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禪初級班講座(下編 禪修要義)第八章》達照法師
第八章 奢摩他頌
永嘉大師把修行的基礎、次第以及修行時應該注意的情況都講完以後,就要講修行最重要的核心部分了,也就是如何正修永嘉禪,分三章來介紹。按照永嘉大師的修行次第,需要先修止、後修觀,最後止觀圓融不二。這一章先介紹奢摩他,也就是修止的方法。
奢摩他是梵文,翻譯過來就是至靜之法,至是到達的意思,靜是安靜、靜止,也就是如何達到極其靜止的 方法。凡夫心的特點是雜亂無章、四處攀援、極其動亂,即使我們想去把握也無從下手,以至於無始劫來,一直在善惡無記當中輪迴。所以讓散亂無章的心先靜止下來,就是我們修行的第一步。
古人說:「學問之道無他,但求放其心而已。」就是說我們做學問的目的,不是為了獲得知識,而是為了找到讓心安置的地方,把心放下來。內心無為了,沒有浮躁、功利的心了,再去利用知識做有為的事情,就能把事情做好,這是學習使我們獲得的最大受用。可惜現在的教育都只注重知識,不注重安心了,心越學越亂,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真正的利益自我、利益社會。
真正的佛法就是心地法門,一個人如果內心安定了,聽話了,自然就會恰到好處地用心,所以古人說「寧靜致遠、淡泊明志。」我們讓心寧靜下來,才能用好它,才能見到真心美妙的情景,才能恢複本來面目。
一、用心方法的總綱
修止的方法我們在《止觀入門》中已經介紹過了,這裡主要講如何用心。這是奢摩他頌的核心部分,也是統攝佛教修止法門全部內容的總綱,一共四句話: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四句話里有四個恰恰,就是恰到好處、恰如其分的意思。如果要做到恰恰,首先心要非常安定,安定到一念不生;其次要有智慧覺照,覺照到了了分明。這樣去處理事情時,因為很安定就不會胡亂起心動念,就做到了第一個恰;因為有智慧心就非常聽話,就是第二個恰,這兩個字都做到了,才能算恰恰。
如果不修行奢摩他,心就定不下來,也就沒有什麼覺照,就做不到恰恰。雖然覺得自己並不糊塗,也很快樂,但處理起事情來總會留下後遺症,現在開心了,將來不一定會開心,甚至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比如對感情、名利很執著、很在乎的時候,我們連第一個恰都很難做到,更何況恰恰兩字了。如果我們修學了正法,按照戒律去處理財色名利,心裡沒有執著煩惱,那第一個恰字基本就能做到了,但做到第二個恰就需要有智慧了,要求我們處理事情沒有任何副作用,對誰都恰到好處,我們就不一定能做到了。
那麼怎麼用心才能恰到好處呢?永嘉大師告訴我們要「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這個心是指第六意識妄想心,我們都是用第六意識去思考問題的。凡夫在用心時,都是從「我」的角度來用的,我就是心,心就是我,這個心已經和第七識我執勾連上了,表現出來就是貪嗔痴慢疑,種種煩惱,對色、聲、香、味、觸、法非常執著,自己喜歡的就去搶奪、佔有,不喜歡的就排斥、消滅,這樣用心就不可能做到恰恰了。所以永嘉大師告訴我們,如果想做到恰恰地用心,就要恰恰無心用,把心放下來,不要和我粘在一起,就能不執著在外相上。無心的時候,恰恰正是可以去用心的時候。
