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不是罪過

筱佳 　 　 　 貧窮不是罪過在我5歲那年的冬天，伴隨著父親被拖拉機狠狠拽下自行車的剎那間，宣告了家庭美夢的破滅，「貧寒」這個誰都不願面對的詞長久地概括了我的家庭。講究階級成分的年代，「貧下中農」是個光彩的名號，幾千年封建社會覆滅以來，第一次敢以我窮我光榮的傲視姿態挺直了腰板。可78年三中全會以後，貧窮可不太光彩，似乎與不思進取，無能劃等號。可命運恰恰和我以及我的家庭開了不小的玩笑，在我未懂事時就給戴上了這頂帽子。車禍那年父親動了大手術，右手植入了冰冷的鋼板，從此不再殺豬，告別了當時很是能賺錢的行業，也徹底斷絕了我家與「富裕」的牽手。在我的童年中，父親的右手由於創傷而萎縮，沒有一點肌肉，手無縛雞之力，無法干體力活，全靠母親承擔一個男人維持家庭的責任。母親給人挑過土，上過高山澆花水，拉板車鋪過馬路，去外縣採過茶。所賺得的錢也僅僅維持家庭最基本的生活開支和以後我和妹妹的上學費用。可往往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正是父親出事的那幾年中，我的身體很差。面黃肌瘦，三天有兩天請假在家養病，稍微受點風或者吃咸了點就會染病上身。清楚記得一次實在沒東西吃了，趁父母親不在家，偷吃食鹽，結果引發嚴重的支氣管炎，還有其他併發症。害得他們半夜背我徒步上縣城，來回可是30里路啊！那幾年裡，雙親背我走路到處去看病，一年有大半年奔波在80年代的馬路上，為的是能省下點錢給我治病。家中麥乳精筒堆積如山，常打的是100多塊錢一針的進口藥劑。而他們卻捨不得買一碗點心充饑，硬是空著肚子回家。現在想來，都是因為貧窮惹的罪。因為家庭的波折，我小時變得很內向。心底變得脆弱，在同學們面前不敢正視目光，似乎大家的眼神一下就能看穿我的家底一樣。可我不想讓他們看見，常常是裝作很堅強很自信的不可窺視的神態。我總是這樣內外矛盾地樹立自己的形象。幸好那時讀書還好，給了自己一個像掩蓋污點一樣的理由。我至今忘不了那年母親和鄰居因為一些瑣事而相互指責絆嘴時，我多麼像一頭走投無路的膽怯的小鹿，站在自家門裡，卻不敢出去幫忙解釋幾句。我知道，都是因貧窮而自卑，因自卑而怯懦讓我躲藏起來。可當對方女兒用手指著母親接連罵「窮鬼」、「窮鬼」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沖了出去，像發怒的獅子回擊了一番。因為我的反常，大家都傻了眼，可我知道，那是別人將我最後一點尊嚴都逼迫到了懸崖絕壁上，我無路可退，我是為尊嚴而戰。「窮鬼」！「窮鬼」！讓我銘記一生。從那以後我發誓要出人頭地，要徹底改變貧窮所帶來的一切創傷。在父母親「你一定要讀書讀出去，不然只有背簸箕上路拾牛糞。」「是讀書還是要飯，你自己選擇吧。」的飽含辛酸和殘酷現實的教育下，我狠命地鑽進了書本。因為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只有這樣才是擺脫可惡的貧窮唯一出路，才能糾正旁人斜視的目光。可貧窮畢竟是貧窮，你無法將它從你生活中抹擦得沒有一點痕迹。說到底，我是自卑的。常感嘆命運的不公不正，偏讓我來承擔抬不起頭來的行當。小小年紀過早地在思想上成熟了。命運總是一波三折，在我用僅有的一點自信承受著卑微時，它又狠狠地給了我當頭一棒。我躊躇滿志地參加完初三升學考試，得知自己被縣裡的重點高中錄取而欣喜萬分時，父親卻為了籌齊學費，在扒土時從一丈多高的石土堆上摔了下來，摔斷了五根肋骨。我站在父親的病床前，流下了17歲心酸的淚，苦澀，痛楚。我連最後的一點自信也從天堂掉入了地獄，像被人扒完了最後一層內衣一樣暴露無遺，我窒息在了缺氧的空氣中。那一天，我從一個男孩在錯誤的時間裡成長為一個男人的角色。我撕掉了縣中的通知書，帶著鄉親們捐贈的學費和情感的罪債走進了徽州師範學校。如今當了一名教師，一身粉筆灰，兩袖清風。終於有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和施展的空間，希望籍此找回曾經所有的自信。