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拿什麼守護我們的夢想

賈樟柯:拿什麼守護我們的夢想賈樟柯,一個尋夢的電影人,用13年的時間,讓自己從一個主流之外的電影民工,化身為最受國際影壇注目的亞洲導演之一。期待賈樟柯的新電影《語路》。

一個毫無資源背景的縣城青年,隻身來到北京尋找電影夢。從《小武》打拚至今,他用13年的時間,讓自己從一個主流之外的電影民工,化身為最受國際影壇注目的亞洲導演之一。剛過不惑之年,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已將「終身成就獎」加冕於他。

「夢想這東西和經典一樣,永遠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反而更顯珍貴。」這是短片《老男孩》片尾的話,用在賈樟柯的身上,再合適不過,因為他就是中國夢的一個樣本。

夢想被宣判:無期徒刑

賈樟柯有什麼不同呢?只不過是在上學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好的語文老師,讓他坐在後排隨便看書、發獃、寫詩。過了幾年「文學青年」的生活,接著就到考大學的時候了。他數學太差,父母把他送到太原去上一個美術班,準備考美術院校。賈樟柯常去學校附近的一個「公路局電影院」看電影,有一天,他看到了《黃土地》。

「看完之後我就要拍電影,我不管了,反正我想當導演。」為了這粒夢想的種子,他從1991年到1993年考了三年,終於考上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這個時候,他的年齡比同學們大好幾歲,有緊迫感,於是組織了「青年電影實驗小組」,發動一切力量開始拍攝《小山回家》。這部短片在香港獨立短片展獲獎,賈樟柯獲得了生平第一筆投資,人民幣20萬。1997年春節回家,賈樟柯用21天在家鄉山西汾陽完成了《小武》的拍攝。

《小武》的原型是賈樟柯學生時代的結拜兄弟,外號「毛驢」,後來成了小偷。另一個結拜兄弟做了警察,負責看管「毛驢」。做警察的兄弟告訴賈樟柯,「毛驢」在看守所成天跟他探討「人為什麼活著」這類話題。

「小偷也有自己的尊嚴」,賈樟柯於是構思出了《小武》。「我當時覺得我拍的就是一個學生作業,不可能有什麼商業上的企圖。」這部沒有任何商業企圖的「學生作業」一問世,便獲得了國際電影節的熱情擁抱。柏林是《小武》的第一站,首映結束以後,所有人起立鼓掌。從此,賈樟柯和他的《小武》開始了巡迴獲獎之旅。

1999年1月13日,剛畢業不久的賈樟柯第一次走進電影局,奉命「接受電影局談話」。原因是《小武》「嚴重地干擾了我國正常的對外文化交流」。

「家鄉汾陽的生活給我一種自由的精神,縣城裡有我們的喜怒哀樂,應該有一部電影,把這些窮街陋巷的生活講出來。我拍汾陽,不是因為它特別,而是因為它是當代中國的縮影。」 賈樟柯說。

這樣的講述在官方那裡獲得的評價是:未經許可,私自拍攝並參賽。離開電影局時,他拿著處理意見:自即日起,禁止其從事電影相關工作。

一紙文書,實際上宣判了這位剛剛出道的青年導演無期徒刑。

最艱難的時刻

電影局處理意見下來的時候,賈樟柯正在籌備第二部長片《站台》。這部被他自己譽為「精神自傳」的電影,在韓國釜山電影節上參加首屆劇本大賽便獲大獎。劇本也贏得了國內電影製片廠的好感,北影、上影都打算參與投資。因為賈樟柯禁令在身,北影廠專門向電影局打報告說明《站台》的情況:藝術上難得一見,政治上絕無問題。但所有的努力最終無功而返,賈樟柯沒有獲得解禁。

眾多海外投資渠道開始向他敞開,他選擇了日本製片公司T-MARK,它的老闆是日本著名導演北野武。

「不等了,抓緊開拍!」海外投資還在審批尚未到位,賈樟柯決定自己先墊錢儘快開機。1999年,他手頭已經有一張500萬人民幣的存摺。因為《小武》的海外發行十分理想,賈樟柯獲得了這筆可觀的第一桶金。

一百多人的攝製組又一次來到了賈樟柯的家鄉汾陽。零下12度的嚴寒,7級狂風,劇組在呂梁山下的曠野中開機了。隨後幾天的拍攝是在大雪中進行,媽媽來到片場,看到賈樟柯和同事在冰天雪地一邊挨凍一邊拍攝,心疼地建議:傻孩子,劇本不是你寫的嗎?你別寫大雪不就行了嗎?

