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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發:王曉華:人為什麼會「獸性大發」?

引言

人是一種善於推卸責任的動物:他在做了某些惡行之後會把當時的狀態稱為「獸性大發」,似乎那犯了罪的不是人,而是沒有思想的禽獸。沒有思想的禽獸當然無法為自己辯護,只能默默地承擔人強加給它們的罪名,在為人背黑鍋的同時接受人的嚴厲懲罰(通常是死刑——被吃掉,或無期徒刑——終身勞役)。也很少有人去思考自己「獸性大發」的原因是沒有改造好自己身上殘存的獸性,還是獸性以一種隱秘的形式進入他的靈魂和身體里,反正罪魁禍首是那該死的獸性。這種說法包含著人對人性的絕對自信,彷彿人性絕對地光輝燦爛,像無暇的白玉一樣。但是假如人性真的這麼完美,那麼,它為什麼會如此脆弱,以至於抵抗不了獸性的誘惑而去犯罪呢?這個簡單的反詰句表明了人性顯然是不完美的,所以,人犯罪的根源歸根結底還在人性之中。既然我們把人犯罪的根源初步弄清楚了,就應該順理成章地澄清誤加於獸性之上的罪名,以免人再在「獸性大發」之後懲罰那些無辜的禽獸。考慮到這個工作很少有人願意去做而又必須有人去做,我只好冒著被當作人類叛徒的危險寫下這篇《人性與獸性之辨》。

人最喜歡稱之為獸性的品格是殘忍。《新華詞典》對獸性的解釋是:極端野蠻、殘忍、下流的性情。我還查過英國和法國的詞典,看到的是大體上相同的解釋,足見這個解釋是有權威性的。這種說法似乎是理由充分的,因為禽獸在吃另一種禽獸或進行內部鬥爭時總是直截了當,在它們呆板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同情、慚愧、內疚,更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的意思。但是,只要稍加思考,我們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謬論:殘忍意味著超越生存競爭的界限,而源於本能的行動是永遠不會越過這個界限的,所以,沒有思想的禽獸命里註定與殘忍無緣。殘忍誕生於上進心和計劃,也就是超越某個界限的努力。只有人才有上進心和計劃(例如打多少獵物、消滅那些敵人、如何拷打戰俘、怎樣在某個物種滅絕之前品味它們的鮮美與否),因此,只有人才會是殘忍的。人之外的動物由於沒有思想,也就沒有上進心,當然不可能具有殘忍這種美德。它們只能循規蹈矩地遵守生存競爭的原始法則,在食物鏈中佔據一個位置,而不會追求生存競爭之外的目標。比如說,禽獸從來不會在吃飽喝足之後以玩弄其它生命為樂,更沒有將其他物種趕盡殺絕的雄心壯志。人這種有上進心的動物就完全不同了:作為雄居於食物鏈頂端的萬物靈長,他不但具有將現存的生命種類逐一品嘗完畢的雄心壯志,還發明了無數折磨生命的藝術。就對待具有「獸性」這一原罪的禽獸而言,他們會在吃一頭羊之前用鞭子反覆抽打它,欣賞它絕望的眼神和凄楚的叫聲,從中體味作為人的優越感,或者將活魚放到沸水中,讓鵝在燒紅的鐵板上奔跑,以獲得一頓「味道美極了」的大餐,而且,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正在享用的某種動物在世界上僅有幾十隻甚至更少時,還會獲得最有自我實現意味的高潮體驗。上進心還使人將這種殘酷的遊戲引入人類內部,發明了內容豐富的武器和刑譜。僅就刑譜而言,中國商周時代的死刑就分族誅(滿門操斬)、斬戮(殺頭)、炮烙(讓人摟抱燒紅了的銅柱)、焚(火刑)、烹(用鼎煮人)、磔(殺死後肢解)、踣(暴屍三日)、醢(剁成肉醬)、脯(晒成肉乾)、剖心(挖出心臟),肉刑則有墨刑(在人面部刺字)、劓刑(割掉鼻子)、刖刑(砍掉手腳)、宮刑(破壞生殖器官)、馘刑(割去耳朵),實在是豐富多采呀!也許有人會說那些發生在萬惡的奴隸社會,但是奴隸社會不也是人的社會嗎?況且,現在的人類不是正創造性地繼承著祖先傳下來的製造痛苦的藝術嗎?我們常說二十世紀是個文明的世紀,但是毒氣室、原子彈、生化武器這些先進的消滅生命的武器不正是誕生於這個時代嗎?我們只要平心靜氣地回顧一下人類的歷史,就會發現它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武器和刑具維持的,或者說,製造痛苦和死亡從來都是人的一項主要事業。如果我們實話實說,那麼,就必須承認:人由於上進心的驅使有某種追求殘酷的願望。在某些我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狀態種,我們只有在別的生命痛苦的情況下才能感到快樂,並且我們的快樂與其他生命的痛苦成正比,所以,為了使自己的快樂達到高潮,就必須讓其他生命的痛苦接近極限。自我實現的願望使人總結出一整套製造痛苦和死亡的藝術,以種種名義賦予其合法性。也許人們在殘酷的遊戲過後偶爾會感到不安,甚至毛骨悚然,於是為了安慰自己,便稱當時的狀態為「獸性大發」。但是這個借口顯然過於滑稽,即使作為自我欺騙的手段,也是遠不合格的,更不要說讓整個宇宙相信了。

