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池：母親的生命就這樣溜走了! 2016-08-22 14:44:24 來源：共識網作者賜稿　作者：胡鵬池 我要評論點擊：2019次 摘要 原文，附部分跟帖 　　今年(2012年)3月13日這一天，

2016-08-22 14:44:24來源：共識網作者賜稿　作者：胡鵬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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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2012年)3月13日這一天，我們這兒的天氣特別好，早晨的陽光燦爛而新鮮，亮堂了半個房間，房間里充溢了初春的暖意。

　　與前一夜的煩躁相比，90高齡的母親這一夜睡得特別的安靜，氣色相當好，白白的，也有血色。如果沒有皺紋，沒有稀疏的老年斑，就像小姑娘的臉色一樣好看。

　　九點鐘的時候，母親已經醒了。我走到床前說：「媽，該起床了」。母親說：「我今天不想起床呢?」我說：「那就再睡半個小時吧。可不許賴床唷!」母親點點頭。

　　半小時後，我與保姆一塊兒服侍母親順利地起了床，坐在沙發上，然後由保姆給她洗漱，吃藥，吃早飯。我就上樓(我們家是躍層)來到我的書房上網，寫了一篇小文章，然後下樓。保姆說：今天你媽特別乖，吃得可好了，喝了半杯牛奶，一小碗稀飯，一個雞蛋，幾筷肉鬆，一小塊腐乳。

　　你真棒!我豎豎大姆指表揚了母親。

　　那時已是十點半了，我對母親說：你又是三天沒大便了，今天得打開塞露。母親很順從地讓我們擺弄，然後我就抱著她到衛生間。

　　母親的雙臂勾著我的脖子，母親的臉頰貼著我的臉頰，母親的熱量傳過來。有一周多了，每天都是這樣做的，每當這樣的時刻，我會湧上一陣幸福的感覺。

　　保姆利用這個空檔，趕緊將房間的窗戶打開，通風透氣，打掃衛生，將她的床單，被套全部換了乾淨的。

　　母親坐在馬桶上，我坐在一旁的小凳上陪母親說說話。我問母親有沒有大便?她說我也不知道。我說肯定有了，我聞到臭氣了呢?母親也未置是否。我說你就再坐一會兒吧，沒準還會有，母親點點頭。又坐了十幾分鐘，我把母親抱起來，保姆為她洗屁股，擦了爽身粉，換了尿不濕。我再次將她抱進房間里去，坐在沙發上，把雙腿擱在床上，蓋上被子，再拿一個電熱水袋讓她自由地拿在手上或置於腹部。

　　來回抱的過程，我也感到累，我問母親：這樣坐著舒服嗎?母親說：舒服的。我說那我就上樓去休息一會兒，母親說你去吧。

　　我坐在電腦前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支煙。

　　保姆是在母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情況下才請的，到這天為止才四十天，只做半天工，上午11點半就走了。我與妻開始忙著搞午飯。我們吃好飯，1點鐘的時候，攪了半個橙子汁又加了一點蜂蜜讓母親喝了。我問母親甜不甜，母親說甜。於是又配套喝了半支口服液。

　　一點半鐘的時候，妻的妹妹來了。她和妻在廳里說著話，又進去問候了我母親。母親回了話說：你來了。我問母親她叫什麼名字?母親說叫建華。妻妹子說：媽媽(家鄉話中「伯母」的意思)，腦子呱呱叫。母親給她一個笑臉兒。妻妹對我說：你母親真不簡單，腦子一點兒也不糊塗。

　　兩點多鐘的時候，我又喂母親吃了一大塊紅薯。母親說嫌多了。我說能吃多少吃多少，結果也全吃了。

　　約摸又過了半小時，我為母親準備了一小碗雞湯泡飯，裡面放了魚圓與山藥。

　　母親的吞咽功能早已很差了，喂飯的過程比較長，我會用各種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說說話，問問題，在這一口與下一口之間，我會靠著門垛做撞背的鍛煉，讓她一邊咀嚼一邊看著我，我還會問她那些老一套的數學題。那天我問她的問題是這樣的：每次撞背25下，做了兩次，一共多少下?母親很快地回答是50下，我說母親你真聰明。我說那麼我做了四次，一共多少下呢?母親說四五得二十。我等著她報答數，但是她最終沒有報出來。我說一百下呀，下次可要記好了。

　　母親吃飯的時候不住地喘氣。半個多月來，她常常是這樣的，所以也沒有特別在意。吃了一半的時候，心想今天吃的東西已經很不少了，就說不吃了吧?母親點點頭，我又讓她喝了幾口雞湯。

　　每逢要剩飯碗，如果剩的比較多，母親總是說留著下一頓再吃吧，也不忘吩咐加個蓋子蓋一蓋;如果剩得比較少，她就一定會堅持吃乾淨了。有時就是一口頭了，倒掉吧?母親搖搖頭表示不同意。有時甚至會把飯碗搶過來，吃得飯碗里絕對不剩一粒米。在這方面，她是特別固執的，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此前也曾有過一、兩次，我乘她不注意時就把剩飯倒掉了，她發覺後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很嚴肅地斥責是「作孽」，這之後我就不敢了。

