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上將劉亞樓:親自改寫的《江姐》歌詞
劃時代的歌劇《江姐》,是劉亞樓親自指導抓的轟動全國的文藝作品。
《江姐》是空軍創作員閻肅從小說《紅岩》里抽出「江姐」故事,單獨編成歌劇的。1962年,劉亞樓一口氣看完閻肅的稿本,連聲叫好,提出要精雕細刻,一炮打響。
在劉亞樓支持下,閻肅懷揣劇本,和編導人員幾下四川,多次採訪小說《紅岩》的作者羅廣斌和楊益言,並與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20多名親屬和戰友座談。經數十稿修改,形成了七場大型歌劇《江姐》劇本。
1963年5月,劉亞樓在空軍文藝創作會議上作了關於國際形勢、空軍形勢的報告,提出了空軍文藝工作的根本任務,指出:「毛主席說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我們不能只搞武裝,也要搞文化。」會後不久,他親自定下了《江姐》、《女飛行員》等重頭戲,並責成空政副主任王靜敏具體組織,表示:雖然國家還很困難,但要保證文工團員的營養。
該由誰來扮演「一號江姐」呢?遴選演員時,大家想到了萬馥香。但也有人不同意,說她進空政文工團不到半年時間,出身又不好,與革命英雄人物不般配。問題反映到劉亞樓那裡,劉亞樓拍板說:萬馥香我了解,可以勝任。一個空軍司令員,為何了解一個小小的演員呢?說來有段故事。
萬馥香原在蘇州地方歌舞團工作,頗有藝術天賦,在1962年一次演出時,被率團到上海演出《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的空政文工團總團政委陸友看上,有心把她調到空政文工團,但蘇州方面不肯,說她不符合參軍條件,其生父是國民黨軍官,有嚴重歷史問題。不久,蘇州專區歌舞團面臨解散,萬馥香堅決報考空政文工團。聽說她跑到北京參了軍,當地有人便一封接一封地寫告狀信,竟然告到總政和中央軍委那裡。劉亞樓了解情況後,又看了萬馥香的表演,發話說:她還是個孩子嘛,家庭出身好不好,她有什麼責任,誰能選擇自己的家庭?就這樣,經過一番周折,年僅22歲的萬馥香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藍軍裝,成為空政文工團的一名演員,並在司令員的支持下,獲得了出演「一號江姐」的殊榮。
1963年9月,《江姐》進入試唱排練時,劉亞樓特地拉來總參謀長羅瑞卿大將一同觀看。第七場中《綉紅旗》頭四句唱詞是:「線兒長,針兒密,含著熱淚綉紅旗,熱淚隨著針線走,說不出是悲還是喜……」羅瑞卿吟哦之餘,說不如把第4句改成「與其說是悲,不如說是喜」。劉亞樓深表贊同,說:個人的一己之悲,終究不如革命大局之喜,兩者孰輕孰重,確實可以也應該明朗地說出,這大概更符合以江姐為代表的全體難友的心聲。這樣可謂「一字千金」的修改,使唱詞的意境大為增色。閻肅和編導人員從中受到鼓舞。
《江姐》的劇本雖然出來了,但劉亞樓一再強調文章不厭千回改,藝術就是要精益求精。劇中插曲《我為共產主義把青春貢獻》有段唱詞:「春蠶到死絲方盡,留贈他人御風寒;蜂兒釀就百花蜜,只願香甜滿人間。」劉亞樓經過反覆斟酌,將首句修改為「春蠶到死絲不斷」。閻肅細加品味,覺得這一改,含意深厚,體現了共產黨人至死不渝的堅定信念和人格力量。
在第五場,叛徒甫志高趾高氣揚地帶著國民黨特務找到江姐所在的地下聯絡站。江姐頓起疑心,一邊給他倒茶,一邊套話。劉亞樓看到這裡不高興了,氣哼哼地說:不要讓江姐給叛徒倒茶,可以安排江姐做別的事嘛。隨後,他還指著甫志高的扮演演者劉痕數落:你演的甫志高一點也不緊張,瀟洒得很,這個叛徒應該緊張才是,他忘記了自己是什麼人。
過了幾日,劉亞樓又來看根據他意見修改的排練。看著看著,又批評起來:我還是不滿意甫志高,太瀟洒了,這個叛徒不好演,要好好體會一下,甫志高的戲出不來,是政治上的損失。
批評一陣後,接著又排練。扮演者搖頭晃腦剛唱幾句,劉亞樓又在台下嚷開了:你看,我們的演員同志又忘了,他一唱就忘,又開始瀟洒起來了,他瀟洒慣了!
團領導和導演希望扮演者認真領會司令員的意見,精心修改。
在第六場,有叛徒甫志高在審訊室里向江姐勸降的戲,原唱詞如下:
多少年政治圈裡較短長,
到頭來為誰辛苦為誰忙?