人比較曖昧地歸結為獸性的品質是貪婪,例如,我們把豬當作貪吃的象徵,又用山羊代表淫蕩,彷彿人在沉溺於貪慾時也是可惡的獸性在搗鬼。但是這個借口同樣是極為脆弱的,因為貪慾意味著超越生存需求的界限,而禽獸是沒有生存需求之外的需求的。雞、山羊、老虎、鯊魚之類的動物在吃飽喝足之後通常會愚昧地呼呼大睡,或者沒有上進心地嬉戲不止,從來沒有佔有更多自然資源的遠大理想,更沒有統治整個世界的宏偉目標。老鼠之類的動物在冬天來臨之前會儲存一些食物過冬,但這仍是為了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不是為了實現貪慾。貪慾是上進心的產物:它使人總能在已經達到的佔有水平上設想更多的佔有,因而使佔有成為一個沒有止境的過程。只有人才有上進心和理想,所以,只有人才是慾壑難填的。我們可以從吃和性活動——「食色性也」——兩個方面來證明這一點。吃在人類這裡早已超越了維持生存的低級功能,變成了一種重要的自我實現手段。人作為萬物之靈也是饕餮之王,具有吃遍其他生命的雄心壯志,並且把吃升華為一種高級的藝術。一部人類史就是人類食譜不斷擴大的歷史,以至於人類的嘴和胃越來越接近「至大無外」這個最高境界。只要是生命,不管它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也不管它是多麼美麗和可愛,在人的眼裡都是美味和營養。誰吃得越多,誰能吃到快要滅絕的生命,誰的社會地位就越高。能吃到大多數人吃不到的生命在中國是公認的成功標誌。而且,某些人類個體早已不滿足於吃到某種生命,還要進一步追求「吃法」的藝術性。這種藝術最初主要是針對屍體的(我們的廚房每天都在發生無數合法的碎屍案),後來某些人類中的「精英分子」覺得僅吃一些屍體實在不上檔次,能品嘗到活的生命才算得上真正的美食家,於是便有活煎鯉魚等高級的吃法誕生。人類的「吃文化」也因此變成了製造死亡和創造痛苦的雙重藝術。對於地球上的絕大多數禽獸來說,人就是痛苦之神和死神。就因為人類在「吃文化」方面過於富有進取心,地球上無數的生命種類滅絕了,剩下的生命也多半命里註定要走完從人的口腔到肛門的必由之路。吃了這麼多的生命,必然有大量的能量需要發泄,於是「食色性也」中的「色」就變成了「性文化」。擁有「性文化」的人類首先廢除了發情期之外的時期,使每一天都能成為性的狂歡節。這就使「性文化」變得分外豐富多采,不但包括賣淫、強姦、通姦、獸奸、手淫、同性戀、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等風格各異的形式,而且每種形式又可以演繹出連人事後都感到驚異的花樣。如果那些偶爾才在這個領域「獸性大發」的禽獸們有意識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活得像個苦行僧。與人類相比,最淫蕩的禽獸都算得上禁欲主義者。實際上,「吃文化」和「性文化」僅僅從兩個小的方面展示了人類目前慾壑難填的生活方式,那些我們沒有說出的方面具有更豐富的內涵。現在人類的欲壑正在迅速膨脹著,因為它的邊緣就是人類想像力的邊緣,而人的想像力是可以吞沒整個宇宙的。隨著這欲壑的擴張,人成為越來越飢餓的動物,只能靠更瘋狂的吞噬來獲得微不足道的滿足。雖然人類已經把地球上相當大一部分動物、植物、石油、礦石等他稱之為「資源」的東西填入了他的欲壑里,但是他的飢餓感仍然有增無減,於是他又把虎視耽耽的目光投向了月球和火星。按照這個邏輯發展下去,人類自身也會被自己的欲壑所吞沒。顯然這種「奇蹟」是禽獸們無論怎樣「獸性大發」也創造不出來的,所以,人性與獸性的界限在這裡表現得非常鮮明。

