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雲號,從劉慈欣家門口出發!
一、三十年算總賬
再過幾天,第四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頒獎典禮就要在劉慈欣的家門口山西太原舉辦了,這具有劃時代意義。今年對中國科幻來說是一個特殊年份,二零一三年,為什麼呢,我覺得,剛好二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三年,是中國科幻重裝上陣再出發的一年,值得紀念。那一年,王晉康憑藉《亞當回歸》,奪得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一等獎,自此,所謂科幻「新生代」集體登場,綠楊、吳岩、星河、楊平、楊鵬、柳文楊、潘海天、蘇學軍、劉維佳、周宇坤、趙海虹、凌晨……等等叱吒風雲,一直到一九九九年,劉慈欣憑藉《帶上她的眼睛》奪得銀河獎一等獎,大家合力創造了一個燦爛的新紀元。二十一世紀門檻上,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前夕,劉慈欣又憑藉《流浪地球》奪得銀河獎特等獎,不久後《三體》開始在《科幻世界》連載。這主要是六零後的時代。二零零二年時,《科幻世界》曾對新生代有一個總結,也就是阿來、譚楷、姚海軍等編輯們把這一批作家,每人出一期專輯。有王晉康的,有劉慈欣的,有何夕的,等等,蔚為壯觀。
再回頭去說一九九三年之前十年,也就是一九八三年,那一年,科幻挨批,打成「精神污染」和「偽科學」,一蹶不振,一片黯淡,主力科幻作家如鄭文光、葉永烈、童恩正、劉興詩等都擱筆不寫科幻了。所以,距那時也有三十年了。這是奇妙的輪迴。多虧楊瀟、譚楷等《科幻世界》前輩咬牙堅持,才為中國科幻保留了一星火種,至一九九一年爭取到世界科幻協會年會在成都召開,才重新集聚起力量。回想起來,仍心存餘悸。中國科幻,與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氣候有很大關聯。如中國科幻的第一次勃興,是清末民初,大變革時代,政治促動之下,中國欲實行近代化或現代化。科幻之再勃興,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再次開始了工業化和現代化的旅程。科幻之第三度勃興,是在一九七八年後,改革開放,中國又一次向現代化進軍。如今二零一三年,據說是中國夢元年,中華民族向全面小康進軍的關鍵之年,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啟動之年,目標是要在本世紀中葉實現現代化,正是中國科幻走向大興的黃金時期。
二、《三體》奪得雨果獎是遲早之事
二零一三的中國科幻,其實已經取得很大進步,呈現出比較繁榮的景象,如十月三日至四日在太原舉辦的第四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頒獎典禮,評選期間,網上投票數達到三十多萬。這也是星雲獎首次離開它的故鄉成都,到外地舉辦,希望出版社、《新科幻》雜誌社等鼎力承辦,這件事本身也說明中國科幻的影響力在不斷擴大。在自己家門口,中國科幻「教主」劉慈欣義不容辭擔任了典禮大會主席,這也真正讓星雲獎成為盛會。多少年來,劉慈欣一直偏居山西陽泉娘子關發電廠,默默寫作,如今,他的《三體》已成為中國的一個經典文化現象,凡有點兒文化的人,都要談一談它,不談不足以自證身份。這部書還引起了國際社會的濃厚興趣。《三體》英文版明年就要面世,我認為,這部書奪得世界科幻桂冠雨果獎只是遲早之事。當年我寫評論,說「人類應該向劉慈欣致敬」,有人說,是否過頭了?現在看來,評價只有低了的。說起來,寫好科幻沒有那麼多理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種「科幻迷直覺」,也就是來自內心深處的、對科幻魅力的本能的大徹大悟。這也說明人人都可以寫科幻,劉慈欣用他的實踐,證明了熱愛的價值。中國很多事情辦不好,在於缺乏熱愛,比如科學創造發明呀,做實業呀,做得很累很苦,愛不起來,只有討厭。這裡要問的是,誰剝奪了我們的熱愛?所以科幻是中國現代化的一個亮點和啟示,對中華民族的創新和崛起有其價值。不過,科幻本身是卻不是實用主義的。用實用主義的態度去看科幻是很俗套的。很多科幻迷也就是玩玩。好玩,比什麼都重要。中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好玩。
