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圖王　經綸天下　－－何其亨＜易經＞屯卦解讀稿

有志圖王　經綸天下　

－－何其亨＜易經＞屯卦解讀稿

一、緒論

一部《周易》，講的無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義理章法，終歸王者之道，而知者甚少。《周易》時義，隱含王者之道，絕非虛言。為天下者，得之者興，失之者衰。

當年，周文王還是一方諸侯之時，因讒言而被商王紂軟禁在一個名叫「羑里」的城堡里。實際上，身為帝王，總有猜忌之心，而被商王紂猜忌的一個諸侯就是周文王。商王紂一直聽說周文王是個大聖人，雖然被關在羑里，卻晝夜在那裡沉思冥想，推演八卦，可預知過去未來。為試其真偽，商王紂竟殘忍地將周文王送到朝中作為人質的兒子殺了，然後熬成肉湯，又拿去給周文王喝。

周文王何等神明，早知碗中物乃是親生兒子骨肉，可是他不動聲色，忍痛將湯喝下，猶拜謝君王之賜。商王紂見周文王如此，以為聖人之稱，名不副實，才打消了殺他的念頭。

再說周文王的家臣們在外面也一直設法營救，四處收羅財寶美色，用財寶賄賂紂身邊的大臣，用美色貢獻給商王紂。商王紂得了美色，忘了大計，加上身邊大臣說情，一開心就放了周文王一馬，讓周文王回到封地岐山。

用一句俗話說，這叫做「放虎歸山」。周文王回去後，從此韜光晦跡，立志圖王，為十年後周武王伐商，打下了八百年帝王的基業。

周文王就是在這個羑里城裡，趨時變通，損益歸藏之易，重新序卦，推演出周易，續連山、歸藏之易後，開創了一代易體，賦予六十四卦新的時義。而屯卦，就是他演繹的第一卦義。周文王借易卦而寄託王者之志，直到戰國中晚期的儒家者流，才將周易隱含的王者之道，加以闡揚、發揮，並傳以成經而傳承至今。

《周易》傳以成經，據我推測，應該在中國歷史上的戰國中晚期。其時中國尚未一統，而傳易者乃受業於孔子門下的儒家者流，他們看出了天下將重歸一統的發展趨勢，於是歸隱山林，埋首傳經。傳易者深刻體會到周文王演繹《周易》的良苦用心，因此對簡約古奧的卦占、爻占之辭作了深刻的發揮，將以往儒家憂患入世的情懷和時下法家柔中用法的理念貫注到六十四卦里，使得《周易》從一種用於預測吉凶的占筮之術，提升為一部自秦漢以後中國歷代統治者皆禮敬尊崇的儒家祖典。

《周易》應該算是一部集體創作的人文政治哲學著作。《史記》稱孔子「贊十翼」，較為可疑。中國古人喜歡借用聖賢的名義著述，這也是一種傳統。我更願意相信孔子的思想理念，在《周易》獲得了深刻的傳承和貫注，但已不完全是孔子的本義。

《周易》提供了一種中國式的認知方式，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無論易體如何演變，但是它建立和產生的基礎卻永遠不變，這就是天人合一的理念。中國的先哲始終認為，自然與人事，息息相關。天地萬物之情，皆為一理。一分為二，物有一正，必有一反；月有一明，必有一晦。日月往來，晝夜更替。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也。

而人與自然密切相關的現象和事實，越來越被今天的科學研究所發現和證明。月亮的運行影響到女人的月經狀態。太陽黑子的變化與地球上的人事相關。人類生存於天地自然之中，豈能彼此無關？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傑地靈，人居環境的氣候變化，深刻影響著人的性情相貌，地理環境也直接影響到人文風氣。

八卦，基本代表了自然界八種最常見的物象。乾，象徵天。坤，象徵地。震，象徵雷。巽，象徵風。坎，象徵水。離，象徵火。艮，象徵山。兌，象徵澤。天、地、風、雷、水、火、山、澤八種物象，相互交互重疊，呈現六十四種卦象，居然可以反映出時勢的狀態和人事的變化。自然與人事，合二為一，而八卦象徵變幻，可取類萬物，比附人事，其因時而異，相對而出，徵引無窮，蘊義精微。學者不可拘泥，必通達卦爻之情而後可。