凡夫基本沒有無心用的時候,常常都是心多得不得了,在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個外塵上轉來轉去,不停地分別和思考,執著在塵境里出不來,以為這個塵境就是自己的心。比如喜歡一個人時,就覺得心裡總想著他,以為想著他的就是自己的心;恨一個人時,又覺得恨他的是自己的心,做起事情來自然就會受到牽扯。這就都不是無心,而是有心,有心就不能恰恰地用。比如你想到一個人時,心裡會出現一連串的情緒,或者喜歡或者討厭,再去想別的事情就很容易受影響,考慮不清楚,總是走神,甚至會愛屋及烏,或遷怒於人,就很容易做錯事情。而且只要是有心,無論把心停留在什麼相上,心都不會得到安寧,因為相的本質就是無常,遷流不息地變化,我們的心也會隨著變化,總是安不了,到處流浪,就不能恰恰地用心。
佛經里把第六意識這個心稱為妄想心,妄想心是對境而生、隨境生滅的,所以它的本質也是空的。如果我們的心不停留在任何一個境上,任何一個塵上,就感覺不到有心了。這就是妄想心停下時的樣子,也就是無心的狀態。這個時候我們想去用心,卻找不到有心可用,這就叫做恰恰無心用,而無心可用的狀態,恰恰正是用心之時,就是我們用功的下手處。
佛法是心地法門,我們如果不學會用心,又拿什麼去修佛法呢?想要學會用心,就要先學會無心,把妄想停下來,就是我們學慣用心的開始。修學永嘉禪的入門第一步,就要把第六意識妄想心停下來,不去分別。那是不是和傻瓜一樣了呢?當然不是,傻瓜是毫無理智的,我們只是不去追逐外境而已。如果妄想停下時你昏沉了,或者落入了無記,什麼都不知道了,這種無心就沒辦法用了,也談不到恰恰了,那可能就是傻瓜。真正的無心是雖然一念不生,卻很清楚,心照樣能夠用,內心對任何法、任何相都不執著,非常清凈。這樣去用心,就是正修行。
所以大乘禪法的修行是「擇心不擇境」的,無論任何環境,我們都要做到無心,這就是真正的用心。如果你內心總有個事相可以抓住,就是有心了,有心就是有為,就算你想的是佛法、佛國、救度眾生等等善業,也都偏離了大乘禪法的修行路線。
比如一般人剛開始修止時,總怕被別人干擾,總想去閉關啊、住山啊,對環境很挑剔,心裡很煩惱。其實這就說明你把環境看得太真實了,很執著,放不下,才想去躲避。這種止不是大乘禪法的止,行者也就體會不到禪宗的法味了。
真正的止,就是要做到常用恰恰無。如果你認為自己停在那裡什麼都不管就是定,那就大錯特錯了。永嘉大師告訴我們,如果我們能不執著外境,做到無心於萬物,內心沒有一個念頭,這時候就是恰恰無心用,同時也沒有落入昏沉和無記,內心對周圍的一切都非常清楚。以這樣的心態去處理事情,就會處理得非常好,無論做什麼,內心都沒有絲毫煩惱,這就是無心恰恰用。雖然用,也不會因事生心,還是保持無心的狀態,這樣的心才能常用。如果有心了,心被固定在某個境上,就不能常用了;如果能常用,恰恰說明你是無心的,這就叫做常用恰恰無。
朱熹有兩句詩寫得很好,「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因為源頭是活水,你才能永遠清純、自在、洒脫,能在一派生機當中不留下一絲污垢;如果是沒有源頭的死水,不管環境如何乾淨,也早晚會腐臭掉。所以禪宗反對「死水不藏龍」的死定,講究大機大用、常用恰恰無的內心境界。
二、修行的四個層次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這四句話,層次很多,內涵非常深,初學者和老參都能夠受用,因此非常重要,可以作為我們修行的總路標,一直指導我們修行到最後。因為這四句話既是修行的方法,又代表了從凡夫一直到成佛所要經歷的四個層次。
恰恰用心時是凡夫的層次,凡夫都著相,也都是有心可用的,凡夫的修行就是要把噁心轉到善心,或者轉到不思善、不思惡,所以凡夫修行都是需要用心的。如果我們用心時執著在善上,就沒有做到恰恰;如果轉到不思善、不思惡上,就是恰恰。只有做到恰恰了,我們才能進步,這是我們修行時要注意的地方。
恰恰無心用是二乘人的層次,在涅槃的世界裡,一念不生,什麼心也沒有。因為我執被破掉了,建立在我執基礎上的世界也就粉碎無痕了,解脫了一切痛苦煩惱,比如四果羅漢,也叫做無心道人,他的知見已經完全不在凡夫的境界里了,世界萬相在他眼裡就是空,又沒有什麼未了的願望,所以就不會再生心動念,無心可用。
