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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那是一種怎樣的孤單?

老去,那是一種怎樣的孤單?

文/ 琴台

作者簡介:

琴台,70後,河北鹽山籍,《讀者》《意林》《格言》《百花園》《文苑》簽約作家。另有筆名庄小諧、焦糖布丁等。

公眾號:甜蜜的大棗(tianmidedazao)。

早晨出去吃飯,樓下的快餐店裡,隔座坐著一個老人,細嚼慢咽的喝一碗豆腐腦,旁邊的碟子上,放著兩根油條。

買單時,老人很大聲地喊跑堂姑娘:「說話能不能大點聲。」

小姑娘驟然提高音量:「一共四塊錢。」

老人抖索索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零錢,翻出一張二十元的遞過去。

「這不是有一張五塊的?」

小姑娘指指老人手中最上面的鈔票,老爺子眉頭一皺:「不是七塊錢嗎,這張不夠。」

「四塊,四……塊」小姑娘彈出四根手指笑嘻嘻晃了又晃。

老人恍然大悟的一拍頭,轉而又向著店裡的我們不好意思的笑:「看我這耳朵,不行了,老嘍,不中用了。」

「您老多大年紀?」

「八十八,還有兩年也就差不多了。」老爺子探出手比劃著,一邊抖索索接過小姑娘找回的錢。

「八十八?!可真不像。」

老人以為是恭維,很謙辭的笑:「怎麼不像,都老得快動彈不了了,出門也不認識幾個人了。」說著,緩慢出門踩台階,跑堂姑娘手腳利索地奔過去扶住,一步步挪下去,在晨曦的明亮陽光下,越走越遠了。

「居然已經八十八歲了!」老人走了,一屋子的食客嘰嘰喳喳地熱鬧起來,望著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心中卻一直閃著他最後那句話——「出門也不認識幾個人了」,無由地湧出一股子悲涼來。

現在這個年代,古稀之年也算平常了,饒是如此,八十八歲還能獨自出門吃早餐的老人,也委實不多。

所以,老人能在外面世界中遇到年齡相仿的熟人的機會,可以想像。

想起曾經和一個朋友做過的測試,根據一系列生活習慣的不同,得出今生的壽命長短,他要活到九十五歲,我卻八十歲還不能夠到。

「你可真幸運。」

他卻不以為然:「如果能夠選擇,倒情願不要這份長壽。」

「可以長壽居然不喜歡?」

「中國有句古話,壽多則辱……」

朋友的說法當時看來是得了便宜賣乖,如今看到這位老人,再去想他那番話,忽然明白了一點什麼。短壽雖有短壽的苦逼,長壽或者也有長壽的薄涼。朋友是大我幾歲的長者,人生閱歷豐富,對於生命的體察,想來也比淺薄的我來得深刻。

若干年前,在一家電視台做記者,每到重陽節,宣傳部門總會在全縣範圍內篩選幾個百歲老人進行報道。也是得益於這樣的機緣,我見過好幾個百歲老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百歲老人的面容也已模糊,唯一清晰的影像是,向陽的土炕上,踞坐著的一個個背影,白花花的泛著銀光的頭髮,乾癟得核桃一樣的臉頰,還有似睜非睜的眼睛,木獃獃看著笑語喧嘩的來客,無驚無動,彷彿木塑泥雕。

那個時候的我,三十歲還不到,看這些老人,常常是帶有一種驚訝的獵奇。如今回想,突然自問,設若令我有一天也到這樣的年紀,又會怎樣?

如是一想,簡直坐立難安。

慣常的思維中,高壽是一種福分。可若真的得了這樣的福分,即便衣食無虞兒女孝順,真的就是一份幸運么。

曾經攜手攬腕一起奔跑的朋友們統統去了另一個世界,曾經甜言蜜語你儂我儂的愛人也已失散在人海,世界偌大,只有自己成了孤零零遺世獨立的那一個。

那是怎樣一種孤單。

從快餐店出來,步行穿過靜謐外環路,耳機里有溫柔男聲一直在淺吟低唱:「當有天老去,你是否想起,在寧靜的夏日夜晚那一縷芬芳,童年的陽光,輕柔的細雨,還有微不足道的我,在你生命閃現……」

細碎旋律好像打在葉子上的濛濛細雨,帶著沙沙的聲響,攪得整顆心都濕潤起來。

《當有天老去》的歌者李健,是比我還要年輕的孩子,花好月圓的年紀想像老去的悵然,多的是錯過的情殤和略帶矯情的遺憾。至於那種遺世獨立的凄涼,以及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時節更傷春的無力回天的絕望,如何體察得了。