二、釋卦

《周易》每一卦，基本由六個部分組成。1、卦名。2、卦占辭。3、彖辭。4、卦大象辭。5、爻占辭。6、爻小象辭。

屯，這是周文王演繹《周易》第一卦義。下面我們逐一進行解讀。

1.卦名

屯，音同臀。它的字形，就象一粒草種，剛剛萌芽出地表的樣子。因此，屯卦的本義含有艱難的意思。

草木初生，破土而出，萌於地表，雖然艱難，卻是萬物滋生繁衍的開始，潛含勃勃向上的生機與活力，其勢不可阻擋。所以，這一卦的基本象徵就是初始、艱難，還有充盈之義。

從卦象看，震卦在下，坎卦在上，重疊成屯卦之象。震，象徵雷鳴電閃，坎，象徵烏雲密布。彷彿黎明前的黑夜，雷鳴電閃，風雲變幻，一片混沌不清的景象。

按卦變理論，這一卦由習坎而來，也就是由重卦坎變來。後世易學者從象數義理的角度，將重卦下面的一卦稱為內卦或貞卦，下面的一卦稱為外卦或悔卦。重卦坎的內卦坎，初六爻和九二爻首先開始交戰，一變而為震卦。內卦由坎卦變成了震卦，由此和原來的外卦坎，一起合成了「震在下，坎在上」的重卦，於是被稱為屯卦。

六爻的變化，反映出一卦的吉凶順逆。卦，就是象徵某個特定的時勢或事態。爻，就是通過指喻或描述具體的物象和人事，反映出某個特定時勢或事態變化的基本狀態。

屯卦，就是象徵天地間萬事萬物陰陽交合衝突的開端肇始，因此體現了艱難的徵候。

2.卦占辭

　　卦占辭，是原始的占筮之辭。按照古人的說法，設立卦象，用來占筮，這是易道的本義。傳說伏羲畫卦，周文王加上彖辭，周公寫上爻辭，直到孔子，才添上卦大象辭、爻小象辭、文言、繫辭、說卦、雜卦等所謂「十翼」內容，使易成其為周易。這些傳說是非真偽，先存而不論，我們僅就文本來討論。

原文：「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首先是「元亨利貞」四個字。「元亨利貞」是首卦乾卦才有的徵兆，屯卦赫然而現，表明這一卦具有的時義非常之大，學者一定要注意。

其次又說「勿用」。勿用就是不要見用，不要輕舉妄動。乾卦的初爻辭有「潛龍，勿用」之句。這是針對初始萌芽狀態而言的，體現一種謹慎和韜晦的態度。

再次又說「有攸往」。這一占辭，折射了游牧時代的遺影。有攸往，就是指遷徙遠行之類的活動。遇見這一卦，顯示適宜有所遷徙移動的徵兆。

最後一句，也是最關鍵的 「利建侯」三個字。可見想見，當年周文王被商王紂軟禁羑里，他之所以能夠忍辱負重，堅忍不拔，就是因為他堅信天下大勢將變，商朝氣數將盡，因此損益歸藏之易，推演出《周易》，重序六十四卦。而屯卦就被擺放到僅次於乾坤二卦的突出位置上。「利建侯」三個字，很可能就是周文王特意加上去的。《周易》六十四卦，唯獨屯卦才有這樣一句占辭，赫然迥異，意味殊深。

實際上，周文王被商王封於岐山，早存王者之志。他通過觀察屯卦，不但看到了時勢將變的初始狀態，還看到了這個時候正是自我經營的最好時機。所以，他在屯卦的占辭後面，重重加上「利建侯」三個字，既用來自警自勵，也用來昭示和期待後人。他被拘於羑里，諱用「王」字，僅以「侯」言，也是一種晦隱的筆法。

