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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梨園冬皇繁華去 天涯一鬚生

1947年9月,素有 「冬皇」 美譽的著名京劇女鬚生孟小冬,在中國大戲院連演兩場《搜孤救孤》,把上海灘唱得萬人空巷。當時的四大鬚生之一的譚富英先生看完戲後更是連聲稱絕,遇人便說「小冬把這出《搜孤》給唱絕了,反正我這齣戲是收了」。「收了」就是不再唱了。

孟小冬出身於梨園世家,祖父擅演文武老生,父親、叔伯唱京劇,她很小便學唱鬚生,12歲便掛牌公演。18歲的孟小冬,已是技藝精湛。1925年,孟小冬在京城登台,一炮而紅。據說,袁世凱的女婿、劇評人薛觀瀾曾將孟小冬的姿色與清末民初的雪艷琴、陸素娟、露蘭春等十位以美貌著稱的坤伶相比,結論是「無一能及孟小冬」。當年撰寫劇評的「燕京散人」也曾對孟腔有過細緻的描摹:「孟小冬生得一副好嗓子,最難得的是沒有雌音,這在千千萬萬人里是難得一見的,在女鬚生地界,可說是前無古人。」

1925年,18歲的孟小冬在堂會上認識了梅蘭芳,兩人合演了一出《游龍戲鳳》。一個是伶界大王,一個是坤伶鬚生泰斗,旗鼓相當。一段時間,兩人形成了打對台的局勢,後來兩人不斷合作,同台演出《梅龍鎮》、《四郎探母》等,一度在開明大戲院聯袂演出《二進宮》。二人本是梨園同行,相互欽羨,惺惺相惜,不斷的合作又使二人加深了了解,互生愛慕之情。從此,開始了一段美好的生活。

台上的她是七尺男兒,梅是纖纖女子;而台下,她又恢復了女性的柔弱與嬌媚,被梅金屋深藏;而梅呢,三妻四妾,為名利而奔忙,與俗世的男人並沒有兩樣。戲中與戲外畢竟是兩個世界,任她在台上扮作薛平貴如何把扮作王寶釧的梅調戲,任梅的鐵鏡公主如何襄助她的楊

四郎過關探母,台下的世界,卻是絕對以梅為中心的。這樣的倒錯,是否就意味著悲劇的開始?隨後的「綴玉軒槍擊案」和戴孝奔喪兩大風波,孟小冬經此打擊,一度出家為尼。此後有生之年,孟梅二人不再相見。 1933年9月,天津《大公報》頭版連續三天登載了「孟小冬緊要啟事」:「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這樣的分手宣言,和孟小冬在舞台上爽朗豪邁的扮相太相襯了。是我負人,抑人負我?廖廖八字,沉鬱頓挫,是那種縱有沉痛也要咬碎了銀牙往肚裡吞的「冬皇」氣派。據說梅孟分手後,驕傲的孟小冬留下擲地有聲的幾句話:我今後要麼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還是頭牌,要嫁人,我要麼不嫁,要嫁就要嫁一個一跺腳就滿城亂顫的。

她的確都做到了。

1939年北京城一個薄涼的春夜,鑼鼓開場,大軸《洪羊洞》。楊延昭為愛將之死而吐血,將星隕落,「老軍報二人在洪羊洞喪命,失了我左右膀難以飛行……」如泣如訴的沙嗓恰到好處,了無雌聲,場下喝彩如雷,連手巾也沒人拋了。這位楊延昭扮演者,就是孟小冬。當時孟小冬剛出師余叔岩,聲勢正如日中天。早先男女授受不親,女子都不能入行,辛亥以後雖然女演員唱京劇開始盛行,但一直進不了大戲園子。孟小冬崛起,讓女戲人漸而揚眉吐氣。因此,深獲京津各報好評,沙大風主持的《天津大風報》褒揚其為「冬皇」。他認為譚鑫培、梅蘭芳等人都算是伶界大王,但孟小冬還要超過他們,所以叫她「冬皇」。

她再嫁的那個男人,論名聲論地位,確實也不在梅蘭芳之下,他就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青幫頭目杜月笙。杜月笙號稱「天下第一戲迷」,家中的四房姨太太都是唱戲出身。少年時代的孟小冬在上海大世界是紅角兒的時候,杜月笙就看上了孟小冬。