無心恰恰用,這就是菩薩乘的境界了。證得了真心的菩薩,見到了無相的真心,這個心就是無心;心是無的、空的,卻是有靈性的,這樣的無心正是可以起用的。所以菩薩乘的聖人都會再來救度眾生,「外現凡夫相,內密菩薩行」,這就叫做無心恰恰用,心才恰恰用到好處。
因為菩薩還有習氣,真正做到無心而用是非常不容易的,修行上有時會偏於空,有時又會偏於有,雖然都是無心,只要有所偏就不是恰恰,但隨著功夫的長進,最終都能將心用得恰到好處。
因為無心,也沒有分別了,所以菩薩的慈悲都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視天下眾生與己無殊。但眾生看菩薩卻是用分別心看的,有時覺得怎麼菩薩對他比對我好一些、親切一些,其實這並不是菩薩內心有分別,而是過去生的緣分不同導致的。
就像古人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沒有仁與不仁的分別心,看萬物都如同芻狗,都是極其普通平常的生靈,所以才能滋潤和生長萬物。天地雖然對鮮花和野草都一視同仁,但鮮花和野草都能按照各自的需要,從天地取得不同的滋養,這就如同菩薩對待眾生一樣,菩薩是沒有一絲分別心,沒有一絲執著的,對一切眾生完全平等,不但希望好人成佛,也希望壞人成佛,希望一切眾生都成佛,這就叫做「無緣大慈」。
所以真正的大善是無心去做的,佛陀曾多次讚歎過無相的功德不可思議,修六度萬行都要做到三輪體空,才是真正的菩薩行。比如布施時,既沒有所布施的物,也沒有布施的對象和布施的我,這就是三輪體空的無相布施,是所有布施中功德最大的。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不要天天都記著自己布施了多少,做了多少功德了,還不如全部忘記掉,心就清凈了。
如果做不到無心,你就沒有辦法做到恰恰用,那個「有」的心總會冒出來干擾你。因為怕你這個棵樹苗受不了風霜嚴寒,護法神就會保護你,不讓過多的業障來干擾你。如果你自己發大願,想進步,修菩薩行,護法神自然不會攔著你,就看著你自己出去闖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幫你。如果你能夠承受下來,那境界的提高就非常神速,可要是承受不了呢,你還是得回來繼續培養定力、知見力,增加自己的智慧和福德。
有個學人以為自己空了,能做到無心了,就對我說,要發「代替一切眾生受苦」的大願。我當然很讚歎他,可也有點擔心,因為他雖然智慧打開了,定力卻還不夠,不知他是否能承受得住。結果因為發心真誠,這個悲心就很靈了,他發願的第二天就生了重病,非常痛苦,在醫院裡住了半個月,心裡非常矛盾,慢慢地又決定把這個願退掉了,願心一退,病就好了,所以做菩薩非常不容易。
常用恰恰無,這就是佛的境界了。《金剛經》里說,「度一切眾生已,而實無眾生可滅度者」,度一切眾生就是常用,無一眾生可滅度就是恰恰無,沒有一切相,又不離一切相,這就是首楞嚴大定,沒有出定也沒有入定,行住坐卧、嬉笑怒罵都在定中,也都在度一切眾生。這是佛才能證得的大自在境界,奢摩他指的就是這種定。
三、用心方法的指導
為了達到奢摩他的至靜境界,必須先從自己的念頭下手。古人講「置心一處,無事不辦」,佛法的修行,無論是禪宗、凈土宗、密宗還是天台的止觀,都無一例外地要訓練我們先學會專註,讓你去持咒、念佛、拜懺,數量要求都很多,十萬遍、百萬遍等等,都是讓我們先把心專註一境,不受念頭的影響。如果你不能專註,總想東想西的,這些數量你根本完成不了。只要心能夠專註,剩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永嘉大師也是讓我們先把心念停下來,這就是止。夫念非忘塵而不息,塵非息念而不忘,這兩句話解釋的是心念和外境相生相存的依賴關係。塵就是外境,念就是我們的思想、心念,如果我們總想著某個外境,心念就停息不下來;如果心念總不停下來,那個外境也就忘不掉。
