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麼出版我的第一本電子書的

我不止一次地想像，生活中的康若雪是個怎樣的人。應該跟他筆下的男主人公一樣，浪漫、多情、勇敢、自由。我會如此地對他充滿好奇，是因為我很喜歡他寫的文章，區別於時下「咪蒙式」爆文或雞湯式情感勵志文，康若雪寫的都是長篇小說，他的作品風格鮮明，有一種難得的浪漫和文學氣質。雖然在這個時代，沒有多少人能耐得下性子去讀一篇晦澀難懂的長篇小說。

我是去年六月份在豆瓣上看到康若雪寫的文章的，看的第一篇是《這個世界上最獨特的愛情》，當時我就喜歡上了他細膩醇熟的寫作手法，以及文章中的浪漫主義。後來他告訴我，那篇文章他並沒有花多少精力去寫，這著實讓我很嫉妒，這世界就是有很多人比你更有才華更有天分。

康若雪的讀者稱呼他「康康」，編輯作者圈叫他「康老師」，可我叫他「若雪」。雖然我們聊得不多，也從未謀面，但就是覺得跟他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後來發生的一些事，證實了我的感覺是對的。去年秋天，我們都跟中信出版社簽了一本電子書，而且還是同一個編輯。因為這個關係，我們互動更多了，我知道他的家鄉離我的家鄉很近，他告訴我他辭了職打算去旅遊，我們還約好明年一起在廈門見……

有人用一輩子寫一本書，有人用小半生打磨一張唱片，而我們中又有多少人，對書籍和唱片有多少敬畏之心呢？中國讀者太急了，所以那些速溶的、情緒化的內容才會那麼容易被傳播。不說普通讀者了，哪怕是做書做出版的，頭頂也難時時懸著那支達摩克利斯之劍吧。所以我對那些有著嚴肅寫作態度，堅持純文學創作的人，總是充滿著敬意。

堅持純文學的創作，在這個網路碎片化閱讀的時代是很難的。若雪的作品也曾多次被出版社婉拒，在下面這篇他的自述中你會看得更真切。哪怕現在書已經出版了，他也不無擔憂地對我說，因為作品太文藝了，怕賣不好。

