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李維 沉醉在生命的差異世界
[摘要]愛與恐懼,是法國作家馬克·李維關注和書寫的焦點。寫作對於他而言,是脆弱而感性的,暢銷只讓他擺脫生計壓力,帶給他創作的自由,並沒有賦予自傲。
馬克·李維,法國作家,主要作品:《偷影子的人》《如果一切重來》《伊斯坦布爾假期》《七日成永恆》《她和他》等。
作者:馬克·李維
版本: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
作者:馬克·李維
版本: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
作者:馬克·李維
版本: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
愛與恐懼,是法國作家馬克·李維關注和書寫的焦點。當外界為他在全世界近50個國家暢銷3000萬冊的數據驚詫時,他卻對談論自己的寫作審慎克制。寫作對於他而言,是脆弱而感性的,暢銷只讓他擺脫生計壓力,帶給他創作的自由,並沒有賦予自傲。
馬克·李維在談話間反覆強調,在成為一名作家之前,他曾經是一個男孩,後來成了男人,再後來他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他送他們上學,在他們生病時憂心,為他們寫書,通過小說把自己的世界講給他們聽。
他操著口音濃重的英語,在每句話之間長久停頓。他堅信寫作就是講述「人」的故事,講述人們面對愛、恐懼、悲傷、歡喜時的內心世界。
秘密 隱匿在人物背後的作家
已近55歲的馬克·李維身穿白襯衫、牛仔褲,舉手投足之間儘是法國男人的優雅。說話時深邃的眼睛望向遠處,似在尋找答案。談到興奮身體前傾,只有在大笑時眼角的皺紋隱約浮現,才讓人記起他的年紀。連續12年躋身《費加羅報》「全球十大最暢銷作家」榜單,讓這位出生於法國塞納的男人成了法語文壇的「現象級」人物。
和大部分暢銷書作家不同,馬克·李維對被數字捆綁相當警惕。他真正關心的,是讀他小說的人會不會繼續期待下一本。為了創造出讓人期待的「下一本」,他選擇逃離安逸,旅居倫敦十年,將倫敦蕭瑟的秋天寫進了《她和他》。他去了紐約,幾乎沉溺於那裡的煙火氣,在《如果一切重來》里塑造了一個和他住同一個街區、去同一家餐廳和酒吧的記者安德魯。在舊金山定居,《假如這是真的》寫舊金山高低起伏的街道和在落日下橙黃色的金門大橋。
然而,對馬克·李維而言,寫作真正的困難,是必須進入他賦予生命的每一個人物,觀察、傾聽、言語、感受。明明在創造,卻必須隱藏在人物身後,不讓讀者察覺到絲毫創造的痕迹。因為「一旦讀者發覺了蛛絲馬跡,寫作的魔力就蕩然無存」。
從處女作《假如這是真的》中只能被一個人看見的女人勞倫,憑藉彼此的愛達到了靈肉合一,到《偷影子的人》中通過偷走別人的影子,傾聽影子主人的秘密的無名小男孩,李維的作品瞄準了人性中隱逸的情感,將人對愛的渴望表達到極致。一個人可以是任何人。一個人的情感可以是世間所有人的情感。這就是為什麼,馬克·李維從不在小說中描摹人物的相貌和身材。但他的讀者卻告訴他:「你的小說很有畫面感,閱讀的時候像看電影一樣,讓人興奮。」他為此頗感欣慰。文學的魅力之於他,莫過於用黑白相間的文字,創造出讓人興奮的畫面。
橫跨懸疑、偵探、浪漫愛情、戰爭、童年、歷史……永遠沒人知道,馬克·李維的下一部小說究竟要寫什麼。對他而言,是故事選擇了他,而非他選擇了故事;是對過往的記憶,通過不同的個性、風格、情緒自由地表達(而非故事本身),將一名作家和其他作家區隔開來。
脆弱 挖掘背後的生命真相
寫作是脆弱的,人亦然。描寫人之脆弱,卻讓寫作這件事恆久而偉大。智慧、藝術、創造和價值,在馬克·李維看來,皆由人的不完美而來,也恰恰是人之為人的美妙之處。
16歲的李維偶然間得知,二戰期間,18歲的父親曾作為領隊,帶領一個反抗團體,參與反抗德國納粹的佔領。他因此而備受折磨,受到驅逐,時時面臨著生命危險。在被送往德國納粹集中營的路上,父親從火車上逃了出來,才幸免於難。這段深埋於他父親心中的歷史,給16歲的李維帶來極大的情感震撼。他跑去問父親:爸爸,原來你是個英雄。那個謙虛內斂、不善言談的父親望著他,說了一番讓他日後永難忘記的話:
「我不是英雄。做正確的事並不能使一個人成為英雄。不能因為大部分人都在犯錯,而這個人做了對的事,就成了英雄。孩子,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而已。」
