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里是如何寫天下第一壞人的
此為甚，最典型的壞人是西門大官人，西門慶。
1
靠近山東的河北境內，有個清河縣。按水滸的寫法，南宋時清河縣發生了許多故事，最有名的該數惡人西門慶的故事了。
不說《金瓶梅》了，西門慶是主人公，整部書圍繞他展開，他死了，書也就完了。那是稱得上「西門大官人淫斜傳」的了。
本文單說《水滸傳》里的西門慶。西門慶出場時，書里這麼寫：
1 「再說那人姓甚名誰，那裡居住，原來只是陽谷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這段話里有蔑視，但也擋不住西門慶在清河縣的「場面」：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
2 「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這是人品，也是行為概括。
3「使得些好拳棒」。在冷兵器的時代里，一個男人，一個稍有出息，一個成功的男人，如同今日的精英必須有順溜的英語一樣，那時候的男人必須懂功夫。
但是，必須交代，有宋一代，重文抑武才是常態。所以，水滸里這段話，其實有貶低西門大官人的意思。
4「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裡管結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這段話里，對宋代的律法制度有了些交代，至少在那個時代，通過西門慶這樣的人物，可以翻覆訴訟，可以干預司法行政，權錢交易是一種普遍現象。
5「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惡人當道，更何況，西門大官人這樣清河首惡當道，哪裡有窮人的活路？
6「那人覆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前頭說家道破落，這裡交代再次爆發，來路一如既往，都是黑金開道帶來更多的黑金。
惡霸加上有錢，有錢加上有「拳」，有「拳」加上有勢，再加上儀錶堂堂（雖然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情商智商一流（雖然主要用於使壞），西門慶遇到了武大郎，那是真尅星。
2
其實，水滸里與其說是寫宋，不如說是寫明。裡面傳達的許多觀念，都是明人的而非宋代的。比如，「萬惡淫為首」，比如天下大惡，莫過於奸人妻女，奪人夫妻。
水滸里（通過西門慶與王婆的對話）這麼交代西門慶的家事婚事男女情愛——
第一樁，西門慶道：「說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卻倒百伶百俐，是件件都替的小人。如今不幸她歿了，已得三年，家裡的事，都七顛八倒。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來?在家裡時，便要慪氣！」家庭生活不和諧，這是無論什麼樣的男人尋花問柳的第一理由。
第二樁，「養的外宅在東街上」「便是唱慢曲兒的張惜惜」。西門慶有外遇，養了個小三叫張惜惜，「我見他是路歧人，不喜歡。」這是西門慶的鬼話，信不得。玩膩了張惜惜，無非是給找到李惜惜找理由而已。
第三樁，「你和李嬌嬌卻長久。」西門慶道：「這個人，現今取在家裡。若得他會當家時，自冊正了他多時。」以不會持家為由，將第三個太太李嬌嬌也不當回事。
第四樁，王婆便道，你這麼做，沒人管么？
西門慶道：「我的爹娘俱已沒了，我自主張，誰敢道個『不』字！」
王婆道：「我自說耍，急切那裡有中得官人意的？」
西門慶道：「做甚麼了便沒!只恨我夫妻緣分上薄，自不撞著。」
老子就是天！正準備找第四房。其實，在西門慶的生活里，從來不缺乏女人，被武松殺死的那天，他就正在獅子樓和幾個「粉頭」吃酒，那時候，潘金蓮還是他熱戀中的情人。
在水滸作者的眼裡，西門大官人這樣的男人最壞，最無恥，最兇惡，因而最該殺，因為他們不是皇帝，卻佔有支配著其他男人沒有的配偶資源。這和社會制度無關，——即使在動物界，也該決鬥到死奮力一爭的。
三
水滸里寫西門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這幾個場面：
被失手丟掉叉竿的潘金蓮一個萬諾弄得神魂失散；