我們用功打坐時,總覺得妄想很多,就是因為你的心對這個世界的牽掛太多了,放舍不了,止不下來,那還怎麼入定呢?其實打坐就是讓我們把外面的塵境忘記一下,把心收回來,屬於自己一會兒,休息一會兒。這個「息」字就是上面一個自,下面一個心,找到自己的心了,把自己放在心上,就是真正的休息;如果不忘記外界的塵境,心總牽掛在外境上,就永遠也休息不了,也永遠無法知道真心的模樣。
其實心是無處可停的,因為任何相都不可能停下來。我們覺得心動起來了,要去停息,這是誤認為外境是真實存在的,不明白它是虛妄本性所造成的。
忘塵而息,息無能息,把外境忘記以後,妄想就停息下來了,其實把塵忘記以後,妄想自然就沒有了,就並沒有一個需要去息的妄想了。息念而忘,忘無所忘,如果把妄想停下來,那個塵自然就和你無關了,也就不存在忘與不忘了。忘無所忘,塵遺非對,遺是遺失、消失,到了忘無所忘的時候,外境也只是外境而已,沒有心和它相對了,這就是舍識用根。息無能息,念滅非知。到了息無能息的時候,念頭都滅了,對外境也就沒有一種認知了。知滅對遺,一向冥寂。知是能知之心,滅是所知之境,對是一起、同時,遺是消失、寂滅,能知之心和所知之境同時消殞。一向是本來、從來的意思,冥是冥然,悄無聲息的樣子,寂是靜寂,回歸本來的寂滅,沒有任何形象和把捉。闃爾無寄,妙性天然。闃爾也是極其安靜、深遠無邊的意思,寄是依靠、寄生,極其靜寂、遼闊。沒有一絲可牽掛處,你就見到了所謂的天然妙性——佛性。
所以佛性是沒有對待的,必須把能知和所知都消殞了,你才能見到佛性。見到了又沒有辦法說,因為只要一說就落入意識的範疇了,而意識的特點就是能所相對,矛盾相對的。比如說我,肯定是針對你;說天,是針對地;說長,是針對短,說空,是針對有……沒有一個單獨的東西存在,可是佛性闃爾無寄,和誰都不沾邊,赤裸裸,凈洒洒,毫無對待,根本說不出來。
佛性是天然的,無量劫來一直是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正因為我們執著在某一點上,把本來圓融自在的心給掩蓋住了,所以才一直見不到至親至近的佛性。執著空、執著有、執著佛、執著法……也都不是我們的本來面目。趙州和尚說「佛之一字,我不喜聞。」因為任何一絲執著,都能使我們偏離天然妙性。
我們遺失真心太久了,所以人都有與生俱來的不安全感,又認外相為實,才會通過佔有很多東西,來填充空虛的內心,增加自己的安全感。可當撒手人寰的時候,佔有的一切都會棄你而去,你還是只能獨自面對死亡和恐懼,這樣的人生不是很悲慘嗎?
如果我們修行了就會知道,其實把所有的執著都放下了,我們反而會心安了,而且一安就永遠安了,再也不會流浪到外面去。如火得空,火則自滅,空喻妙性之非相,火比妄念之不生。我們把妄念停下來,見到非相的空性的過程,就如同火把有相的東西都燒乾凈了,火自然也就滅了一樣。
比如場地里到處堆放的都是木料啊、垃圾啊等等雜物,堆得滿滿的,你自然就看不到場地原來的樣子了。我們放一把火把這些全燒得乾乾淨淨,場地的本來面目就出現了,同時火沒有雜物作燃料,自然也就熄滅了。
我們修行也一樣,平常內心堆滿了東西,家庭、子女、工作、佛法、貪嗔痴……什麼心思都有,你就看不到心的本來面目。奢摩他就如同一把大火,能把內心的這些惦念全部燒乾凈,空空如也,你就見到了一向冥寂、闃爾無寄的天然妙性。
見到之後,你就發現,原來這個空是本來就有的,並不是因為妄想停下來才是空,妄想本來就是空的,空從來沒有動搖過。就如同場地的本來面目本來就是存在的,並不是因為火,才生出一個場地來,而是因為我們只看見堆放的雜物了,沒有發現還有個場地而已。其實如果沒有場地,那些雜物又如何能擺放得下呢?同樣,如果沒有佛性,妄想和塵境從哪裡來呢?身心世界的一切都是佛性的妙用,當下就是我們的本來面目,諸位認得不認得呢?其實說認得已成兩個,不說認得又須領三百禪杖了也!