雖然人習慣於稱自己不美好的狀態為「獸性大發」,但是有些「優秀的」人性顯然是禽獸所無法企及的,譬如說我們將要討論的使用陰謀的能力。沒有思想的動物是沒有陰謀詭計的,就連最「狡猾」的狐狸也是如此。狐狸之類的動物有時顯得比較「狡猾」,不過是它的本能結構比別的動物複雜一些,能對處境做出稍為靈活些的反應。這些反應連「陽謀」都算不上,更與陰謀無緣了。陰謀是人的專利。它源於人的本性:人是一種能夠設計未來的動物,而當他暗中設計對其他生命不利的行動時,陰謀就誕生了。哲學家將人定義為會使用工具的動物,但實際上工具本身就是凝固了的陰謀:工具使人可以不直接觸及對象而捕獲對象,人對這個被捕獲者來說躲在一定距離之外的暗處,所以,工具就是陰謀的化身。例如,箭這種直來直去的東西似乎是與陰謀無關的,但是它能使人躲在暗處實現自己的謀劃,所以,它和陷阱、網、地雷一樣是陰謀的存在方式。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是天生的陰謀家。人正是靠著使用陰謀的能力從各種動物種脫穎而出的:雖然人在力量上敵不過老虎、獅子、大象、鯊魚,在敏捷性上不及飛鳥和猴子,但是人可以不與它們接觸而將它們驅入一個無形的巨網,把它們變成食物、原材料、奴隸。現在,這個無形的巨網已經包圍了地球村裡的絕大多數生命。它使人對動物的鬥爭進化為日益高明的謀殺案。無數禽獸成了這些謀殺案的犧牲品。但是任何人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都沒有權力以勝利者的姿態大笑,因為陰謀之網也在等待著每個人。人也是一種動物,理所當然也是陰謀之網的捕獲對象。事實上,那些無知的禽獸太愚蠢了,只要略施小計就可制服,因此,絕大多數上檔次的陰謀都是為人準備的。兩頭會使用陰謀的動物的鬥爭是需要更精彩的陰謀的。人與人的鬥爭幾乎百分之百地是陰謀和陰謀的鬥爭。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陰謀史。「兵不厭詐」這句成語的深層含義是「人不厭詐」。只有人這種動物才會邊笑著對自己的同類說:「你好!我多想你呀!今天的天氣真好!」,邊把刀子刺入他的身體。人是地球上最表裡不一的動物,具有笑裡藏刀、見風使舵、落井下石、誘敵深入等一系列高超的生存技能。這些技能使人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物種,也使人成為地球上活得最累、最痛苦、最無聊、最荒誕的動物。使用陰謀的能力在人性和獸性之間划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只有虛偽的人,沒有虛偽的禽獸,所以,如果人在使用陰謀後說自己「獸性大發」的話,那麼,這種說法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人類還具有禽獸所不具有的另一個「優秀品質」:統治和壓迫一切的霸權主義。這種慾望的核心是自私的邏輯。它使人為了實現自己的利益而犧牲所有他物的利益。如果人看見一隻鳥在天上自在地飛,或者幾頭野獸在原野里無拘無束地走,那麼,他的心中就會產生強烈的飢餓感,要採取種種手段佔有它們。凡是敢於反抗人類霸主地位的動物一概因為「獸性大發」而被消滅或淪為人的奴隸。不敢或無力反抗的則自然是順從了以來的意願,理所當然要把自己的生命當作供品,任人轉化為糞土或玩物。