　　母親的生命里始終對兩樣東西特別敬畏。一是水，二是米。她說水是生命之源;她說一粒米需要6斤4兩水，浪費一粒米，雷神菩薩也要打頭的。

　　3月13日下午3點半左右的情況就不一樣了，我說剩下的就倒掉吧，母親竟然點頭同意了。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的，讓我當時很心驚。我只是感傷地意識到母親生命的心勁兒又下了一個台階了，但是我仍然沒有想到這是她的最後一頓飯。她或許已經意識到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再吃了。

　　吃完飯，我就給她捏腳，左邊50下，右邊50下，再左邊50下，再右邊50下。

　　我在為母親捏腳時會大聲地數數，母親也跟著數。我用家鄉話，母親也用家鄉話;我用普通話，母親也用普通話。母親是有文化的人，其實真正的學歷也只有小學三年級，她的普通話說得很好的，當然也只是「狼山牌」(南通的一座山)普通話。

　　數數的習慣是在我陪她散步時才形成的，前後也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那時，母親柱著拐杖已經不能單獨散步了，需要我用一隻手牽著她，我們一邊走，一邊大聲地數數。剛開始時，只要我開個頭，母親就會接著往下數。讓我萬分驚異的是她從來不跳數，也從來不數錯。每天中晚兩次，或飯前或飯後，一天大概600步。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幾十天，後來喘氣得厲害，就越來越少了。但想不到數數這樣的新習慣竟然維持到她生命的最後兩個小時。

　　母親對捏腳並不享受，她會喊疼。我說有疼痛的感覺就是有效果，你看你的雙腳都腫了，捏捏腳能活血，堅持下來，你也許還能自己散步呢。她也就不再反對了。

　　妻已經上班去了，家中只剩我和母親兩個人。

　　我坐在沙發前，與母親拉了一會家常。我告訴她你的小女兒打電話來，說要回來服侍你，你要不要她回來呀?母親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只是問她在哪裡?我說你說她在哪裡呀?母親說她是不是在南京?我說你又糊塗了，她在美國啊!你大女兒在南京，她上個星期剛回來過。母親沒作聲，盯著我看。我說你到底說句話呀，要她回來還是不回來?母親還是不作聲。我又問她你的小兒子在南京，忙著呢，要不要他回來呀?母親還是不作聲。我對母親說，母親你話怎麼越來越少了啊!

　　我為母親擦了一把臉，對母親說，服侍好了，我去休息一下。往常她會說我沒事，你去休息吧!可那天她只是點點頭。

　　我惦記著那半支口服液，又很快來到母親面前，看到她睡著了。沒有忍心叫醒她。於是就到廚房裡，將中午的碗筷洗涮乾淨了，做些晚飯的準備工作。這個過程可能有三、四十分鐘，這就到了五點半左右。

　　我再次走到母親面前，看著母親睡著了。我說媽你醒一醒，把這支口服液喝下去。她不理我，我把她的腳放下來，搖搖她的身子，她還是不理我。我有點慌，摸摸她的臉，臉熱熱的，也有紅暈;摸摸她的手，手也是熱的;摸摸她的胸，胸很熱。將手放在鼻子下，沒有鼻息;把她的脈，沒有脈息;將手放在她的胸口，沒有感到心跳;將頭埋在她的脖子旁，沒有聽到她喉嚨的聲音。我完全慌了，掐她的人中，摁她的太陽穴，將她摟起來，臉靠著臉，一隻手拍著她的肩和背，完全沒有一絲回應。

　　我開始哭喊起來：媽!媽!

　　幾十聲喊過去，我仍然不相信母親就這樣走了。我無助的看著母親的臉，仍然是白皙有紅暈的，我再將我的臉貼上她的臉，仍然有熱量傳過來，然而她再也沒有些微的反應了。

　　母親的生命就這樣溜走了。我將時間定義為3月13日下午5點20分，其實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也許是在我洗碗洗菜的時候，也許還要更早些。

　　僅以此文獻給已在天國的母親!

　　僅以此書獻給在天國的父母親。

　　胡鵬池 於江東頤園 2012年11月18日清晨

　　附錄：

　　本文曾於2012年11月18日在清華校友網上發表，得到校友們的熱烈響應，並交換伺候老人的心得。選摘數則如下

　　●HO校友：

　　感人至深!!好像題目與正文文字風格不太協調，我是瞎說。

　　我回復道：

　　是有那麼點不協調。

　　對於我而言，母親的生命真是溜走了!年前還很好。我對母親說：我們約定，你起碼再活三年好不好?母親說：活那麼長幹什麼?我多活一天，你多受罪一天，他們東的東，西的西，也幫不上什麼忙。我說你可不能這麼說，你活在這兒，我活著也有意義。母親說：「看情況!走到哪裡說到哪裡!」

　　我想起她那句「看情況」，及說這話時的表情與神態，樂得眼淚花都冒起來。

　　要不是大冬天起來上廁所，摔了一跤，興許我與母親的約定能實現。這以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悔不該沒有早點搬進她的房間去睡，腸子都悔青了。

　　●W校友(女)：

　　感人至深，淚流滿面看完。鵬池學弟的孝心太感人了，您的老母親走的安詳，壽終正寢，也是老人家的福分。鵬池學弟多保重!