所以《大乘起信論》告訴我們,「一心開二門,心真如門,心生滅門。」我們這顆真心有兩個門,你要是通達了,就進出無礙,空、有都奈何不了你了。真如就是如如不動的本體,生滅就是一切萬相,生滅的當下就是真如,真如顯現生滅萬相,真如與生滅不二,這就是佛性,也就是我們的真心。
就如同鏡子現影一樣,鏡面如同真如,影子如同生滅,都是鏡子本有的狀態,鏡子就是真心、佛性。有影子又有鏡面才是鏡子,如果只見影子,不見鏡面,就是凡夫見;只見鏡面,不見影子,就是小乘見;只有既見到鏡面,又見到影子,才是鏡子的本來面目。
所以我們用心時,就要明白,妄想雖然生生滅滅,但從來沒有離開真如本體。我們只要從妄想下手,先把妄念停下來,回歸真如的本體,見到本體後時時保護,不再丟失,漸漸就趣入中道了。
四、禪定境界
通過奢摩他把妄念停下來的過程中,會出現一些境界。忘緣之後寂寂,靈知之性歷歷,無記昏昧昭昭,契本真空的的。忘緣,就是把攀緣的心忘記掉,停下來,沒有妄想了,內心非常安靜,永嘉大師用寂寂來形容;歷歷就是明明白白,能知之性卻非常清楚,一點也不糊塗,也沒有睡著。一念不生,了了分明。一念不生就是寂寂,了了分明就是歷歷,對身心世界都非常清楚。
禪宗講「明歷歷,露堂堂。」萬法的當下就是佛性,禪者已經很明白、很清楚地看到了。佛性就像君子一樣明明白白、坦坦蕩蕩,從來沒有藏著、掖著,可我們總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永遠也搞不明白。
無記昏昧昭昭,無記是沒有念頭,沒有善念也沒有惡念,卻什麼也不知道,昏昧是昏沉了,昭昭是明白的意思。真用功的時候,外表就像無記昏昧的傻子一樣,內心卻是清清楚楚,就像鏡子能現影,卻不會攀緣外物一樣。這樣去用功,就肯定能契入真心佛性,這叫契本真空的的。
我們在用功,開始清醒的時候,能做到「一念不生,了了分明」,不會出現無記、昏昧的狀態,睡著了就不行了。功夫再深入下去,睡著了也能「一念不生,了了分明」,外表看他是睡著了,其實和醒著一樣,所有事情都知道,但睡眠質量又很好,說幾點起就會幾點醒來,也不用鬧鐘。如果功夫再深入,生死也沒有區別了,死的時候一樣能了了分明,這就完全契入我們的真空本覺。
但用功的過程當中,會有一些相似的境界出現,我們要善於分別,不要被錯誤的境界所迷惑。永嘉大師告訴我們: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這四句話對實修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所以幾乎整個佛教界都知道。
這四句話是我們修行所要把握的尺度。惺惺就是清醒、清楚,就是智慧,就是觀。寂寂就是一念不生,就是定力,就是止。惺惺寂寂和寂寂惺惺是一樣的,這樣交換位置只是為了文學上對仗的工整,都是一念不生、了了分明,或者說止觀雙運、定慧等持的意思。無記寂寂非,雖然一念不生,卻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這就落入了無記,修行上就錯了,應該儘快提起覺照。無記的人雖然可以一下子打坐入定很長時間,但沒有智慧覺照,所以並不是正定,既不增加智慧,也不增加定力,只是不會造惡業而已。亂想惺惺非,亂想就沒有止,沒有止的時候雖然也覺得自己很清醒,但這個清醒並不是智慧覺照,而是世智辯聰,所以這個修行狀態也是錯的,要靠止法來對治。
