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墳墓的聯想

關於墳墓的聯想

每年的清明節都要上墳掃墓。每當站在已故親人的墓前，心裡總會回憶起有關亡人的往事。我父親的墳墓很簡單，一堆黃土一塊水泥碑而已，我父親要求火葬，墓里只有一瓷壇骨灰。在火葬場看到父親火葬時煙囪里忽然湧出的一大團黑煙在空中飄散，我的眼淚經不住流出來了。父親是孤兒，他的父親在他七歲死了，他的母親在他五歲時死了。

解放後，父親、伯父、堂兄和我到岳陽天燈嘴山上，祭拜過一次我爺爺的墓，那墓有大理石的碑石，有青磚砌的墓廬。大躍進後，那裡所有的墳墓都被剷平了，變成了梯田。沒有誰通知我們遷墳，也不敢過問此事。那時，到處可以看到從墳墓里挖出來任意拋丟的白骨，很可怕很寒心的！

我兩次去韶山毛主席故居參觀，看到毛主席父母的墳墓和他爺爺的父母，還有他的第一任妻子的墳墓，都完好無損，被遊客憑弔，我的心裡既高興又慚愧極了。特別是聽導遊說，毛主席的祖墳的風水寶地的龍頭，毛主席父母的墳墓都在龍脈上，韶山不久的將來還要大修一座毛主席的衣冠冢，我的心隱隱作痛發涼。人的命運難道真是由天定的嗎？這是在宣傳封建迷信的天命論嘛！這讓我極為掃興反感。

我多次教過奧地利作家茨威格(1881-19420）的散文《世間最美的墳墓——記1928年的一次俄國旅行》。他寫道：「我在俄國所見到的景物再沒有比列夫·托爾斯泰墓更宏偉更感人的了。……它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幾株大樹蔭蔽。」「沒有十字架，沒有墓碑，沒有墓銘志，連托爾斯泰這個名字也沒有。」這是怎樣的生者與死者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啊？這與權勢者和暴發戶的思想境界大相徑庭，讓中國皇帝陵墓——包括秦始皇陵和北京明清皇陵的豪華奢侈，轉眼都變成了歷史無情的諷刺和嘲笑；轉眼都變成了血淚斑斑的腐敗罪證。可惜這篇妙文，不知何故卻被被教育部門刪掉啦。

老舍的兒子送我的幾本書中就有《小綠棍》這篇描述他憑弔列夫·托爾斯泰墓的佳作。「這個地方極美，一片綠。綠地，綠草，綠樹。樹很密，很高，遮住了天，所以天也是綠的。……一條小路直抵墓地，路旁全是鑽天的大樹，把路變成了樹砌的衚衕。墓在路的終點，再過去綠色便接管了一切，包括沒收了的小路。」「從高處看，墓本身絕對是一根小綠棍。」中國要不要這樣美妙動人的名人墓呢？重溫《戰爭與和平》《復活》《安娜·卡列尼娜》這些名著時，我就油然嘆息，人的價值不在於身後墳墓的有無，而在於死者生前為人類進步事業奉獻了多少力量和財富。

美國前總統里根憑弔格蘭特總統墓，指示當地市長為百年祭整修墓地時，千萬不可移走已故兩百年的平民男孩子的墳墓，「雖然小男孩只是一位平民的後代，但是他應當享受和總統一樣的待遇。因為他的墓地屬於他的私人領域。是永不可毀滅的，誰也沒有理由剝奪他安息在自己領域的權利。」紐約市市長魯迪·朱利安為離格蘭特總統墓不到十幾米遠的男孩墓特地寫了碑銘：「一朵美麗的鮮花卻很快凋謝了；他的匆匆離去，則像一道影子，仍在繼續發光。」這個沾了總統光的孩子，向世人永遠歌頌著美國的民主和人權之光。

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總結了馬克思偉大的一生。馬克思發現了人類歷史的發展規律和資本主義社會的特殊運動規律，讓讀者在黑暗中豁然開朗。馬克思的墳墓也很簡單，很普通啊!恩格斯沒有留下墳墓，他的骨灰撒進了大海。沒有敢當配角的恩格斯，就不可能有馬克思許多名著的出版。「偉大」不是可以僅憑親人和親信刻寫在墓碑上的美文來定論的；那只是笑話和傳說而已。 朱先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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