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詩歌意境的三個層次
內容摘要: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範疇。意境是指詩人的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足以使讀者沉浸其中的想像世界。意境可分為詩人意境、詩歌之意境和讀者之意境這三個不同的層次。
關鍵詞:意境 詩人 詩歌 讀者
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範疇。「意象」是「表意的象」。「意境」則是「意中之境」,指作者的主觀情意與客觀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藝術境界,是「情」與「景」的藝術結晶。清代王夫之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分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姜齋詩話》),說的就是意境。
意境可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詩人之意境、詩歌之意境和讀者之意境。這三種意境應當是統一的,但事實上並不統一。詩人之意境在未拆諸語言之前,除了他本人之外,誰也不能體會。而詩人一旦將自己頭腦中浮現的意境訴諸語言以詩的形式凝固下來,就成為一個客觀的存在,這詩歌之意境和詩人之意境就不一定完全相同,詩人頭腦中浮現的意境未必能完美地訴諸語言符號。而讀者接受這些語言符號,在自己頭腦中再現的意境又必定帶著讀者主觀的成分。因為讀者必須藉助自己的想像、聯想和類比,才能把凝固的語言符號還原為生動感人的畫面,所以讀者之意境也不一定能與詩人之意境相吻合。「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1]所說的就是這種差異。在從詩人到讀者的這個鏈條中,詩歌雖然是一個中間環節,對它的解釋難免帶有解釋者的主觀性,但它畢竟無須依賴讀者而存在。讀者不一定都能進入意境。讀者不能進入意境,不等於詩就沒有意境。讀者之意境對詩人之意境、詩歌之意境並沒有規定作用。後者可以不同於前二者,但不能界定和改變前二者。
因此,若論意境就應該首先確定所論是哪一個層次上的意境。如果是論詩人之意境,那麼也就是意境之形式。如果是論詩歌之意境,那麼也就是論意境之表現。如果是論讀者之意境,那麼也就是論意境之感受。這是互相聯繫著的各不相同的問題。
既然讀者之意境是一種感受,那麼就應該分析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這種感受,如果籠統地說,可稱之為沉浸感。暫時忽略了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整個心靈沉浸在一個想像的世界之中,得到美的滿足。具體地說是以下三種感覺:
一、熟稔感。這是一種溫馨而親切的感覺,自己過去的審美經驗被喚起,並和詩人取得了共別。讀李白之詩則己身為李白,讀杜甫之詩則己身為杜甫,或若親踐南畝,或若身居輞川,一切歷歷在目,宛如身臨其境。自己本來有過某種審美經驗,但那是模糊的、潛在的,找不到恰當的語言去表達它,忽然讀到一首詩,它說出了自己想說卻說不出的話,遂沉浸其中得到快慰。況周頤《蕙風詞話》說:「讀詞之法,取前任名句意境佳絕者,將此意境締構於吾想望中。然後澄思渺思,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靈與相浹而俱化,乃真實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2]這段話所說的涵泳玩索之際得到的那種美感,則接近於所說的熟稔感。
熟稔感之所以使人感到快慰,是由於以下三種原因:一是對以往審美經驗的再體驗。讀者被帶回到自己所熟悉的環境和氣氛之中,得以重新去溫習它、回憶它,就像故友重逢、舊地重遊、舊夢重溫所得到的快慰一樣。二是詩人既然說出了自己也曾感受過卻說不出的經驗,遂對他產生一種知己與信任的感情。千古之詩人先得我心,當然是一件快事。三是伴隨著對往日經驗的回憶,而加深了對這經驗的認識與理解,感受到自己的理智更成熟了,從而得到滿足。
在中國古典詩歌里,能引起熟稔之感的作品不勝枚舉。陶淵明那些表現勞動生活、描寫田園風光的詩歌,只要是在農村勞動過的人,無論什麼時候讀來都是親切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歸園田居》其一),每讀此二句,則神遊冥想,如置身於村舍籬落之間,沉浸到一片綠色的寧靜里去。杜甫以仁人之心體察自然界的景物,在詩中創造了許多雋永深邃的意境。諸如「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水檻遣心二首》之一)之寫自然界的小動物;「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絕句二首》之一)之寫自然景物間彼此襯托相映成趣的一點發現,都有這種效果。此外如歐陽修的「日暮人歸盡,沙禽上釣鉤」(《晚過水北》)、黃庭堅的「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囊邑道中》),都給人似曾相識的熟稔感。
二、嚮往感。這是一種混合著驚訝、希望與追求的感覺。一種新的生活、新的性格,對人生、宇宙的新的理解,忽然展現在眼前,既奪目又奪心,使人興奮而愉快。李白的《蜀道難》,賀知章讀後稱他為「謫仙人」,解金龜換酒為樂,就是沉浸於這種嚮往感,既嚮往他的詩又嚮往他的人。光怪陸離的李賀各詩在讀者心目中所引出的意境,也多伴有這種感覺。那由羲和敲打著的發出玻璃聲的太陽;那因滿布寒霜而敲不響的戰鼓;那天河之中像石子一樣漂流著的星星,那由老兔寒蟾泣成的天色,都能把讀者帶入從未經驗過的境界中去,使人產生驚奇之感與嚮往之情。岑參的邊塞詩為讀者揭示了一個新的天地,在白雪的輝映下那凍不翻的紅旗;由一夜大雪引出的春風與梨花的聯想,都使人讚歎嚮往。並不僅僅是所謂浪漫主義的詩歌才會有這樣的效果,凡是詩人獨特的發現,完美的創造,都有磁石一般的力量,使人心嚮往之。如「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王灣《次北固山下》)、「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柳宗元《漁翁》)、「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白居易《問劉十九》)、「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遊《臨安春雨初霽》)、「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蔭來」(徐俯《春遊湖》),讀者從這些詩句中所得到的意境,也都帶著嚮往之情,幾乎是讀一遍便永遠銘記在心了。
三、超越感。這是在人格上或智力上走向完美的一種喜悅之感。詩人為我們打開一扇大門,展現了一個光明和智慧的世界。我們在詩人的引導下步入其中,原來的苦惱、困惑、名利之欲,怯懦之情,像抖去衣上的灰塵似地抖掉了。我們感到超越了故我,變得更純凈、更聰明、對人生更有信心了。熟稔感是回顧,嚮往感是追求,超越感是即時即刻嚮往真善美的靠近。
超越感的建立,依賴詩人高尚的人格,對宇宙、社會、人生的深切理解,及其高超的藝術表現力,也依賴讀者自身向上的要求。沒有這種要求,就不會得到這種美感。屈原的《離騷》為什麼至今仍能激動我們的心?就因為詩人在其中表現的高尚人格對我們有一種凈化的作用,「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讀著這樣的詩句,我們彷彿跟著屈原一起向著一個美好的目標奮力邁進,在追求的過程中不斷得到超越的喜悅。陶淵明的詩自然澹泊,與他的人品是一致的。焦竑說:「靖節先生人品最高,平生任真推分,忘懷得失,每念其人,輒慨然有天際真人之想。」(《陶靖節先生集序》)所謂「天際真人之想」就是焦竑讀陶詩所得到的超越感。
以上,則是對詩人之意境、詩歌之意境和讀者之意境這三個不同層次的意境的淺析論述了。
參考文獻:
1、王紅、謝謙主編《中國詩歌藝術》,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3
2、劉煥陽著《中國古代詩歌藝術研究》,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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