我想，市場可以檢驗好的產品、好的商業模式，但卻不能檢驗好的藝術作品。不是票房高的電影就是好電影，暢銷書也未必就是好書，畢竟大眾是缺乏審美的。

但是不怕，好東西經得起等待。

——易小婉

我是怎麼出版我的第一本電子書的

文|康若雪

公眾號 | 若雪書齋

2012年夏天，我寫完了一個六萬多字的中篇小說。在這之前，我寫了許多的日記、詩、散文、不成型的短小說等。我把這個中篇小說的完成當作我寫作生涯的真正開始。寫完後，我發給了長沙當地一個較著名的媒體人。他看出了我是寫小說的新手，給我說了一些我小說中的優點和缺點。之後我自己重讀，發現寫得太過混亂，無用的語句和篇章到處都是。我不能容忍，就把它廢掉了。之後，我開始投入一個長篇小說的寫作之中。那是一個青春題材的小說。我寫了將近一年才寫完。寫完改完之後，我帶著列印稿去找了長沙一家很出名的出版社。然而編輯並不看我的稿子。他告訴我說現在已經不接受投稿。現在都是編輯主動去網上找當紅作者。我懷著對自己作品的信心，仍舊希望他能看看稿子後再定奪，然而他還是拒絕了。我開始在網上找編輯。找到幾家傳統雜誌的投稿郵箱，投了過去。又找了幾個圖書公司的編輯，也投了過去。傳統雜誌的投稿石沉大海。圖書公司的編輯有了回復。有一位編輯看到後，說他看了開頭，很喜歡，不過上班時忙，會下班後在回去的公交車上看。又過了幾天，他說他看完了，看到眼淚流下來。他說要感謝我，我的文字讓他想起了許多往事。他要努力爭取幫我做那本書。可是他只是一個新去不久的編輯，他所在公司的主編不通過，選題會也不通過。他們已經不再做長篇小說。我的書只能放棄。另一個編輯也回了信，也說喜歡，準備給我做。我問了版稅，她說六個點。我也答應了。後來要發合同過來，我一看合同裡面並沒有提及版稅方面的內容。我問，她抱歉說公司還是不敢冒險。但可以為我出，只是不給版稅。她又勸我說一些當紅作者的第一本書都是這樣出來的。我想到我自己辛苦寫了一年，我沒有接受。這樣鬧來鬧去，我身心俱疲，於是和朋友一起騎行了滇藏線。在騎行的過程中，我回想起寫的那個長篇小說。它或許具有某種意義吧，但它的結構混亂，內容充滿了青春的濕噠噠的孤獨和憂傷，它還有較深的村上春樹的影子。太失敗了。對於我心中文學理想而言，這部作品簡直是不可原諒的。於是，我又決定把它廢掉了。從拉薩回來後，我精神狀態很好，於是在那個秋天，我寫完了一個三萬字左右的中篇小說《我的南方女郎》（名字靈感來源是菲茨傑拉德的小說《最後一個南方女郎》）。當時我有一個豆瓣賬號，作為平時查閱書和電影使用。我用這個賬號把這篇小說放在了豆瓣「經典短篇閱讀」小組上面。從下午到晚上，有了許多推薦、喜歡和留言。可是第二天醒來，這篇小說就被小組管理員刪除。管理員的理由是這個小組只能放已成名作家的經典作品，我是無名之輩，當然不可。我也無法反駁。但我因此在豆瓣認識了第一批朋友。有一個女孩說她喜歡小說中那種旺盛的生命力。她在德國留學，一有假期就去歐洲各個國家遊玩。她把作家波拉尼奧介紹給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讀到波拉尼奧。後來她知道我的困頓，她又說了一句話：寫作註定屬於更高的時空，你要為你的內心和才華感到驕傲。有一個男孩豆油我：這會是一部你死後五十年還有人讀的作品。許許多多這樣的鼓勵。於是，我就又興奮地接著寫了《嶽麓山下的情人》這部中篇小說。這時已經是2014年三四月了。我開始和朋友討論這兩部作品，朋友說你其實可以試試把《我的南方女郎》改寫成長篇小說。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在考慮改成長篇小說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個詩人的形象。他是顧城、海子那樣的，也是凱魯亞克、波拉尼奧筆下那樣的。大學時，我曾痴迷於讀詩和寫詩。我要為詩和詩人寫一首讚歌。於是，我虛構了一個叫做師城的詩人。他和主人公南子是好朋友。他們的關係，有些像《在路上》的迪安和薩爾或者是《荒野偵探》里的利馬和貝拉諾。南子是一個對一切充滿好奇，在愛和藝術中成長起來的人。而師城瘋狂，熱愛生活，以藝術為生命。

但是，這部小說愛情的外殼沒有被我丟掉。它依然是一個愛情故事。主人公南子和夏夭夭（最開始版本女主叫做安貞）兩人相遇相愛相離，互相需要，互相糾纏。我想寫出愛情最初的詩意和愛情中的厭倦。我還想寫出愛情是如何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我也想寫出人是如何依著內心而活，而這種內心與世界的對抗，充滿著輓歌般的英雄氣概。

就這樣全部改完之後已經到2015年元旦了。那時小說是將近18萬字。我又找了長沙兩家大學出版社，它們都以一定的理由（大學出版社不出小說，以及我是一個沒有名氣的新人）拒絕了出版。之後的日子，我開始考慮以自費的方式出版。但因為沒錢，要借錢出版又遲遲下不了決心，就不了了之。2015年，我來到北京。我想了解清楚都是哪些作者在出書，書到底又是怎樣出版的。實際情況當然不算是樂觀。名人可以出書，微博百萬粉絲的人可以出書，豆瓣上萬粉絲的人可以出書，ONE《一個》上面發表了文章的人可以出書，微信公眾號粉絲多的人可以出書。雞湯勵志可以出書，短故事集可以出書，商業、八卦、生活文章可以出書。出完書，還有各種包裝、宣傳、推廣。出一本書，不再具有神聖性。這和我之前只顧埋頭讀書寫作差別太大了。這時候我看到的名名利利，已經很赤裸裸了。我繼續投稿，但得到的回復幾乎都是你的小說文學性有點太強，節奏偏緩慢，不夠俗，不夠虐。