在王婆設計拿下弱女潘金蓮時，他著急地在王婆的茶店外兜了十幾個圈；
和潘金蓮會風情的那一刻。
一腳踢死來捉姦的武大郎。
用銀兩賄賂查驗武大郎骨值的一幕。施耐庵不愧大家，水滸傳不愧巨著，筆筆精彩，幕幕不同。將清河縣的大奸西門慶刻畫得入木三分，成了千古不朽的反派角色。
順便一說，水滸寫人物，最厲害的是三類，武松林沖這樣的落難英雄；王婆閻婆惜他娘這樣的壞老女人；西門慶張都監這樣的壞人。
四
當然，水滸里最重要最精彩的章節，還是西門慶之死。
水滸里真正的對決，不是梁山軍與官軍，忠良與佞臣的對決，甚至不是武術高手的對決，而是武松和西門慶這樣的十惡不赦和頂天立地的漢子對決。
那叫一個波詭雲譎。
武松私設刑堂，審了王婆，殺了兄嫂，一徑兒奔西門慶府上來了。按照慣例，他先到西門慶的企業——藥鋪——去打問，連威脅帶誘哄，了解到仇人在清河最有名的「獅子樓」吃酒。
如果武松一刀殺了對方，那隻證明武松的勇，或者武藝高強，那就不是水滸寫法。施耐庵這麼寫——
武松上了樓，躡手躡腳到了頂層，未曾入內，先聞粉頭的笑聲，男人的醉語喧嘩。
西門慶實際上是個雅人，當然他比不上柳三變周美成。武松上樓後，「窗眼裡見西門慶坐著主位，對面一個坐著客席，兩個唱的粉頭坐在兩邊」。估摸著是唱詞得——宋詞，那可是一等一的雅物。武松先把血淥淥的那婦人頭望西門慶臉上摜將來。這是第一波。
西門慶認得是武松，叫聲「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隻腳跨上窗檻，要尋走路。這是第二波。
西門慶「見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裡正慌。說時遲，那時快，武松卻用手略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盞兒、碟兒，都踢下來。兩個唱的行院，驚得走不動。那個財主官人，慌了腳手，也驚倒了」。這是第三波。
這是逆轉的第三波：「 西門慶見來得凶，便把手虛指一指，早飛起右腳來。武松只顧奔入去，見他腳起，略閃一閃，恰好那一腳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將起來，直落下街心裡去了」。
接著就是第四波：「西門慶見踢去了刀，心裡便不怕他，右手虛照一照，左手一拳，照著武松心窩裡打來。卻被武松略躲個過，就勢里從脅下鑽入來，左手帶住頭，連肩胛只一提，右手早住西門慶左腳，叫聲：「下去！」
那西門慶一者冤魂纏定，二乃天理難容，三來怎當武松勇力?只見頭在下，腳在上，倒撞落在當街心裡去了。……街上兩邊人，都吃了一驚。這是老西的結局，算是第五波。
你們都以為完了吧？不，還有！水滸里要寫快意恩仇，那一定是超脫法律之外的。否則還叫官逼民反？否則還叫武松斗殺西門慶？
「武松伸手去凳子邊提了淫婦的頭，也鑽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當街上；先搶了那口刀在手裡，看這西門慶已自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來動。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門慶的頭來」。
還有餘波——
把兩顆頭相結做一處，提在手裡。把著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來。叫土兵開了門，將兩顆人頭供養在靈前，把那碗冷酒澆奠了，說道：「哥哥靈魂不遠，早生天界!兄弟與你報仇：殺了姦夫和淫婦，今日就行燒化。」
老實說，水滸里寫武松殺嫂，宋江殺惜，石秀殺巧，盧俊義殺賈，各個不同。但殺得最激烈最精彩的是殺慶。我看後來的電視劇，每每呵呵，尤其看到這一幕，總想跳過。施耐庵的文字充滿張力和想像力。沒有一個演武松的，能有這樣的氣質和內涵。甚至，連西門慶，現代的演員也玩不好。讓孫紅雷演，他缺西門大官人的風流倜儻，即便是眼神，誰也無法做的到：凶煞，貪婪，淫色，精明，霸氣。
水滸里第一大壞人西門慶，是後人無論什麼藝術手段藝術人物無法企及和再現的，除過水滸傳的文字。
本文為頭條號作者發布，不代表今日頭條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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