真用功的人,無論有沒有念頭,都會非常警覺,保持了了分明的覺照,不隨念轉,再去做事情。做事情的時候也不失去覺照,保持寂靜;如果做事情時,又隨事情轉了,失去了覺照,就馬上叫一聲「斷」、「停」或者「不妄想」,立刻回到惺惺寂寂,然後再去做事情……每天都要這樣不斷地鍛煉自己,久而久之,無論做事不做事,都能夠惺惺寂寂,動腦不動心,妄想和我執不勾連,說話辦事都很清晰到位,但不會再隨著貪嗔痴起心動念,就有希望破掉我執、證見自性了。
我們修行時容易出現的問題有三個:第一個是死定,就是死用功的人,容易把念頭壓死了,種下了無情的因,將來就會得無情的果,而變成土木金石。所以《楞嚴經》說,土木金石也是十二類生的一種。第二個是無記,和睡著差不多,糊裡糊塗的,將來得的就是一個糊塗身的果報。第三個就是最常見的,心隨妄念轉,我們修行時最怕妄念,其實妄念本身是不可怕的,怕就是心動了。妄念和外境一樣,當妄念產生時,就是法塵在我們心性的天空中顯現出來了,如同外境在眼前顯現一樣。外境顯現了,用眼睛可以看到;法塵顯現時,就必須靠心眼才能看到,心眼就是心的覺照力。如果我們沒有心的覺照,妄念起了,就看不見,妄念就會被我執抓住,演化成貪嗔痴妄想。我們看不到妄念,卻總覺得自己浮想聯翩,這就是心隨念轉,是沒有用上功的緣故。
如果我們心定下來,有智慧的覺照,心眼開了,妄念一起,我們就能看住它。妄念來也清清楚楚,妄念去也清清楚楚,大腦里的邏輯、推理、演繹這些功能也運轉得非常清晰明了,但沒有貪嗔痴與妄念相應,沒有產生妄想的這個過程,這就是最佳的修行狀態。
所以有句話說,「寂照照寂,切忌用力,成佛作祖,無他秘密。」寂就是寂靜,就是止,就是定;照就是清楚、明了,就是觀,就是慧。但不能用力,用力就是有為,就不是恰恰了。修行就要保持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狀態,這樣子就可以成就佛果。
《心經》也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照是心本具的智慧光明,所以能見到五蘊皆空的真相,不和外境糾纏粘著。就像陽光一樣,普照萬物,不會因為喜歡誰就多照它一會兒,不喜歡就少照一會兒,對待廁所、對待佛像都是同樣的一個照,這個照就是無相的、清凈的智慧。我們凡夫的心,就不像日光,而像閃光燈了,喜歡的就啪啪啪猛閃,還會把影像留在膠片上,不喜歡的就看也不看一眼,這就是沒有智慧,心隨念轉了。
永嘉大師又用了幾個比喻來說明真心與萬相之間的關係,如手執如意,非無如意手。手比喻自性,如意比喻自性隨緣顯現萬物的能力。非無如意手,自性如同拿著如意的手,不是沒有拿著如意的手。如意是如意手本來就有的,不是手產生的,也不是隨緣才有的,如同《楞嚴經》所說「本非因緣,非自然性。」如手自作拳,非是不拳手。又比如手自己就可以握成拳,不能成拳的就不叫手了。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定慧是自性本具的,並不是因為不知才寂滅,也不是自己有個知才能知,自性本來就是寂滅、智慧的,不假他物,就像手本來就可以成拳一樣。不可為無知,自性瞭然故,不同於木石。因為自性本具瞭然的智慧,所以不像木石一樣無知。手不執如意,亦不自作拳,不可為無手。執如意和作拳都是手的表現形式,即使手沒有執如意,也不握成拳,也不可以說就沒有手存在。以手安然故,不同於兔角。手是本來就在的,並不和兔子的角一樣。所以自性是不能在相上會的,但離相又無自性可得,這個恰恰就只好行人自己去體悟了。
五、修心的次第
心的層面比較多,而且都無相可尋,很容易走入迷途,所以修心是有漸次的,不是一下就能體悟到心性的。
