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聞鳥語，墨中透花香——圖解趙佶《寫生珍禽圖》
1、失敗的皇帝、成功的藝術家
趙佶（1082—1135），就是《水滸傳》里那位宋徽宗。作為皇帝，他被金人俘虜以致亡國的結局，無疑是很失敗的。但作為藝術家，宋徽宗卻是中國2000多年皇權歷史，346位皇帝中最成功的天才與全才：書法上自創「瘦金體」，瘦勁峻麗、屈鐵斷金；詩詞上意境優雅，詩書合璧，可謂千古一絕
趙佶《穠芳詩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繪畫上更是山水、人物、樓閣無所不精，尤長於花鳥。今天我們要介紹的《寫生珍禽圖》正是其鳳毛麟角的花鳥畫傑作。
2、一幅畫的命運
《寫生珍禽圖》，縱27.5厘米，橫521.5厘米，紙本水墨。全卷共12段對景寫生的花鳥圖，筆調樸質、意境優美，無論禽鳥、花草均形神兼備。每段的合縫處，都蓋有宋徽宗的御用璽「雙螭印」。
大概清朝末年的時候，《寫生珍禽圖》從紫禁城流落到外間，有人說是太監偷盜出來賣了，也有人說是被溥儀帶出宮的，各種說法不一。最後，這幅畫輾轉流離到日本，被著名的「藤井有鄰館」收藏。
2002年，這幅傑作再次現身國內，在北京嘉德的春拍會上被比利時收藏家尤倫斯（現在北京798尤倫斯藝術中心的創辦者）以253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拍走，創造了當時中國書畫拍賣的世界記錄。
3、魔術般的寫實主義
畫史上有一個小故事，宋徽宗選拔宣和畫院的高手繪製龍德宮的牆壁和屏風，卻對成果都不滿意，唯獨稱讚了一位新手畫在門柱上的《斜枝月季》，宋徽宗告訴大家，月季的花蕊、花葉在四季、晨昏各有變化，這位新手畫對了春天中午時開放的月季花。
宋徽宗對觀察的細緻入微、對法度的嚴格講究令人咋舌，那他自己的畫又表現如何呢？我們快來《寫生真禽圖》中探究一下吧。
杏苑春聲VS領雀嘴鵯，粗短的鳥嘴+臉頰黑羽上的白色細紋+白喉，這些特徵一絲不爽地被畫下來；
熏風鳥語VS 畫眉，白色眼圈和延伸出的醒目眉紋已證明了一切；
薝葡棲禽，啥也不說了，一眼就能看出是灰喜鵲；
蕣花笑日VS戴勝鳥，戴勝鳥就因頭頂醒目誇張的羽冠而得名的；
疏枝喚雨VS珠頸斑鳩，顯著特徵就是頸部黑羽上密布珍珠般的白色密點。值得一提的是，每種珍禽旁的四字榜題為乾隆御筆，點明了珠頸斑鳩在久雨初晴和久晴初雨時鳴叫特別頻繁的特性。
古翠嬌紅VS太平鳥（十二紅），翎羽先用淡墨輕擦出形，再加重墨色覆染，最後以濃墨點染頭尾羽梢，層疊描繪，表現出鳥羽鬆軟的質感。
樂意相關vs鳳頭百靈，除了看到雌鳥在餵食時充滿母愛的眼神，還有兩隻幼鳥迫不及待張嘴迎接的表情，有沒有留意到鳥兒已經從枝頭落到了地面？這不僅是為了避免畫面的重複，還因為鳳頭百靈常於地面行走的習性。
宋徽宗這樣專註於花卉、禽鳥的寫生，贏得了全世界的讚譽，中國的學者稱之為「格物致知的精神」，西方學者則稱之為「魔術般的寫實主義」。
4、杏花的故事
看完動物，再來關注植物。《寫生珍禽圖》的第1段「杏苑春聲」，配的植物是兩枝杏花。
宋徽宗篤信道教，甚至自號「教主道君皇帝」，以「道」術治國，而杏花呢，則被道教視為「仙花」。道教認為仙人居住的地方必有杏花。
溪頭一徑入青崖，處處仙居隔杏花。（張籍《尋仙》）
行行覓路緣松嶠，步步尋花到杏壇。（白居易《尋王道士葯堂》）
東海都尉於台，獻杏一株，花雜五色，六齣，雲仙人所食。（《西京雜記》）
從詩句可見，「杏花」在道家信徒中具有特殊的象徵意義，「杏壇」也被用來稱呼道家的修鍊之處或是道觀。
北宋，趙昌，《杏花圖》局部
宋畫對日本繪畫的影響非常大，而很多西方印象派畫家又很喜歡日本的浮世繪，如馬奈、莫奈、德加、梵高等。似乎冥冥中有著某種呼應與聯繫，幾百年之後，我們又在梵高的筆下，看到了杏花。
梵高，1890年創作的油畫《杏花滿枝》，梵高博物館藏
5、祥瑞吉兆與繪畫治國
再看看宋徽宗其他傳世名作，他為何對花鳥畫如此情有獨鍾呢？