「當有天老去,我會想起你,在明媚的五月下午你如花開放,這已經足夠。細雨般溫柔,哪個背影不都是啊,漸行漸遠,這匆忙的一生,化成幾個瞬間,總在某個夜晚悄悄來到我身邊。在浩瀚的人海,你曾飄向何處,就像兩朵浪花我們相遇後分開。這短暫的一生,留下幾個瞬間,就在這個夜晚悄悄來到我身邊。在熟悉的路上,依然涌動著人海,沒有兩朵浪花相遇後不分開……」

沒有兩朵浪花相遇後不分開。沒有一段時光能永駐,早晚有一天,那些愛過的人、戀過的事、難捨過的情懷,還有奢望一輩子都要緊緊抓住的流光,都會變成和命運洪流擦肩而過的遠去的「浪花」。

或者,這便是生的「有常」。

何謂「有常」?就是篤定必然會發生的、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那些變化。衰老,離別,愛恨情仇,這些都算「有常」。

相對於有常,星雲大師寫過一篇文章——《無常的真理》。

「無常就是遷流、變易的意思。不限於某一人,某一事,它有普遍性的意義。無常,不受權力大小的影響,有平等性的意義。世間萬事萬物都有無常的現象。」

雖然都是變化,可「有常」和無常實在有著天壤之別。有常是情理之中,無常是突兀之外,仿若湖泊中忽爾橫出的一塊巨石,又如密不透風的竹林里橫空出世的半截小徑,亦或就是一馬平川的夜色中驟然閃出的狼匹。這樣的突兀,毫無預兆,也無因由,眾生在無常面前,恆久平等。

「無常不是完全消極的,本來沒有的,因為「無常」也可以存在,所謂『空中生妙有』,說的也是無常。無常不可怕,也躲避不了,從小看到花開花謝,眾生在無常里難道沒有得到警覺嗎?從小看到人生人死,眾生在生死裡面還沒有所體悟嗎?人應當體悟無常,在無常里找尋自己的未來,未做完的事要趕快做好……無常的損壞是痛苦的,是凄慘的,但無常的新生,也是喜悅的,慶賀的……」

「無常」不儘是悲涼,「有常」亦不全部代表喜悅,所以,哲人總要我們看淡滄海桑田的變遷。但是,作為螻蟻一樣的個體,眼見種種繁華如東逝之水,還是難免有悵然,還是難免會渴望,生的途路上,愛的離別中,可以邂逅最好的救贖。

剛剛辭世的一個老人,給出了這樣一個令人耳目一振的解讀。

3月23日清晨,微信上一百多個好友同時刷屏:新加坡開國總理李光耀在新加坡中央醫院病逝,享年91歲。

提及死亡,耄耋之年的李光耀留下這樣一段話:「能活著很好,但人終有一死。89歲之後,我一直在想,我如何死去……不久前我提前做了一份預先醫療指示,意思就是如果我有一天陷入那種必須插管維持生命而又不可能再恢復健康的強壯,那麼我的這份預先指示就授權醫生為我拔管不再繼續維持,讓我能死得利索點……我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為了探索什麼生命的意義,更不會對這個問題發表長篇大論,我生命的意義就是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而且一直是儘力而為,所以我很滿足,沒有遺憾。」

這一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兒,而且一直儘力而為,所以很滿足,沒有遺憾。

這樣的自我鑒定,令多少人心折不已。

面對坦然離去的李光耀,多少人會捫心自問:我現在做的,是自己想要的嗎?我現在付出的,是不是沒有保留餘力?壽的「有常」中,我是不是真的已經看到「無常」在並不遙遠的未來高高揚起了鞭子?

老去是一場宿命,總有一天,你我都會在劫難逃,失去所有復盤的機會和可能。為了那一天那一份釋然滿足的心境,從這一刻起,盡興而為,儘力而活吧。

既然擦肩而過的浪花錯過之後再也不會重逢,何不就讓我們在此刻將此生所有溫情全部饋贈。

這樣的話,等我們到了耄耋之年,一個人慢騰騰去疏離陌生的街頭喝一碗豆腐腦時,看到年輕一代的「浪花」春風一樣迅疾掠過時,心底里除了悵然,還會多一份坦然:此生雖平凡,但該儘力的都已儘力,如是,即便今日終結,也了無遺憾了。

本篇為知乎先生站友琴台特約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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