第一、凡夫的心意識
夫以知知物,物在知亦在。這是凡夫的意識範疇,意識是外界的反映,凡夫都是以覺知去了解萬物的。比如聽覺,了解聲音,耳是根,聲是塵,聽到了聲音就有了知;味覺,了解味道,舌是根,味是塵,感受的味道也就有了知……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與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相對,產生了六識,六識都是凡夫的知,也就是意識。
所以只要萬物在,知就在,六塵沒有了,六根、六識也就沒有了。六根對六塵的覺知,就是凡夫覺知的狀態,屬於凡夫心的層面。
第二、舍識用根
若以知知知,知知則離物。這就深入一步了,這三個知的意思是不一樣的,第一個知是覺知的本身,即意識,是名詞,作主語;第二個知是知道、了解,是動詞,作謂語;第三個知是覺知的能力,即意根,作賓語。如果行人能反觀自照,意識到自己有個能知之心、覺知外物的能力,比如我們都有聽覺、視覺、味覺……有個所覺之物,必然有能覺之心,所以我們對外物有知以後,從知反觀回來,就能找到能知之心,也就是覺知外物的能力。觀察到能知之意根,即離開了外物的影像。
物離猶知在,起知知於知。就算所覺之外物消失了,這個知還在。比如椅子出現的時候,我們就覺知到了椅子;椅子消失了,椅子的樣子還在心中,我們不知道它存在哪裡,可只要一想它就出來了。這就說明除了椅子,還有一個能覺之心存在,這個能覺之心並不因外物的消失而消失。比如聽覺,並不因為聲音的消失而消失,我們聽不到聲音了,但能聽的這個覺知能力還在。起知知於知,比如我一想椅子,椅子就出現了,想就是第一個知,緣於椅子就是第二個知,這兩個知都是從能覺之心生出來的,能覺之心就是第三個知。也就是聽覺、視覺等都是起源於「覺知」,能見的色塵和不可見的法塵也是起源於「覺知」,沒有「覺知」,六根就無從生起,六識也就不存在了,即《楞嚴經》所謂「原本一精明,分作六和合」,人的六種覺知都是起源於本覺的。
後知若生時,前知早已滅,二知既不並。這個知是念頭的意思,如果後念有了,前念肯定就已經滅了;並是並排、同時的意思,念頭和念頭之間前後勾連形成成串的妄想,前後兩個念頭並不能同時存在。但得前知滅,滅處為知境。前知就是前念,只要能把前念滅掉、止住,後念還沒有生起來,這個滅處就是知的境界,也就是第六意識妄想心停下來後,顯現的意根——第七識的境界。如果你智慧上打開了,這就是第八識的境界了,在禪宗里叫做「根塵脫落」,既無能知,也無所知,根塵之間緊緊的勾連一下子消失了,能所也就消失了。到了這裡,行人就明白了能所俱非真,能見之心和所見之物全都是假象。
這個根塵脫落之處就是我們凡夫用心的恰恰處,就是凡夫的「一念不生,了了分明」境界,既是破掉我執的關鍵一步,也是進入無門關的重要路徑。所以用功的時候,我們要讓自己的心隨時安到這裡,不要隨便跑掉,但安在這裡是為了離開這裡,等養得腳跟硬了,就像禪宗說的「腳跟能點地」了,就要進一步學會飛起來,一飛就能到空中去,從此就能練習在空中自由翱翔了。
前則滅滅引知,後則知知續滅,生滅相續,自是輪迴之道。前念滅了,滅了又引起新的念頭,新的念頭又會滅掉,又會引起新的念,這樣生滅不已,相似相續,就構成了輪迴。
第三、破除我執——意根