　　我回復道：

　　孝是有境界的，孝的最高境界是「色難」，而我遠遠沒有做得到。有些是沒有條件，有些是努力不夠，有些是在老人家生前自己沒有體會到。

　　●HE校友：

　　這個"孝的最高境界是「色難」" 如何解釋?願聞其詳。謝謝!

　　我回復道：

　　答賀兄及各位：

　　我對「色難」的完整解釋：

　　一、色，通常的解釋是臉色，引伸為「態度」。意即對父母及長輩要做到和顏悅色，這是很難的，最難的。

　　二、古語的解釋，「色」有「所見到」的意思。引伸的意思：對父母及長輩不僅要和顏悅色，而且這種和顏悅色要發自內心，而不是裝出來的。

　　三、「色難」的出處：《論語·為政》篇：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譯文：

　　子夏問孝的道理：「怎樣才是孝道?」孔子：「 難在子女的容色上。若遇有事，由年幼的操勞，有了酒食先讓年老的吃這就是孝了嗎?」

　　這裡的意思是子女為上人做事，好吃的東西讓父母先吃，這難道就算孝了嗎?孔子的意思是這不算，最難的還是子女對父母的臉色上，要始終保持和顏悅色。

　　四、「色難」的典故 ：

　　乾隆讀《論語》後給紀曉嵐出了個對子，上聯是「色難」。

　　紀曉嵐說這容易。

　　乾隆說：容易，你倒是對下聯呀!

　　紀曉嵐說：容易啊!

　　半餉，乾隆大呼：絕對!

　　「容易」對「色難」可不是絕對嗎!

　　五、我對「色難」的理解

　　通常將「色難」解釋為子女的臉色及態度，這還是片面的，境界仍然低了一點;更高的要求是要讓父母始終保持心情愉快的，臉上常有愉悅的笑容，這才是最難的。

　　總結：讓父母始終保持愉快的心情這才是孝道的最高境界呀!

　　●又得到了一則評論，將它放在一起吧!

　　記得有一句古聯：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窮人少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關鍵在於有孝心。

　　現在的生活確實比過去好多了，這是誰也不能否定的。有時一看到滿桌子的好飯好菜，就想起我那苦命的父母，心裡就特別難受。他們在舊時代遭的罪太多了。當年，沒有經濟條件更好地孝敬父母。好不容易日子剛剛有些起色，我的父母就都去世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這是最令人傷心的。

　　●LI校友：

　　鵬池兄的「故鄉人物風情」，寫得細膩感人，但這篇寫母親的文章，我卻是今晚第一次拜讀。

　　讀到一半，就禁不住飽含淚水。

　　我為鵬池兄細心照料母親的一舉一動所感動，胡母有這麼孝順入微的兒子，她在天之靈，是欣慰的。

　　我也自然地想起我的母親，她含辛茹苦的一生。

　　12年前的4月1日凌晨，母親在我的家鄉病逝，我從深圳連夜驅車馳回，在她床前長跪不起。

　　因為，我欠母親太多，從未在她老人家面前親手服侍過她，即便她病了，也未能及時趕回。

　　家裡人後來告訴我，母親走前的晚上，一直念著我的小名。

　　有父母在，是福氣，但真正做得好，像鵬池兄、XX、XX、XX這樣，也不容易。

　　我作為兒子，每念及此，就覺得自己於心有愧，對不起長眠地下的母親。

　　我回復道：

　　謝謝連長(校友的的外號)。

　　人往往都是要吃後悔葯才進步的。1998年時我還在「名利場」。那年春節後，我向病中的父親告別啟程去北京。父親說：你再等兩天。

　　我沒有意識到什麼。第二天到了南京，買好了去北京的飛機票。就在這時，弟弟打電話來說父親走了。

　　你說我當時什麼心情?

　　父親生前，從嚴格的意義上講來，我沒有侍候過他一天。光給兩個錢，算是哪門子事嘛!

　　父親的死催生了我的覺醒。從那一刻起，我決心要將這個遺憾從母親身上找補回來，要為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我做到了，雖然做得不完美。

　　●YI校友：

　　感人啊!

　　我的老母親也在我身邊,今年九十了，記憶仍好。前幾天,我的表弟(舅舅的孩子)從馬來西亞來港玩。與母親聊天時,老人家居然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帶母親去檳城時表弟一家住的街名。表弟,表弟婦都驚呆了。說「姑姑的記憶力太好了。」

　　這不,剛睡醒,吃了我剛買回來的蛋糕,給她泡了奶粉加點咖啡。老母親說,不加冰哪好吃啊!我說天涼，她堅持要，加冰送到她面前,她才點頭微笑。(還能每天吃冰棍呢!)哈哈!

　　我回復道：

　　珍惜與母親在一起的每一天,盡量將幸福增加得最多,將遺憾減少得最少。

　　一定不要想改變她什麼，要改變的只是自己。老人家的固執往往是生命力頑強的表現，往往是自信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