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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凌羊 | 父親,人生寒涼,而你是暖陽

父親,人生寒涼,而你是暖陽

(舊文重發)

文/晏凌羊

1

我的父親於50年代生於雲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爺爺在父親不到10歲的時候就得肺癆離世了。那時候,奶奶眼瞎,小姑還在吃奶,父親一個人在村子外的茅草棚里守著我爺爺,直到他咽氣。

作為家裡的長子,父親才10歲就負擔起了養家的重任,直到娶了母親,才有人和他一分擔。

我和弟弟出生以後,父母成天在田地里忙得腳不離地,可家裡還是窮得連買鹽的錢都沒有,於是,我被送到了外婆家。

為維持生計,父親外出打工,這一去就是二十幾年。每年,我和父親相聚的時間尤為短暫,有時候我和他整整兩年都碰不到面,於是,最能維繫我和父親感情的也就是信件了。

有一回,他在信里這樣鼓勵我:「你是我今生射出的最遠的一隻箭,我不想看到弓還沒有放下,箭就已經落地的結果」。

看著這樣的富有才情的文字,我潸然淚下,根本不敢相信這樣至真至誠的語言出自我的農民父親之口。

我無法體味父親遭遇過的困難,但每每想到他,心裡就溢滿隆重的憂傷。

父親雖是農民,但從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為了讓我和弟弟都能同時上學,他幾乎拼了命地去掙錢,但在老家,農民工辛苦一年拿不到血汗錢的事情極為常見。每到我們開學的時候,父親就四處籌借學費,並為此焦頭爛額,寢食難安。到我上高中的時候,家裡已是債台高築了。

長期在都市裡生活的人們肯定無法想像這樣的窘境:每年過春節,聽聞父親回家,前來追債的人就絡繹不絕。有幾年,父親甚至連春節都沒敢在家裡過。

那幾年,我發瘋發狂地努力學習,倒不是為了考什麼第一,只是為了拿獎學金,雖然每年的獎學金只有區區幾百塊錢,但我會覺得我為家庭、為父親減輕了莫大的負擔。

2

我上高中時是90年代末,那會兒我大概十五六歲。

當時我家家徒四壁,甚至連150元的高中軍訓費都拿不出來,需要去借。

那個學期開學,父親只借到了50元路費,我和父親從老家坐了四個多小時的中巴車才到我就讀的中學。到了學校後,父親放下行李就帶著我去找一個遠房親戚家借錢。

他之所以帶著我去,是因為跟那個遠房親戚有許多年沒聯繫了。這次貿然拜訪,開口就要去借我的學費。如果不帶上我,空口無憑,他擔心人家不相信他借這筆錢是用作我的學費,不肯借。畢竟在農村,很多人找各種借口去找不熟知的人借錢,有時候只是為了去賭博。

到了親戚家,短暫的寒暄過後,父親說明了來意。那個遠房叔叔沒做表態,但嬸嬸的臉色有點難看,後來,在父親的軟磨硬泡下,叔叔還是拿了100元出來借給我們。

父親千恩萬謝,帶著我從那個叔叔家回學校。他興奮地跟我說:「還差50元。我先把你送回學校去,一會兒再去找另外一個叔叔去借。今晚就去他們家裡借宿。」

學校坐落在古城邊上,父親擔心我的安全,穿過古城送我回學校。那會兒古城的旅遊業還沒有興起,去古城旅遊的都是外國人,一線城市來的遊客都很少。

古城裡一間客棧都還沒開,裡面還住著很多少數民族人家,家家戶戶門前有垂柳、有小溪。到了傍晚,小溪上游有人放閘,古城裡的每一條小溪水位都上升,溪水漫上來把青石板路上的垃圾、樹葉都沖走了,第二天石板路就恢復了乾淨,根本不用人工清掃。

我和父親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被溪水漫過的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夜晚的古城已經沒有什麼人,路燈也很稀少,顯得又冷清又寂靜。

我跟著父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古城的石板路上,心裡想著的卻還是那個嬸嬸看我們一臉嫌棄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寫著幾個字:「那麼遠的親戚關係,你都能找上門來,夠可以的啊。」

畢竟是年輕氣盛要面子,我沖父親說了一句我這輩子想起來都會後悔的話:「你幹嘛一定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沒尊嚴?」父親冷笑了一聲,回答我:「哼!尊嚴?你是要上學還是要尊嚴?」