翻譯成白話，大意如此：所佔屯卦，兆有四義。一則屯有乾卦品德，元始亨通，利於貞守。問吉凶者，得吉。二則遇此卦者，不見用，不可輕舉妄動。三則適宜遷徙出行。四則可有所作為，宜建侯一方，韜晦其志。問天下者，利建侯。

3．彖辭

彖辭是專門對卦占作進一步闡釋的文言。

原文：「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

彖，就是判斷的意思。《周易》繫辭說：「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每一卦占辭下面的文言，叫做彖，專門解釋和說明卦象。卦中的爻辭，專門說明因為爻位之間交錯變換的位置關係而反映出不同的吉凶悔吝情形。

這裡是說，屯卦體現了事物中代表陽剛的一方與代表陰柔的一方開始交戰時的基本態勢，艱難之象由此而生。運動於險難之中，真是偉大的亨通之兆呵！這樣的態勢可以持守。雷鳴電閃，烏雲密布，這樣的景象充盈於天地之間，這是天地造化萬物，草創之初，一切還在混沌之中。反映到人事上，就是名分未定，天下未安。適宜建立王侯的基業而不可遽然安於現狀，要有所作為。

翻譯成白話，大意如此：屯卦之時，體現剛柔交合衝突的初始狀態，由此發生艱難的徵象。一陽震起，變動於險難之中，顯示非常亨通的徵兆。雷雨交加，風雲激蕩，生機充盈天地間。上蒼造化萬物，混沌初開，人事如此，名分未定，當割據建侯，經營四方，不可偏安一隅。

4.卦大象辭

象，就是效仿的意思。原文：「象曰：雲雷屯。君子以經綸。」

雲雷變幻，屯卦象徵。有德的智者效仿這一卦，就要洞悉時勢，經綸天下，為輔佐王侯成就基業而作為。

翻譯成白話：雲雷變幻，屯卦象徵。遇屯之時，君子當為王者經綸天下。

5.爻占辭

從初九、六二，一直到九五、上六，依次為屯卦自下而上的六爻占辭。

原文：

初九，磐桓，利居貞。利建侯。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

六三，即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

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周易》繫辭：「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 就是說六個爻位相互錯雜在一起，究竟如何取類徵引，要根據當時的實際事物為準。它的初爻所象徵的事物較為難懂，但上爻則相對容易了解，由於初為本、上為末的緣故。初爻之義擬議成章之後，後面的象徵意味就好理解了。

透過這些爻辭，可以體察到每一卦所蘊含的基本原則和要點，由此趨吉避凶，因勢利導。

然而我們所看到的爻辭，其實只是夏、商、周三代巫史們在某個特定時期、特定情況下的占筮記錄，爻辭不是絕對的，也不是唯一的。每一卦第一個爻位都不稱「一」或「首」，最上面的爻位也不稱「六」或「末」，表明每一卦的爻辭都需要擬議變通，徵引不同，學者不可拘於其辭，能夠達其意，通其神，做到心領神會就可以了。古人都能跳出爻辭的局限，作為今人的我們更應該體察到這一點。

　　爻占辭，是巫史向占筮者所告白的言辭，想像中的巫史神情莊重，手舞足蹈，以一種近乎唱贊的語氣來表達。所以，爻占辭似可這樣翻譯成白話:

初九，一塊大石頭堅固不動於泥濘之中。適宜割據建侯，經營四方。

六二，一群人騎著馬在泥濘中艱難行進。這不是強盜，是一群來求婚約盟的人。一個女子貞志不移，誓不許字，十年後才出嫁。

六三，一個獵人在追獵野鹿，可是沒有虞人嚮導，也貿然追入林子里去。聰明的君子遇見這種情況，不如捨棄不追。進入林子追獵的話，是沒有什麼收穫的。

六四，一群騎馬的人在艱難行進，他們是去求婚約盟的人群。這樣去的話，很吉利，沒有不順暢的。

九五，尊位者吝嗇其膏，刻薄寡施。這樣做的話，小事尚可，大事則不妙。

上六，一群騎馬的人在艱難行進，似走投無路，淚泣如血。

6.爻小象辭

爻小象是專門解釋爻辭的，主要從義理或爻位的角度，試圖對爻辭作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原文：