趙佶，《五色鸚鵡圖》局部
趙佶，《芙蓉錦雞圖》局部
趙佶，《瑞鶴圖》局部
趙佶，《祥龍石圖卷》局部，讓人想起《水滸傳》中的「花石綱」
原來，在篤信道教的宋徽宗看來，花鳥石蟲都是天地之間的精粹。奇花、珍禽、異石是大自然中預示宋國運兆的「祥瑞」，描繪祥禽瑞草的工筆畫，不但是藝術的創作，更是祈禱趙氏王朝福祉的一種特殊形式。可以「粉飾大化，文明天下」。
他描繪祥瑞的畫集《宣和睿覽冊》」至累千冊「，原來宋徽宗這是以繪畫治國啊！他在繪畫上用功如此之勤，在治國上留多少精力就可想而知了，難怪北宋要滅亡在他手中。元朝丞相脫脫編撰《宋史》寫到《徽宗紀》時，也不由扼腕嘆息：「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
6、東方的「美第奇」
用傳統的王權尺度量裁，宋徽宗固然是失敗的昏君。但以現代的個人尺度來考量，宋徽宗在百代無數過客中，通過藝術實現了自我，贏得無與倫比的歷史地位。我們也可說他是個屬於文化中國而非王朝中國的人。
宋徽宗不僅個人藝術成就登峰造極，對繁榮宋代繪畫藝術也是功不可沒。據《畫繼》作者鄧椿記述，他親自主持「宣和畫院」，在公元1104年正式將畫學納入科舉考試，宋代著名畫家張擇端、李唐、蘇漢臣、王希孟等都出自這個畫院。
他還搜求古今字畫近萬件，令人編纂《宣和書譜》與《宣和畫譜》，為中國美術史留下最寶貴的資料。
對照西方文化史，或許只有義大利美第奇家族對文藝復興的貢獻可與他媲美吧。
7、花鳥畫的小知識
最後再附贈兩個花鳥畫的小知識。
①花鳥畫的發展
在早期的中國畫中，花鳥畫只是人物畫的陪襯與配角。
東晉，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
唐代，周昉《簪花仕女圖》（局部）
直到五代及入宋之後，經過黃荃、黃居寀父子及崔白等畫家的努力，花鳥脫離人物，成為獨立畫科。
北宋，黃居寀，《山鷓棘雀圖》局部
北宋，崔白，《寒雀圖》局部
待到宋徽宗主政的時期，因為他對花鳥畫的極度熱愛，可以說，中國的花鳥畫進入了黃金時代。
②花鳥畫的哲學——格物致知
有人認為中國畫不如西方繪畫，因為中國畫沒有寫實的傳統，這其實是誤解和偏見。從《寫生珍禽圖》就可見宋徽宗的寫生水平有多高，而宋代寫實工筆畫大師的名單還很長：崔白、趙昌、李嵩、李迪、林椿、蘇漢臣……
有學者認為，宋畫的寫實精神與宋代程頤、朱熹的「理學」發達，強調「格物致知」有關。這個概念出自儒家的經典，四書之一的《大學》，翻譯成白話就是「推究事物的原理，從而獲得知識」。
程頤、朱熹進而主張：要探求事物所以然之理，人生的根本在於居敬窮理，由外知以體驗內知。這些觀念對宋代文人影響非常大，他們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格」一下，通過科學地觀察客觀事物，嚴謹地窮究事物原理，進而獲得智慧與知識。
一直到清代，還有儒家文人將西方的「物理學」翻譯為「格物學」。
不由再次翻開《寫生珍禽圖》，注意到更多細節：
「白頭高節」里，一隻鳥兒埋頭休息，它的伴侶放哨時警惕四周的眼神；
「碧玉雙棲」里，鳥爪握枝的力度；
淇園風暖」里，竹枝被鳥兒壓彎尾稍又彈起的弧度，將竹枝的柔韌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花一世界，一鳥一天堂」，宋徽宗從細微的事物之中，發現了整個宇宙的生機，《寫生珍禽圖》中不著設色，用高度寫實的畫法將古樸天真的花鳥情趣展現的精微靈動，讓人展開畫卷，就進入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
推薦閱讀：
※通天樂（《雨花香》、《通天樂》合刻袁載鍚序本。十二篇）(上)(清)
※花香入夢，墨舞天涯
※一季花香，醉了燈火闌珊的過往
※花香氤氳·紫霞流瀑
※碎夢琴殤【唯美花香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