1947年8月,上海灘大亨杜月笙過六十大壽,杜月笙的女兒杜美霞回憶說:當時請了很多北京的名角兒唱戲,其他人一般都是幾個人合著演,只有孟小冬單獨演《搜孤救孤》。孟小冬的戲大受歡迎,有人甚至專門坐飛機來看她,買不上戲票的人都在家裡守著聽無線電轉播,當時一條巷子里一會兒工夫就賣出八個無線電,就為聽孟小冬的這出《搜孤救孤》。看完了戲觀眾還不走,他們想看孟小冬謝幕,但她從來不謝幕,但觀眾仍不停鼓掌就是不走,無奈之下杜月笙去後台說服了孟小冬,讓她謝了一次幕。不了這次謝幕竟是她與舞台的永別,從此她再也沒有登台演出過。

關於孟小冬嫁給杜月笙,當時眾說紛紜,有人說是賭氣,有人說是報恩。這些說法的真偽我們無從求證,或許只有當事人心裡才有一面明鏡。但是據杜月笙之子回憶:我想孟小冬對我父親還是有感情的,否則她不會跟父親一塊兒到香港來···父親暗戀孟小冬好久了。一方面她唱得很好,用現在的眼光看,她也稱得上是一位藝術家;另一方面孟小冬比較會用心計,也很會討父親喜歡,在我父親面前常常會說笑話,逗他開心···孟小冬與父親結婚後,我們喊她「媽咪」,管自己的母親叫娘娘。平時,孟小冬喊我母親叫姐姐,因為在與父親成為夫妻前,孟小冬和母親都是京劇演員,她們的關係都不錯。

孟小冬雖為坤伶,卻不擅交際,為人孤介。「—個滿座劇場,恐怕1000多人里不見得有10個台底下認識她。」據說,在人生最後的10年里,背對來訪者,面對琴師,淺吟低唱,成為她唯一的生命姿態,如同佛家修行一樣練唱:「我唱我的戲,追求純粹的聲音。」她對傳藝的堅持,幾近於無情,不許錄音,拒絕灌唱片,甚至吊嗓子也不讓人聽。那個年代,沒有冷氣,即便大熱天,她也要關緊門窗。一次,家人把錄音機放在床下偷錄,被她發現後,直接將錄音機摔到了樓下。

孟小冬挑選弟子很嚴格,只有具有天賦、意志堅強又迷戀藝術的人才有資格做她的學生。據稱,孟小冬門下極少有職業藝人,都是票友,才答應指點一二。她教戲是一句一句地教,每一句一唱再唱,細膩、認真。她教授弟子極為嚴格,甚至規定未經她的允許,不能在外面隨意吊嗓子,更不準唱尚未純熟的戲。曾有一位準弟子,略窺余派藝術門徑,唱做俱達一定水平,自認熟練,屢請公演。但孟小冬認為他在做表與感染的神氣上,未盡善盡美,始終不答應。因此,國畫大師張大千贈孟小冬詩畫,款稱「大家」,這不是因為孟小冬亦擅書畫,也非孟小冬是女伶老生魁首,而是尊重孟小冬。古時尊稱女子為「大家」(即「大姑」),喻孟小冬得余叔岩嫡傳,將其比擬續寫《漢書》的班昭。

1967年,洗盡鉛華的孟小冬去了台北。

「10年台北多半病中」,是孟小冬自我調侃之語,但也不無實情。這樣的名人來到台北,自然引起社會熱烈關注。但孟小冬深居簡出,幾不與外界往來。據說,當年有炙手可熱的政要人物來看望孟小冬,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看著窗外,寂靜無聲。她已經不想再對世人說什麼了。

孟小冬的人生註定與喧囂同行,但世事繁華一切都與她無關。「冬皇」的稱號並不為孟小冬所喜,甚至有所反感。台灣著名散文家邱言曦(邱南生)談到孟小冬時代的梨園:「舞台是冷酷的,觀眾是無情的。今天你唱得好,舞台是樂園,觀眾是朋友;明天你唱得不好,舞台是苦海,觀眾是敵人。」這些世態炎涼,不能不給孟小冬這樣一個高情商又敏感玲瓏的女子帶來漂泊無定的感受。

1977年5月26日,孟小冬歷盡70年繁華滄桑,人生戲台的幕布終於緩緩垂下,留給後世的是,她20年清唱吊嗓子的一套錄音帶《凝暉遺音》。

有道是:

嘆一聲,金井鎖梧桐呵,無事生怨。

卻不見,艷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

莫笑詞令雖好,時節亂,豈非枉然。

你怎知,人間事,剪不斷,若理還亂。

唯有長嘆空隨一陣風,

任爾春夏與秋冬。

——《四郎探母》戲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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