2000年8月,《站台》獲威尼斯電影節最佳亞洲電影獎,但是國人在影院里不會看到這部電影。在沒有解禁的日子裡,賈樟柯的電影一直以民間放映的形式和國內觀眾見面,比如北京三里屯的酒吧。

正式解禁是在2004年,《世界》是賈樟柯走出地下的第一部影片。在與官方和解的第三年,他帶著新片《三峽好人》再次出征威尼斯。幾天後,36歲的賈樟柯在水城捧起了電影節最高榮譽金獅獎。

這是所有職業導演夢寐以求的,很多人見證了賈樟柯親吻金獅的幸福一刻,但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一個觀眾已經不在了。在《三峽好人》製作後期,賈樟柯的父親離開了。

「那一年我爸突然生病,很快就過世。這個過程太快,完全把我擊垮了。我覺得我真的太操蛋了,為什麼沒有把生活安排好?」賈樟柯十分自責。「我從19歲離家,一年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10天。其實我覺得我父親特別想了解我,但是我們之間交流特別少。」在自己的第二部電影《站台》片頭,賈樟柯曾寫了這樣一行字幕:獻給我的父親。為了彌補自己在追逐電影夢的過程中對親情的愧疚,賈樟柯現在讓母親跟自己一起生活。「早上的時候說媽我走了,晚上說媽我回來了,對老人來說,這也是一個安慰。」

憑藉著對變革時代個人命運的獨特洞察和個性表達,賈樟柯迄今的所有作品都獲得了國際獎項的肯定。朋友私下開玩笑,稱他是「活躍於國際電影節的電影活動家」。拿獎拿到手軟的後果,就是他對於獎項本身的快感逐漸遞減。「一開始能快樂一個月,再往後是一個星期,再往後是一天,再往後就是一個小時。」

儘管如此,有一個獎項依然在他內心佔據著獨特的分量。1996年《小山回家》獲得香港獨立短片故事片金獎,那是他第一次拿獎。

「那個獎給我帶來的最大的感受,就是我覺得能跟我媽有個交代了。我媽一直覺得從事電影是一個很虛的工作,她總問,你行不行啊,這碗飯你吃得了嗎?在這個獎之前,我心裡也打鼓。所以那個獎給我之後,我特別興奮。我跟我媽說,媽,你看我還行吧,我再往前走幾年,你別逼著我工作、結婚、生孩子,我再往前走一走。」

為年輕的夢想提供起飛平台

2010年春節,賈樟柯趁回鄉去看望一個中學同學,那位同學高考落榜後回到村裡,至今未婚。在整潔的窯洞里,賈樟柯在他枕邊發現了一本雜誌,那是他們中學時代傳閱的一本《今古傳奇》,已經非常破舊了。

那一晚,賈樟柯留在同學家過夜。鄉村夜晚來臨,年輕人都進城玩耍,留下來的人就打麻將,村裡人除了看電視之外就只有賭博。「我的那個同學可能多一樣,就是去翻那本《今古傳奇》,那就是本通俗讀物,十幾年,多枯燥啊。我一下子特別難過,就想他無數個黑夜是怎麼度過的。」

那一夜,賈樟柯對城市生活之外的年輕人精神世界的貧乏和窒息,有了一種強烈的震撼,年輕人,是最應該有夢想的啊,「我想拍一個電影,就講這樣一種生活狀態里的年輕人。」

回京之後,媒體不斷報道的「富士康事件」更加堅定了賈樟柯為年輕人拍電影的想法。「我特別能理解這種精神上的絕望,他們都是從一個封閉的環境、貧窮的地方,滿懷憧憬離家背井,帶著希望和夢想去繁華的地方,結果發現其實沒有桃花源。應該有人去過問一下年輕人心底的那些沮喪。」

這就是後來的「語路計劃」。他帶領6個年輕導演,把鏡頭聚焦於12個不同的中國夢,講述這些夢想鬥士如何度過曾經的那些艱難時刻。「語,就是人生經驗;路,是人生道路。我們想把這些人生智慧,贈送給廣闊土地上收拾行李,準備出門的年輕人。」

12部短片中,賈樟柯拍攝了其中的兩個,其中一個主人公是潘石屹。賈樟柯說,他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他想告訴年輕人,窮人家的孩子也能成功。

這12部獨立的三分鐘短片從2011年1月6日開始在網路免費觀看。這樣的傳播方式令賈樟柯備感欣慰:三分鐘,最容易讓人看進去;鄉村、礦區,都有網吧,更容易傳遞給更多的人。

賈樟柯並不否認,自己的夢想「階段性地實現了」。圓夢以後,他開始幫助年輕人去實現他們的電影夢。憑藉「語路計劃」,賈樟柯將6個年輕導演推到了前台,他們年紀最大的32歲,最小的剛過22歲。這是他第二個扶植新人的計劃,先前啟動的「添翼計劃」製作的首部青年導演作品也將在今年面世。

在「語路」短片的首映之夜,團隊舉行了一個很私人的慶功——年輕的導演們想聽一聽賈樟柯開口唱歌。賈樟柯就拿起麥克風,像20多年前在家鄉汾陽的練歌房裡一樣放聲唱道: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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