正是由於曾經的苦痛才讓我有了堅守的恆心，工作有了成績，愛好的文學之路也有了收穫，在報刊和雜誌上都有發表，在市、全國也有獲獎。曾經伴隨成長的「貧窮」在我自信滿滿中逐漸被遺忘和淡去，感覺我的未來是一條希望之路，只要我肯堅持和付出。直到那一天，她疼痛地對我說：「我們分手吧！」我無奈地黯然神傷。不是她的錯，還是那我以為早已久遠的「貧窮」造的孽——她愛我的文才，卻無奈我買不起房子，浪漫最終拜倒在現實的腳下，無力回天。「我相信憑你的能力，能有很好的前途，給我一個安穩的家，可我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也許是我不值得你堅持。」丟下最後一句話，消失在昏暗的路燈下，漸行漸遠。她那聳動的雙肩，和我一樣的傷痛。彷彿一種傷痛已經遠去，卻因為她的一句話，又殘忍地佔據了我慘敗的心靈，自信瞬間轟然倒塌。我終於發現，原來清貧是我一輩子也擺脫不了的烙印。越是遮擋越是不期然的暴露，越是強力遺忘，越是記憶得越深刻。坎坷的童年永遠是我心上一道抹殺不去的傷痕，而我卻要為它背負一生！貧窮真的是一種罪過嗎？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前生註定，現實只是它的延續，又何必有今生呢？如果上帝真的有悲憫之心，又何苦累及苦尋的勞苦大眾？如果菩薩真的能超度凡生，為何不伸一伸援手？望著日漸衰老的雙親，看著一步一步走來的家，而我卻無法改變什麼，深深的罪責一層一層地加在我頹喪的軀體上。我拜倒在命運的腳下，一度沉淪，一度放縱。直到那一天，我從自考考場走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在熙攘的城區街道上，城市的繁華和考試的成功已無法讓我欣喜。「嘿！小夥子！」「咦？說你呢！」我這才發現坐在一旁的游僧。中年不惑年紀，佛家打扮，精幹的軀體加上銳利中又透出點溫和的眼神，一副得道少林大師的形象。鬼使神差地驅使我走了過去。「我沒錢給你。」「誰說要你錢啦？真是的！」大師一臉嗔怪地瞪著我。我順從地坐下，像坐在自家爺爺面前那樣聽話。「看得出，你一路遭受了不少磨難，你是一個不簡單的孩子。」我的傷痛再次被人刺中，眼淚不禁要奪眶而出，但男孩堅強的形象讓我忍住了。「你很有慧根，跟佛學有緣，這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這就是你的幸運，是上蒼賜與你的智慧啊，孩子。」「可惜你塵緣無法了斷，但你的智慧總有一天會讓你大放光彩的，因為智慧才是別人無法奪走的屬於你的財富啊。不要因為曾經的磨難而抱怨，那是生活在考驗你呢，你經受了磨難，總會到達你的靈山聖地的。」我聽了茫然初醒，彷彿逡巡中又看見了曙光。我放下20元錢，可大師硬是不收，偏說因為我是可造之才而才點化我。我堅持放下，他拒絕無奈，只好成命，並送了一串佛珠與我。我帶著佛珠欣喜地重新上路了。原來生活並沒有捨棄我，是我自己捨棄了自己。「小夥子，記住，生活為你關閉了一扇窗戶的同時，也為你打開了另一扇窗戶！佛主在看著你呢！」背後大師力透紙背的話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我回頭微笑，繼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想來童年的清貧和磨難也是我的財富吧！多一種經歷便是多一種人生，多一番考驗，今後便少摔一個跟頭。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強求也沒用，是自己的永遠都屬於自己。人生有舍才有得，學會合理的放棄才是人生最高境界。而這些，我苦苦追尋了28年仍渺茫其中，卻被路邊的大師瞬間點化了。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揚帆出海了。夢就在遠方，夢就在腳下，我走在自己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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