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首長誇誇當年

宋人胡旦，能文，中過狀元。

他曾大言，應舉不做魁首，仕宦不至宰相，便覺人生無味，「乃虛生也」。

很狂。所以，參加工作後，一直沒上去。

他的所謂仕途，主要就是在中央搞文秘，知制誥。

長期的體制內寫作生涯，再狂的人，也會慢慢變套路。

油膩，自古有之。

此公晚年，閉門閑居。

某日，國史館的同志們來請教，說組織上要給某個老首長作傳，首長後來貴盛，可頌的東西多，好寫，奈何早年間卻殺過豬，這一段，該怎麼寫？不寫行不行？

胡旦說，得寫，不寫反而有問題，顯得不自信。

眾人說，那畢竟進城了，不是打天下那會兒，把老首長寫得這麼粗，合適么？

胡旦笑。

眾人恭請老前輩示下。

胡旦又笑。

眾人陪笑少頃，都說該怎麼寫，就聽大師您的了。

胡旦笑道，何不遂作「公少，嘗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云云？

座中皆嘆服。

史書就這麼寫了。

有人會說，這不就是語言的腐敗嗎？後來貴盛了，所以，早年間的一切，也就不尋常了。

一把殺豬刀上，都藏了大道理。

殺個豬，簡直是格物致知，操演了治國平天下的藝術。

有意思嗎？

這樣想的人，可能都不太注意研究國情。

這就又看出司馬遷《史記》的好來了。

司馬遷也寫了很多老首長的當年，吆喝，游手，幫閑，好事，是什麼，就是什麼，直書，並不抒情。

他們後來幹了革命，從龍輔弼，發跡變泰，那就後來另說。

一碼歸一碼。

至多感慨一句，誰能想到他們當年是這種樣子呢？革命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啊。

如是而已。

不盡之意，正發人深思。

並不會說什麼，原來真是天降老首長啊，他們當年混街頭時，那些偷雞摸狗、呼朋引伴的勾當，其實是在展示卓越的鬥爭才華，體現了高超的統戰藝術。

除非是要搞笑。

司馬遷確也寫過一筆什麼「宰天下之志」，但那是在寫陰謀家陳平早年生涯時，讓陳平自己說的。

讓老首長自己說，和替老首長說，區別太大了。

怎麼誇當年，是個麻煩事。

而替首長誇當年的習慣，畢竟養成了，一路傳下來。

這真不是語言腐敗。

這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