至於那些沒有發音器官且不會走路的植物,更是與所有無機物一起,成為人類實現自己利益的原材料。但也有一些在人類統治的縫隙中頑強生存的動物,例如善於打地道戰的老鼠、打不盡殺不絕的蚊子、永遠在死神面前快樂地飛翔的蒼蠅,由於人類欲除之而後快而又無能為力,便被人們稱為害蟲。其實,它們本來是地球上的老資格居民,人與它們的關係類似於白人移民與美州印地安人的關係,所以,後來者侵佔了土著的地盤而又稱它們為害蟲,絕對是一種難以自圓其說的說法。如果我們超越了人類中心主義的狹隘視野,就必須承認:人才是地球上最有害的害蟲。可以平心靜氣地想一想:人類誕生以後地球上有多少物種滅絕了?有多少動物喪失了自己的家園?對於老虎、熊貓、藏羚羊這些正在消失的動物來說,人類不是地球上最兇惡的害蟲嗎?不正是人造成了包括物種滅絕、臭氧層消失、環境污染等許許多多我們無法確切統計的毀滅和災難嗎?從一定意義上說,人是能夠毀滅整個世界的超級害蟲。這一切都源於人類的霸權主義。這種霸權主義使人和人之間也充滿征服和被征服的緊張情節,因為當一個人把自己當作人類的縮影時,他必然將自己設定為世界的絕對中心,並試圖統治其他人類個體,把他們當作可以利用的社會資源。對於物的奴隸制和對於人的奴隸制是一回事:我們只要仔細考察一下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會發現奴隸制是與畜牧業和養殖業——人對物的奴隸制——同時產生的。這種一致曾使許多思想家感到迷惑。實際上答案是簡單的:人對人的態度和人對物的態度是受同一邏輯支配的,所以,只要人對物是「害蟲」,那麼,人對人也必然是「害蟲」。要改變這個殘酷的現實,就必須廢除人類自私的生存方式,超越人類中心主義。這需要從根本上反思和改造人性,而不能簡單地用「獸性大發」四個字敷衍了事。

結語

我在這篇文章里說了一些有損人類面子的話,並不是要完全否定人性,而是要對人性進行徹底的反思。其潛台詞是人性還存在著光明的一面。但正如我反對將人性中的惡歸結為「獸性」,我也反對將人性中的善歸結為「神性」。有一句世界性的名言說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這句話的錯誤在於把人性中的善與惡都歸結為人之外的某種東西,而人性本身卻無形中變得一無所有了。它從兩個方面為人推卸著責任:人行善時是他身上的神性在起作用,做惡事時則是「獸性大發」,所以,這二者在本質上都與人沒有關係。事實上,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野獸,更不是二者的結合體:人就是人,如此而已。正如人的功績完全源於人一樣,人的錯誤也只能在人性中找到原因。就人性與獸性的關係而言,公正的說法應該是:人性有著獸性無可比擬的崇高和美麗,也有獸性難以企及的邪惡和醜陋。先前的人類歷史就是由這善惡一體的人性推動的,以至於一位叫黑格爾的西方哲人說:惡也是推動歷史發展的動力。但是在人類的力量足以決定地球村命運的今天,如果再任人性中的惡自由發展,那麼,結局必然比「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還「乾淨」。明白了這一點,人類該如何行動,實在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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