借到學費後,父親就在城裡待了下來,並去到某個正在大興土木的景區找了一份工作,想早點把所欠的債務還上。結果,那一年,他被項目承包方拖欠工資,最窘迫的時候連看病的錢都沒有。

某一天,他到學校來看我。我當時剛從食堂打了飯回來,問他吃過沒有,他說吃過了。那天食堂做的肉炒土豆絲特別咸。

我扒拉了幾口,覺得鹹得難以下咽,就想要倒掉,父親制止了我,端過我的飯碗把飯菜吃了個乾乾淨淨,然後連喝了好幾大杯白開水。

我後來才知道,那時他已經把他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我,自己連買飯錢都不剩了。

3

上大學那年,我17歲,為節約路費,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去首都報到。父親實在放心不下我,堅持要把我送到省城。

在到省城之前,我和父親都沒坐過火車,兩個「土老冒」在火車站橫衝直撞卻總找不到進站口,差點誤了點。

等我找到自己座位的時候,火車只有一分鐘就要開了。父親看了我一眼,對我說「以後你就要一個人了哦」,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車廂。

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但當火車開動的一剎那,我看到了他還站在站台上,茫然地看著火車開動。我想他可能是一下車就認不出我所在的車廂,但他知道我就在這趟火車裡,只能採取這樣的方式為我送別……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依稀的淚光中,我看到父親把小時候的我架到肩膀上,看到他背著一大袋上交學校的米送我去縣城上初中,看到他四處登門借錢送我去市裡上高中,看到他站在站台上目送著我步入大學……

在農村,很多男人要麼嗜賭,要麼吸毒,要麼家庭暴力,要麼找情人,但老爸從不,算是老家數一數二的好品質男人了。他不會玩撲克,不會打麻將,最大的愛好是看電視、看書、聽音樂。

父親求知慾很強,他只上過小學一年級,但愣是學會了使用字典,認了很多字;他與音樂頗有緣分,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口琴、二胡、三弦、葫蘆絲等樂器;只要有條件他再忙都會看看新聞和報紙,他甚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時事。

我經常在想,如果父親能有機會上學的話,他或許就不會是個農民工。

我的父親是個農民工,但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在那樣殘酷的歲月里,他沒有怨天尤人,沒有散失對生活的熱愛,沒有放棄對未來的憧憬。可以這麼說,他最完美的作品不是我和弟弟,而是他走過的每一步路。

是父親改變了我的命運,也是他以他的實際行動激勵著我,永遠不用懼怕前面的驚濤駭浪。

如今,我長大了,但父親卻迅速地蒼老了。去年中風後,他更是不停感慨自己沒用,給兒女們增添負擔了。

這些年,父親一直不肯服老,我如何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呢?這個男人那樣害怕別人說他老了,不過是因為在他心裡,他的女兒還小,還沒有長大,需要依賴他、依靠他,所以他不肯老、不願意老,也不允許自己老。

我多麼想對父親說:您服老吧,從老吧,你姑娘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你的撫養和照顧了。以後,你可以像個真正的老頭一樣活著了,不需要對著鏡子看額頭的皺紋,也不需要堅強、不需要勇敢……你可以無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賴、可以撒嬌、可以不工作、可以隨便發脾氣,可以要求每天喝一杯好酒,可以去打太極拳,可以跟著老頭老太太們出去旅遊……

小時候,父親是我遮風避雨的樹。現在,我長大了,就成為了父親的樹,那麼,老爸,過來吧,颳風下雨的時候,來我這棵樹下躲著,你的女兒會保護你的。

如今,當我看著他戴上老花鏡才能看清街頭的廣告,看著他那越來越駝的背,看著他頭上開始花白的頭髮還有臉上爬滿的皺紋,想起他第一次走出國門時的好奇,想起他都過了60歲依然想跑出去打工掙錢說要減輕我的經濟負擔……眼淚就又要出來了。

小時候,他把我負在背上,送我去外婆家。山路很窄,但他的背很寬。長大以後,他一直把我放在心上,人生寒涼,但他的手很暖。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父親都是偉大的吧?「父親」這一個詞,已經包含了所有的難以言明的溫暖與感動,意味著人世間至真至美的責任和感情。它和「母親」這個詞一樣,已經構成了我們生命中的風和雨,天和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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