部算它是能付的,只是因「付款方式偏好」而不付清。

這個數字需要加權。我對「44%不一次付清的中產階級」再「過度加權」一下,假設這44%中產階級中,因「付款方式偏好而不付清」的情況,是平均的21.9% 比例的兩倍,即43.8%。扣除過度加權後的結果,還是有約25%的中產階級存在這個「400美元應急一時拿不出」的問題。也就是說,比前面提到的、大家原來估計的15%,要嚴重得多。

根據美聯儲報告,這些一時拿不出的人,他們的出路是:以用信用卡支付,未來逐步還清(必須支付不低的卡債利息);先不還以後再說;向親友借貸;小部分人變賣物品和高利貸等等。這只是400美元的緊急支出。

另外,有讀者認為,把美聯社報道的標題,「Poll:Two-thirds of American struggle to cover $1000crisis》」,譯作「三分之二美國人只能努力應對一千美元的意外支出」和「拿不出一千美元應急」的說法,有本質區別。我確實應該定義一下的。我指的「拿不出」,是沒有這筆閑錢,即積蓄,可以馬上付掉、或者用積蓄在下一個信用卡賬單就全部付掉;而是需要通過各種方式,例如在信用卡上分期付款(支付利息)、需要借貸、需要調整擠壓一下自己的慣常生活開支等等,通過各種努力,來解決這筆開支。說白了,就是有沒有這筆現成的錢。

在這個調查中,問卷假設了多種解決方式。前提都是:根據您當前的情況,假設有一個意外的1000美元帳單,那麼:「您立即用現金或支票支付賬單可能性有多大?」「您把它放在信用卡上,並在下一次賬單中全額支付的可能性有多大?」「您把它放在信用卡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支付的可能性有多大?」「您從銀行借錢的可能性有多大?」「您向高利貸借錢的可能性有多大?」「從家庭或朋友借錢的可能性有多大?」「安排付款計劃的可能性有多大?」「跳過支付一個或多個其他帳單的可能性有多大?」「不支付帳單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些問題都可以重複回答,歸總複雜。我想,還是用調查者自己的說法最可靠。這是美聯社和芝加哥大學NORC的聯合調查,所以,我用的是下面美聯社自己的報道:

「紐約(美聯社)--根據周四公布的一項獨家調查顯示,三分之二的美國人還是難以拿出錢來支付1000美元的緊急開支,顯示儘管多年來經歷了大衰退的復甦,美國人的財務狀況仍然不穩定。」「根據美聯社-(芝加哥大學)公共事務研究中心的調查,這些財政困難覆蓋所有收入水平。75%的家庭年收入低於5萬美元的人很難拿出1000美元來支付意外帳單。當收入增加到5萬美元到10萬美元之間時,這個難度只適度下降到67%。」「即使是這個國家20%的年收入超過10萬美元的最富裕家庭,還是有38%的人說他們至少會有一些困難拿出1000美元。」

我把有沒有困難(不論多大困難),作為「拿得出、拿不出」的界限,其實是反應一個硬指標,就是儲蓄狀況,而低儲蓄率反應了個人財務狀況的脆弱。這也是主流媒體和研究者經常判斷的一個方式。

美國中產也存在脆弱的個人財務問題

這種中產階級個人財務的脆弱狀況,遠非一些人臆斷的「大選年網上謠言」,這早已經是美國長期以來的舊聞共識。

例如主流媒體CNN Money,早在2011年,就以《大多數美國人付不出1,000美元應急開支(Most Americans can』t afford a $1,000 emergency expense)》為標題,作了報道:「根據NFCC調查,大多數(64%)的美國人,手頭沒有足夠現錢可以應對1,000美元的應急開支。」

CNN 報道說:「非盈利組織NFCC在華盛頓發言人GailCunningham說:『這令人震驚,那些花光每月工資的消費者,是在花明天的錢,只要有一筆計劃外開支,就可能令他們陷入財務危機。』」CNN報道還舉了一些個人實例,我就免了。

《紐約時報》2015年1月報道:「根據皮尤慈善信託基金髮布的新報告,超過一半的美國家庭沒有一個月的積蓄以應對緊急情況。」「即使經濟已經從大衰退中恢復,許多家庭仍然在財務上並不安全。報告說,大多數家庭『感到脆弱和壓力,不能承受嚴重的財務緊急情況。』皮尤報告發現,低收入家庭的地位特別不穩定,他們手頭的儲蓄賬戶、支票賬戶以及現金一起,不能支持兩個星期。這些家庭通常比高收入者更難獲得貸款,因此遇到金融危機時選擇更少。皮尤報告摘自各種經濟數據來源,包括美國人口普查局和密歇根大學的調查。」