30年後,李維的妻子突然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寫你父親?李維困惑地盯著她。她告訴他:既然你想寫,別等到他去世之後再寫,你會後悔的,在他活著的時候,把他的故事講出來。李維於是找到編輯,告訴他,下一部是歷史小說。半年後,他寫成了一部關於法國西南部一群年輕人與納粹抗爭的小說。
有人說,馬克·李維的寫作是「全球化的寫作」。「我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世界是豐富多彩的,充滿了差異。生命中最為激動人心的旅程,就是發現並了解這些差異。世界、生命、自然,即差異。我過往的生命,不管做了什麼,都是試圖理解諸多差異,去除事物間的武斷比較」。
「我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世界是豐富多彩的,充滿了差異。生命中最為激動人心的旅程,就是發現並了解這些差異。」
記憶 在追尋歷史中釋放自我情結
馬克·李維自知不是天才,一年一本的小說產量不過是多年累積的結果。因此,當他37歲時創作的處女作《假如這是真的》一炮而紅之後,他才回憶起多年前自己在為小說積累的經歷以及文學上的浸淫。
18歲,李維加入紅十字會,在急救醫療隊服務六年,負責和車禍、建築物坍塌、地震等事故和災害的救助。22歲,他離開巴黎,在美國開辦了一家電腦影像合成公司。公司倒閉後,他回到法國,和朋友開了建築師事務所。這兩段經歷如同兩塊巨大的拼圖,將他成為作家之前的時間拼接起來。在他日後的作品中,時常出現醫生和建築師,他對這兩種職業了如指掌,對那些高深莫測的術語如數家珍。
李維是在「新小說」浪潮中成長起來的。作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盛行於法國小說界的創作思潮,新小說強調向內自省的寫作。和傳統小說不同,新小說作家認為世界是荒誕的,應該把小說從人物和故事中解放出來,變成記錄出客觀世界的工具。從小就受新小說影響的李維,對故事的概念很模糊。直到15歲時,他在家附近的圖書館裡,第一次讀到了《麥田裡的守望者》,才恍然大悟:原來故事如此誘人!李維說自己從那時起「踏上了漫長的旅途」。
沒料到的是,李維第一次在小說上的嘗試就大獲成功。《假如這是真的》的靈感,源於一位女性好友的傾訴:她早上坐地鐵上班,在大公司里工作,晚上回家吃飯,周末一個人度過,走在街上,在巴黎800萬的人群中,她卻感到自己是「隱身」的,沒人看見她。
「我永遠都記得,當她說到『隱身』這個詞的時候,我完完全全明白了什麼叫孤獨。孤獨並不是獨處,因為你可以獨處的同時無比快樂。孤獨的悲傷之處,在於你明明置身於千百萬人之間,卻感到沒人看見你。」
因此,李維的這部小說,就寫孤獨,寫一個一心撲到工作上、得不到愛情的女人原本是隱身的,卻因為阿瑟看見她、注意她、愛上她,她不再「隱身」,她的靈與肉才得以統一。這個故事同時也是他寫給兒子的,寫作時單身的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在今後面臨同樣的孤獨時,仍懷有希望。
從童年到歷史,兩者雖不同,對李維而言卻都是對自身情結的釋放。他熱衷於在時間的維度尋找關於自我和歷史的答案:《自由的孩子》中從少年的視角看待二戰,到《伊斯坦布爾假期》中1915年至1923年間,奧斯曼帝國對亞美尼亞人實施的種族滅絕,再到《如果一切重來》對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阿根廷軍政府執政期間對異見分子的折磨。從父輩的苦難開始,一直延伸到對現實的追問:為何同胞可以相殘?為何這些事件皆因政治而起,卻終於萬民的劫難?
他對這些看似和他無關的歷史,懷有相當的冷靜。和當年他得知父親的遭遇一樣,當他得知了世界難民的存在,他不禁自問:這一切何以發生?為什麼那些安住在家中,在盤中盛滿美食的人,能讓幾百萬同胞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地走在街上?全世界的60億人,包括那麼多國家的政客和有良知的人,不能停止這類災難?
馬克·李維神色凄然又堅定地告訴我:有朝一日,他會寫下這個故事。(文/張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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