看清這武裝革命是空流血,
才知道共產主義太渺茫。
常言說英雄豪傑識時務,
何苦再出生入死弄刀槍?
倒不如,
拋開名利鎖,逃出是非鄉,
醉里乾坤大,笑中歲月長,
莫管他成者王侯敗者寇,
再休為他人去作嫁衣裳!
劉亞樓看後,覺得甫志高這段唱詞話語過白,有副作用,讓閻肅作些修改。國家主席劉少奇、總政副主任劉志堅看後,也先後提出應該修改。可閻肅冥思苦想,一時想不出替代的詞句。見他遲遲未作改動,劉亞樓就把他叫到家裡,說:閻肅啊閻肅,我們三個姓劉的提出意見,你怎麼還不改?今天我要關你的禁閉!你就在我家裡改,改出來我才放你走。
見司令員有點生氣了,閻肅也就急了。也許是人急智生吧,在劉亞樓家裡,閻肅居然文思如涌,妙筆生花,很快就拿出一稿:
你如今一葉扁舟過大江,
怎敵他風波險惡浪濤狂;
你如今身陷牢獄披枷鎖,
細思量何日才能出鐵窗。
常言說活著總比死了好,
何苦再寧死不屈逞剛強?
倒不如,
激流猛轉舵,懸崖緊勒韁,
干戈化玉帛,委屈求安康,
人逢絕路當回首,
退後一步道路更寬廣!
劉亞樓聽閻肅吟誦完,又接過稿子看了看,在幾處再作了些小改動,才點頭認可,宣布解除閻肅的「禁閉」。後來在正式演出時,劉亞樓又要求壓縮時間,在劇中不要給叛徒甫志高更多的場面,閻肅就把「常言說……何苦再……」兩句給砍掉了。
後來大家都說,劉亞樓通過戲劇找到了一個往甫志高身上出氣的地方,替江姐等烈士狠狠「收拾」了叛徒一通。
江姐就義前向難友們告別的那段唱詞,也是劉亞樓讓改,而且是他親自改的。
劉亞樓曾說:不要把藝術神秘化,政治工作者應該懂得藝術,文藝工作者也應該懂得政治。空軍政委吳法憲見司令員親抓《江姐》,對此也十分關注,往排練場跑得挺勤。所不同的是,他總像有那麼一點例行公事,做給別人看的味道。看完排練,他擺著手說:別改了,一字也不須再動了,就這樣行了。等到下回再看,發現某處又有改動,吳法憲就有點不高興了,問文工團領導:怎麼搞的嘛,叫你們別改,怎麼又改了?文工團領導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個地方是劉司令叫改的。吳法憲一愣神,眼珠一轉,馬上改口道:改得好,改得好,就按劉司令的指示改。
劉亞樓留蘇期間,看過《天鵝湖》、《卡門》等名劇,對西洋歌劇的套路頗為了解,也懂得民族唱法,所以他在《江姐》排練中提出的意見,絕不是隔靴搔癢,離題萬里,而是經常能說到點子上。對此,劇組人員都服他。《江姐》的修改不知有多少次了,連閻肅都認為差不多可以了,可有一天,劉亞樓對他說,人家歌劇都有主題歌,《江姐》也要想辦法寫一個主題歌加進去。
別的歌劇創作,大多是先有主題歌,後有詠嘆調,而《江姐》是先有詠嘆調,原因就是歌詞遲遲定不下來。按照劉亞樓的意見,閻肅寫了一段歌詞:「行船長江上,哪怕風和浪……」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四川去了,劉亞樓看後不滿意,劇組上下也都跟著搖頭。
閻肅寫了數稿,都未通過,最後又被劉亞樓關了「禁閉」。走投無路之際,他從衣兜里掏出一頁稿紙,哭喪著臉向司令員報告:上海音樂學院有位教授叫我寫個關於梅花的歌詞,我取名叫《紅梅贊》,離《江姐》怕是遠了點,您看能不能當主題歌?
劉亞樓要閻肅念來聽聽,閻肅便抑揚頓挫地吟誦起來:
紅岩上紅梅開,
千里冰霜腳下踩,
三九嚴寒何所懼,
一片丹心向陽開。
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
喚醒百花齊開放,
高歌歡慶新春來。
聽完,劉亞樓一拍桌子:這個好啊,就這個,定了!