2015年11月,皮尤慈善基金會報告說,三分之一的美國家庭根本沒有儲蓄。

2015年12月,Magnify Money發布了一項研究結果,發現56.3%的人,他們的支票(checking account)和儲蓄賬戶(saving account)中的存錢總和不到1000美元。

主流媒體的美國《財富》雜誌,CNBC的Money欄目,「US Today」等等,都引用了一個金融服務網站,GoBankingRates,在2016年8月對7052人的調查:69%的美國人儲蓄低於1000美元,其中34%的人沒有積蓄。該網站在一年前對5000人的調查結果略好些:62%的人存款低於1000美元。

其實還有很多。不一一例舉。

類似的調查在數字上略有高低,也許在某些專家眼中還是樣本不夠、諸多缺陷,但是它們都在相互印證一個大致的圖景。美國主流媒體和這些調查機構,也都認為這是不可忽視狀況。

醫改是大選走向的主要導火索之一

上述情況說明美國人生活在悲慘中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在文章中早就說明,是有一部分中產階級因各種原因陷入困境,但也有很多人,雖然個人財務脆弱,只是過度借貸等消費習慣造成。另外,造成這樣消費習慣的,也有一些社會原因。

例如,舉個《大西洋》雜誌對中產階級的分析,「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更高的工資似乎沒有轉化為金融安全。」最大的支出和債務來源是住房和教育。「房貸、學生貸款、汽車貸款和信用卡債務,是美國人承擔的主要債務類型。」「住房和教育看上去是兩類不同支出,但對許多家庭來說,卻是一樣的:在大多數情況下,住家位置決定著孩子上學的地方……這是因果關係:如果房屋價格昂貴,稅基越大,學校資源越多,學校越好,住房需求越大……住房債務就是教育債務」, 尤其是中產階級。

所以,很多人論生活,過得挺好的,也很滿意,好車好房,可是,論財務狀況,卻經不起風吹浪打,是相對脆弱的。當然,也有人非常焦慮。在主流媒體廣泛關注之後,就有這樣一些中產階級出來現身說法,我記得自己聽過公共台的一個採訪,就中產階級拿不出應急費,採訪願意談論自己窘迫情況的人。這樣矛盾狀況,在任何一個國家進入現代社會以後,都可能發生,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例如中國也會有貸款消費的廣度和限度問題。美國的主流媒體和調查機構,敏感於社會細節的這一面,其實是前瞻和遠慮的。各大媒體、學術機構紛紛以自己的能力採樣,竭力尋求它影響的範圍有多大,不是為了唱衰自己的國家,而是為了警醒社會和決策層,這是美國社會有自信、務實、揭短、在實事求是基礎上推動改善的傳統習慣。

它說明:決策者僅了解社會大的經濟指標是不夠的,也要明晰社會的個人財務狀況,這樣在制定政策的時候才會充分謹慎,對任何一個社會都這樣。這也是我希望寫出這些問題的原因。

再回看,是支付「有困難」,還是「有點困難」,說的都只是400美元和1000美元應急費用。假如是2000、3000、4000美元的應急,假如不是應急、而是要增加幾百美元固定月費,即每年固定幾千美元剛性支出,假如還要上萬美元的醫療自付之後,一家人才能享受上保險。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再說,總還要預留些退休養老之類的錢吧。

這次大選,很多人驚訝,美國年輕人對宣稱要實行社會主義的桑德斯,懷巨大熱情,感慨年輕一代的社會主義傾向,而背後一個很大實際問題是:「有哪個政治家關心過我的學生貸款付不出呢?」假如不是深懷偏見,其實很容易看到大選背後還有醫改是一個導火索類的問題,因為,主流媒體已經報的很多很多了。

有人說現在是後川普時代,網上謠言四起。但是也不要把和自己不同的意見都輕易歸作謠言。敘述有不同,有誤差,觀點有爭論,都是正常的。

誰都不會否認的,醫改給更多人帶來保險,是一片好心要做好事,問題是,面對一個複雜的龐然大物,如何盡量去做到:在對一些人做好事同時,又不傷害其他人、不傷害更多的人、不傷害整個醫療保健體系、不傷害企業發展,而且,還能持續下去,不拖累經濟發展……任何政策的推動都要環顧四周、思前想後。

細數下來,醫改受影響的範圍,比原先的估計,只多不少。一個對象的改善和完善,離不開更多的審視和批評,在一味讚揚之前,還是先想一想,為什麼比爾·柯林頓總統在民主黨競選大會上,稱奧巴馬醫改是「世界上最瘋狂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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