而文學作品一直面臨的問題是銷量不好。賣不出去，出版商賺不了錢，當然就不再出版。對於文學新人來說，情況只能說是更為艱難。一個真正好的作者當然可以不顧時代，自己救自己，寫出偉大的作品來。真正給作品答案的是時間。但要在這個快速的時代里守住自己，又談何容易呢？與此同時，我質疑自己小說的毛病又犯了。我再讀《我的南方女郎》，又越讀越不滿意。於是又想著修改。我也知道了市場，想往市場靠攏一些。於是加入了夏夭夭父母和丈夫，以增加一些生活上的衝突。我刪除了一些關於詩歌和騎行的太複雜太私人化的內容。我也準備按照流行小說的規律讓主角死掉一個。那段時間，無論看書、吃飯、坐地鐵、打籃球，腦海里都在想該用什麼辦法讓女主角夏夭夭死掉。想到的結果有：騎行在西藏時摔死，被丈夫殺死，因病而死......

但最終，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起來，這樣的結局是為了迎合市場。按照小說情節的內部規律，按照人物本身的性格，到底該怎樣結局呢？我一時找不到答案。於是，我開始花更多的精力在豆瓣上寫短篇小說。

粉絲慢慢漲上去了，各種公眾號開始轉發文章了，雜誌開始約稿了，編輯開始約合集書了。也認識了一些寫作者，也加入了各種寫作群。也開始把文章發在犀牛故事、簡書等其它的平台。會有各種喜歡和讚美的聲音傳來。有一個編輯朋友甚至開玩笑說，她發現現在無論哪裡都有我的粉絲。但我是一個害羞的人呀。我害怕我的文字被太多人看到。我喜歡掩藏著我的內心。而我的寫作，很多時候都太暴露自己的內心了。就在這樣的狀態中，有一天，中信出版社的編輯暢暢找到我。她說很喜歡我的嶽麓山系列和南方女郎系列，想做成電子書出版（如果電子書銷量不錯，就會出版成紙質書）。我猶豫了很久。一方面是對於《我的南方女郎》處於快放棄的狀態，另一方面是對於電子書的不放心。

但和暢暢聊了一些，知道了一些她的經歷，我才想著總可以試試吧。她是浙大本科，斯坦福大學文學碩士。她自己也寫小說，已經出版了三本書。她能喜歡，是我的榮幸。她說好的作品自然會有生命力的。

於是又開始修改。結局呢？結局並沒有出現狗血的死亡。至於是什麼，你們買了看了就能知道呢。

裡面有一些情色的描寫。是一種愛情自然釋放的狀態。但最露骨的情色描寫，已經和暢暢商量後刪除了。所以，它現在不算毒害未成年。我想政府和法律不會發怒的吧。在等待電子書做成的過程中，我常常想，我現在算是半隻腳踏在了寫作圈吧。但我為什麼過得並不開心呢？我變得日益浮躁，並且功利化。朋友們日益不斷的出書和賺錢刺激了我。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應該寫一些什麼。我常常發獃，一句話都不說。我懷念之前在嶽麓山下的寫作時光，那時我堅信文學，內心充滿著愛和自由的光亮。

我多願自己能慢慢摘除心中的雜草，還自己一片花園呀。

我也在想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寫作。

我寫作主要是我內心有著敏感至極的需求。我寫作是因為我喜歡它。我寫作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我可以去做好的為數不多的事情之一。然而，我已經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我渴望走在陽光中。我渴望浮出水面。我渴望寫作能養活自己。

我是一個從大山裡出來的孩子。能夠走上寫作之路，充滿著幸與不幸。但我知道，我在人世，我要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寫作就是我的路。如今，《我的南方女郎》的電子書已經出來了。它算是一個並不完美的青春抒情詩吧。它算是我寫作生涯里在草叢中的螢火蟲。它算是念念不忘處的一個輕微迴響。感謝編輯暢暢，感謝中信出版社。感謝一路來支持我的所有人。無以為報，只能一直寫下去。願這本書能給你帶來一些快樂。即使讀了之後失望，也請原諒我。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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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婉

「一顆不肯媚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