初九象曰：雖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

六二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三象曰：即鹿無虞，以從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六四象曰：求而往，明也。

九五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上六象曰：泣血漣如，何可長也。

但是傳易者的詮釋，畢竟一己之見，也難免出現牽強附會的情形，並不完全可取，只不過提供了一種詮釋模式，後人可以參照借鑒。

白話：

初九，雖然盤桓不動於泥濘之中，但以高貴的身份和卑賤的下民打成一片，如此可大獲民心。

六二，這一爻的艱難，由於以陰居陽之上，叫做乘剛。十年後才出嫁，終於歸復正常的人倫。

六三，追獵野鹿，沒有虞人嚮導，應該放縱禽獸逃走就算了。君子放棄追獵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繼續追趕的話，終究沮喪無獲，窮途而返。（野鹿善跑，一旦得入林中，如魚得水，早已逃之夭夭。追之無獲，也是必然結果。）

六四，有求而往，這是很明智的。

九五，吝嗇其財富，恩澤還沒有普施及下呵。

上六，淚泣如血，怎麼可以長此以往呵。

三、雜卦

什麼叫雜？《說文》解釋為五彩相合的意思。我理解傳易者的意思是指六十四卦除了本義象徵之外，尚有其他豐富的涵義。《周易》繫辭說：「其名稱也，雜而不越」。大意是說事物繁茂，名稱多樣，而雜錯有致，不致混淆。雜卦之說，體現了易卦豐富變化的內涵。

原文：「屯，見而不失其居。」為什麼這樣說呢 ？見，現也。不失其居。居在哪裡？初九也。盤桓。利居貞。就是要堅持到底。如草萌芽，見於地，而其所居也不失。有所割據，未來不可限量。再細小、再微弱也要尋求一個立足之地。如此而已。

四、序卦

震下，坎上，屯。《周易》序卦第三。序卦開篇第一句話，就說「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翻譯成現代語，就是說有了天和地以後，萬物就生長開了。充盈於天地之間的乃是無窮萬物，所以在乾坤之後，接下來的就是屯。屯是什麼呢？屯就是充盈、茂盛的意思，就是物種開始滋生繁衍的樣子。

它不說有乾坤，而是說有天地然後萬物生。表明乾坤二卦，與其餘六十二卦不同，另當別論。乾坤象徵了天地的性能和功用，而不是天地本身。

《周易》序卦，其實是用辯證的觀點來解釋六十四卦的內在關係，表明六十四卦的排序與時義有關，並非偶然。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是一個獨立的時空系統，象徵了某個特定的時勢或事態。它的排列次序是有講究的。如何排列先後，體現了時義的重心和傾向。

比如夏朝時候的連山之易，首卦為艮，其次為兌。這是六十四卦的最初排列形態。然後到了商朝時候的歸藏之易，首卦又變成了坤，其次為乾。實際上，次卦應為離。由於這個排列次序體現了「乾歸於坤後，離藏於乾位」的特徵，因此，才叫歸藏。

最後到了周朝時候，歸藏又一變而為《周易》，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通行版本。《連山》、《歸藏》、《周易》，其實一道三體，各因其時，各顯其義。《周易》之前，尚有《連山》、《歸藏》兩種易體，《周易》也不過是周人之易。因此，在我的易學體系中，三易並論，缺一不可。

五、啟示

六爻之占，無論如何取類象徵，皆不必拘泥爻占之辭，得其時義即可，所謂「得魚忘筌」、「得意忘言」，此為學易之要領。

屯的基本象徵就是艱難混沌之時，它至少給了我們四點啟示：一、屯難之時，最初始的時候，要做到以貴下賤，與民混同，不可矜持自重。二、要見機而作，不可莽撞。三、要主動迎合和謀求聯盟。四、要恩澤普施及下，不可吝嗇。

屯卦之時，簡言之就是要親下、知機、求盟、普施。了解並做到這四點，屯難時義就算懂得了。

先識時勢，後明義理。當今中國所處國際政治形勢，恰如屯卦之時，學者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