隨後,劉亞樓又召來曲作者羊鳴、姜春陽,說:一部戲,除了精彩生動的劇情,還得要有兩三首好歌起興。寫出好的歌詞不易,譜成優美的曲子也難,但我們要有信心攻下這個堡壘。我們的《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中有首《十送紅軍》,就很有特色,找不到和它雷同的,《江姐》這部戲也一定要有觀眾喜愛的好歌。
劉亞樓親自抓主題歌《紅梅贊》的創作修改,曲作者先後譜了8首,反覆比較選擇,修改了20多次才最終定稿。劇組上下的精雕細琢,終於使《江姐》成為一部經久不衰的優秀作品。1996年,在談及歌劇《江姐》時,閻肅,這位文藝界無人不曉、有著國寶級「文藝將星」之譽的老藝術家如是說:「我始終是懷著深深的敬意感激、懷念我們的這位司令員的,他是那樣熱情,那樣熾烈地愛護、扶持歌劇《江姐》,那樣鮮明、強烈、無微不至地關懷和支持文藝工作的。」
經過近兩年錘鍊,1964年9月4日,歌劇《江姐》在北京兒童劇場揭開神秘的面紗。因事前在《北京晚報》刊發了公演消息,一時觀者如潮,第一天就座無虛席。
公演第4天晚,周恩來和夫人鄧穎超既沒有通知空軍,也沒帶隨行人員,自個買了兩張票進了劇院。演出中周恩來有時在椅子扶手上打拍子,有時點頭微笑,當看到誤捉蔣對章那段戲時,禁不住捧腹大笑,鄧穎超也笑個不止。雖然沒有消息報道,但周恩來觀看《江姐》的「口頭新聞」,卻還是迅速在首都文藝界傳播開了:空軍搞出了一台大歌劇,把總理都吸引住了。
《江姐》在京公演20多場,場場爆滿,反響強烈,各報社記者和觀眾紛紛撰稿讚揚。劉亞樓分外高興,以空軍黨委的名義宴請《江姐》劇組,當劇作者閻肅向他敬酒時,劉亞樓卻意味深長地說:你得向江姐敬酒!他叮囑閻肅,也叮囑劇組要戒驕戒躁,重視觀眾的反映,邊演出邊修改。在劉亞樓的指示下,文工團專門登門拜訪有關專家,向部隊官兵徵求意見;而且,每次演出散場後,劇組演職人員得身穿便裝,跟隨觀眾擠上公共汽車,一路聽取他們七嘴八舌的評判,並且連夜整理出收集到的觀眾意見,然後逐條研究,能改的第二天就改。劉亞樓特別規定,這是以後演出中的一條制度。
10月13日晚7時,毛澤東在周恩來、朱德、董必武、賀龍、陳毅、徐向前、聶榮臻、楊尚昆、陸定一、羅瑞卿等陪同下,步入人民大會堂三樓小禮堂觀看演出。帷幕一拉開,毛澤東便被戲中的情景給深深吸引住了,看得很專註,不時鼓掌,開懷大笑。演出結束後,毛澤東登台接見全體演出人員,祝賀演出成功,還說:我看你們的歌劇打響了,你們可以走遍全國,到處演出了。
第二天,全國各大報紙紛紛在頭版刊登了毛澤東觀看《江姐》的特別報道及同劇組全體人員合影的照片。據悉,毛澤東一生中,只看過兩部歌劇,一是在延安看的《白毛女》,再就是《江姐》。
《江姐》移師南下後,先後在南京、上海、廣州、武漢等地公演,在中華大地掀起一股旋風。《江姐》每到一地,劇院每天清晨便排起了長龍般的購票隊伍,預售票要提前五六天,而且團體票也只能限購20張。從1964年11月19日至翌年初,僅在上海就演出了43場,場場爆滿,觀眾達7萬多人。
這期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扮演「一號江姐」的青年演員萬馥香,懷著激動的心情,將毛澤東觀看演出後和大家合影的照片寄回家鄉,以便讓母親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喜悅。不料卻又引起那些原本就反對她穿軍裝的人的忌恨,一封信接一封信地告她的狀。華東局、上海市委和江蘇省委領導為此先後向劉亞樓反映:有人寫告狀信,告你們,告萬馥香。為了弄清事情真相,劉亞樓交代率隊領導、空政文工團歌舞劇一團團長兼政委王振魁親作調查。得知實情後,劉亞樓說:小萬的事情你們就別管了,要打官司,我來打!有司令員撐腰,萬馥香不僅仍是「一號江姐」,還被邀請到兄弟劇團談體會,介紹創作演出經驗,並寫文章在香港報刊發表。
最為感人的是,劉亞樓在上海治病時,仍關心著《江姐》。空政文工團一到上海,他就召見文工團領導和主要演員,並抱病參加了11月19日在滬的首場招待演出。1965年春,劉亞樓的病情開始惡化,但不管身體多麼難受,他仍要不時詢問演出情況,有時還把編導和演員找來,逐條研究觀眾的意見,躺在床上艱難地修改歌詞。最後一次,他還用手使勁地壓著疼痛的肝部,語重心長地對編導和演職員們說:你們的戲已經演了不少場了,到處受到好評,我贈給你們幾句話,算是祝賀吧:謙虛謹慎,重視缺點,保持光榮,發揚光榮……
劉亞樓親自改寫的《江姐》歌詞「春蠶到死絲不斷」,實乃他的心情和生命寫照,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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