今言知者,不須知知。這裡所說的知,指的不是六識,但知而已,而是知本身。這在禪宗里稱作「舍識用根」,從六根皆可以入手,比如觀音法門就是以耳根入手的,而永嘉大師是從意根入手的。則前不接滅,後不引起。前念滅了以後,後面的念頭不讓它跟著起來,前後斷續,前後的勾連就斷了,中間自孤,中間自有一歷歷孤明之覺性。因為能覺、所覺已空,所以叫自孤,這就是第七識,修行奢摩他到了第七識意根境界後,就需要智慧的觀照了。如果能於此「一念不生,了了分明」之時,當體不顧,起一個認識,把這個境界照破掉。我們到了這裡就如同用身份證證明我們是人,其實人本來就是人,並不需要身份證來證明,明白了這一點,身份證——第七識就會應時消滅。
第四、真心境界
知體既已滅,知體就是知的體——意根、第七識,也就是我執,我執滅了以後,則豁然如托空,就像本來手托著的重物一下子空了一樣,豁然開朗。寂爾少時間,唯覺無所得。非常寂靜,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只感覺無所得,這個無所得的感覺就是即覺無覺。無覺之覺,即覺即空,即空即覺,異乎木石,此是初心處。雖然無所得,但又非同木石,這就是初心處,初步見到真心了。
永嘉大師又用了八句話形容了真心的境界,叫做冥然絕慮,乍同死人。能所頓忘,纖緣盡凈。闃爾虛寂,似覺無知。無知之性,異乎木石。」冥然是極其寧靜的樣子,絕慮是念頭都斷絕了,所以和死人差不多,能、所都消失了,一絲不掛,清凈非常。寧定虛凈,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其實無知的自性無所不知,和冥頑不化的木石完全不同。此是初心處,領會難為。這個初心處,雖然可以心領神會,但卻很難證到。
六、入初心處的心態揀擇
修行奢摩他的時候,如何進入真心呢?永嘉大師又告訴我們如何去分別和揀擇修行時的心態,所謂入初心時,三不應有。正修止觀的時候,要想達到初心,有三種情況需要避免。
一惡,謂思惟世間五欲等因緣。惡是壞念頭,比如思維世間財色名食睡五欲這些事情,對於修行人來講,這些都屬於惡念,不是正念。如果你一邊打坐,一邊考慮怎麼去掙錢,如何去追女人、獲得名聲,如何吃得好、睡得舒服等等五欲因緣,就絕對無法入定,更無法見到真心。
二善,謂思惟世間雜善等事。不但惡的念頭要消除掉,世間的雜善思維也妨礙我們正修止觀。雜善就是世間有求的善法,比如布施求福報,修法為了身體好等等。因為有所求,所以心地不清凈,夾雜名利心行善,這種善行就稱為雜善,屬於資糧位和加行位的修行,為的是打牢修行的基礎。一個品德很好的佛弟子,才能具備正修佛法的資格,所以雜善是初修者必須進行的修行。
但蕅益大師也說過,「廣收徒眾如無相好佛,廣蓋禪林如給孤獨園,解得千七百公案,精通三藏十二部經典,無明業習未斷,都是自欺自誑。」只要無明未斷,生死未了,真心未證,無論做多大的善事,都是自己欺騙自己。因為只要不解脫,轉生依舊輪迴,現在做的善事甚至可以成為你來生墮落的資本,要想再得人身、再聞佛法,就比登天還難了。
所以基礎修好了以後,我們開始正修止觀了,就要把世間雜善的事業心放下。如果總想著世間的事情,哪怕是善事,也會阻礙我們見到佛性,因為佛性根本和善惡不沾邊,你卻總向善惡上去會,哪有得見的機會呢?
三無記,謂善惡不思闃爾昏住。這個狀態我們前面講過,善惡不思是對的,但闃爾昏住卻錯了,雖然定力很好,但卻是邪定,不開智慧,不能解脫,所以無法由此見證真心的境界。善、惡和無記都是我們修行奢摩他時所要避免的。只有「照而常寂,寂而常照」才是正修天台止觀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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