科幻正在吸引中國社會許多人的參與。星雲獎的規模越辦越大。比如果殼最近也加入進來了,它將承辦第五屆星雲獎,並加入更豐富的元素。再比如一些主流文學界的人也在討論科幻。比如《名作欣賞》這樣的高端刊物也傾情於科幻。還有時尚和政經類的雜誌也在討論科幻。宋明煒先生在海外推廣科幻,做出了很多讓人感動的事。著名文學評論家王德威稱科幻的異軍突起是過去十年里中國文學最值得注意的現象。再比如,中國女排前國手趙蕊蕊,她寫的長篇科幻《彩羽俠》這次也入圍星雲獎了,且肯定要獲獎。此事引起了新聞媒體很大興趣。還有一位新人,這次雖沒有入圍,但也特別值得一提,他便是我國一流的理論物理學家李淼,他研究宇宙的根本問題,同時寫詩,也寫科幻小說,過去一年,寫了不少非常好的科幻,很硬,也很有人文關懷,但可能還沒有讓更多人注意到。還有一個叫鄭宇的愛好者,他也沒有在《科幻世界》上發表小說,卻一個人默默地定期辦一份叫《中國新科幻》的電子期刊,把自己寫的小說發在上面,並配以札記、感想。所以科幻不再是一個小圈子的事情,而正在成為很多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三、「硅一代」科幻作家擔大梁
三零一三年,應該進一步見證的,是八零後科幻作家群的崛起,包括陳楸帆、飛氘、寶樹、拉拉、長鋏、七月、萬象峰年、夏笳、郝景芳、遲卉、陳茜、程婧波……等等為代表的新一代。他們將首次主導科幻星雲獎。陳楸帆這個北大中文系的優秀才子,去年獲得了科幻星雲獎最佳短篇小說金獎,今年,他的力作《荒潮》斬獲最佳長篇小說金獎,應無疑問,在投票時,我也推薦了這本書。這是一部把科幻與現實結合的小說,很沉重,寫二零二零年後的中國,寫那時的情況,寫殘酷的勞資關係,寫資本和技術對人的奴役,還有網路控制和生態問題等,十分慘烈。如果我們今天不加速改革,就很危險。這是這部小說關照現實的一面,而在整個科幻創意上,它很炫目和震撼。這也附帶回答了一個問題:無論學理科的,還是學文科的,都可以寫科幻,都可以用科幻來表達我們對這個飛速變化的現代技術世界的看法,特別是表達對社會問題的看法,而這種看法,由傳統的文學手法,用玄幻魔幻武俠的手法,有時已經表達不了。
陳楸帆去年在星雲獎的高峰論壇上提出了「科幻現實主義」的概念,呼籲把目光投向我們腳下,投向這塊肥沃的大地。本屆科幻星雲獎的高峰論壇叫做「科幻照進現實」,是對陳楸帆倡儀的一個回應。另外一些奪獎大熱門如張冉的《以太》,也有很強的現實關懷。的確,中國是一個很科幻的國度,它的每一個變化,常常超出了科幻作家的想像。在大國崛起的過程中,會伴隨一個科幻興盛的過程。我們講,科幻是工業化的產物,西方大國的工業化進程中,像英法美俄,都有科幻熱潮相伴。工業化的一個標誌是城市化。二零一一年,中國城鎮人口首次超過農村人口,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幾千年農業社會迎來了重大變遷。城市人口的增加、高等教育的普及、全球化的提速、新工業革命的到來等等不但加快了中國的發展,也促進了中國科幻的發展。所以《三體》、《荒潮》在這個時期出現不是偶然的。
在這個轉型中,八零後的確成為了主力軍,值得期許。他們是改革開放後出生的新一代,是「硅一代」,也就是隨著電腦信息社會而成長的一代,而不是「碳一代」即泥土的一代。前面一代人,或者說前面幾十代人,過去五千年里,本質上都是農民,但再往後就不同了。像韓寒、郭敬明他們,對科幻有著本能的親近,韓寒的文章很有科幻味道,他曾用科幻短篇來表達過對現實的看法,而郭敬明多次表示強烈關注科幻,他旗下的雜誌《文藝風賞》刊登了不少科幻作家的文章,他的最世文化公司與陳楸帆、飛氘、寶樹等科幻作家簽了約。今後則可以期待九零後、零零後的大軍加入,這也是本屆星雲獎增設兩項少兒獎的原因。楊鵬在培養孩子們的科幻興趣方面居功至偉,希望他能拿下大獎。
四、艱難而充滿希望的再出發
所以,縱觀過去三十年中國科幻創作,看到了主要由六零後和八零後創作群體留下的軌跡。而七零後似乎是一個斷層(像江波和錢莉芳這樣的七八年生人,應該劃入八零後)。為什麼?還是社會文化問題。按照《科幻世界》編輯劉維佳的說法,七零後成長的那個時代,剛好趕上一九八三年開始的科幻衰落十年,他們沒能吸取到營養。所以後遺症今天顯現了。推及整個社會,文革的後遺症也正在顯現。作為科幻現實主義的例子,不少科幻作家如今也把筆墨探入了文革的傷痕,王晉康的《蟻生》便是傑出代表。這不再是三十年前傷痕文學那麼簡單表面,而是從宇宙的立場上,來觀察這個民族,觀察這個星球。這是科幻很莊嚴大氣的地方。
但這只是一個開端,像中國一樣,還在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科幻也是,整體上看,還是小眾,整體水平不高,還很困難,因為更多中國人,他們太忙了,忙於生計,忙於關係、權力、住房和金錢,書都沒時間讀,不關心科學和未來,看稍微複雜深奧的一點科幻電影如《黑客帝國》就看不懂,很難對遙遠的群星產生興趣,也不會追問終極問題,所以星雲獎受到的關注也還非常不高,組委會連十萬元的辦會經費都很難拉到,有時還要個人掏腰包贊助,大家去開會,只能住在廉價的快捷酒店裡。但不管怎樣,現在正是一個新的良好開端,二零一三年十月,中國科幻星雲號也好,銀河號也好,從劉慈欣家門口啟航,憑藉新能源、倚仗新動力,將沿著新航向、遠征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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