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鷹老師研讀系列:心學本體與工夫之戒慎恐懼與不睹不聞

【61】問:「伊川謂『不當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①,延平②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於未發前討個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謂認氣定時做中,故令只於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使人正目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

[注釋]

①語出程頤,見《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八。

②李侗(1093-1163),字願中,世稱延平先生,今福建南平人。程頤三傳弟子,朱熹曾從游其門下,並編撰其語錄為《延平答問》。

[譯文]

問:「程伊川所說的『不應當在喜怒哀樂之情沒有流露出來的時候去探求一個中和的狀態』,李延平卻教學者去體認喜怒哀樂之情沒有流露時的狀態,這怎麼解釋?」先生說:「都對。程伊川擔心人在喜怒哀樂之情流露之前去討論中和,把中和看做一個固定的事物,就像我以前把氣息平定時看做中和的狀態,所以他只教人在涵養省察上用功。李延平擔心人不知道如何下手做工夫,所以教人時時刻刻去追求喜怒哀樂之情流露之前的狀態,使人端正眼睛去注視是這樣,傾耳去聽也是這樣,這就是《中庸》所講的『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這都是古人不得已開導人的說法。」

【33】馬子莘問:「修道之教①,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②。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舍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夫?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③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聖人率性而行,即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④、『風雨霜露,無非教也』⑤之『教』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⑥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⑦,『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注釋]

①修道之教:語本《中庸》第一章:「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意為上天所賦予人身上的叫做人的本性,遵循本性去生存處世,叫做正道,探究這種源於天性的正道,使天地萬物都符合正道,這就叫做教化。

②語出朱熹《中庸章句》第一章。

③語出《中庸》第二十一章:「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道。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意為從真誠達到明善,這是天賦的本性,從明善而歸於真誠,是屬於人為的教化。真誠了就能明白道理,明白了道理就能真誠。

④語出《禮記·禮器》:「天道至教,聖人至德。」意為天道對人而言是極致的教化,聖人的德性是最高尚的。

⑤語出《禮記·孔子閑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意為天有春夏秋冬四季,颳風下雨打霜降露,這些都是上天給人提供的教化內容。大地承載著神奇氣息,氣息促使風雷鼓盪,風雷鼓盪流行,滋潤著萬物生長發育,這些都是大地給人提供教化的內容。

⑥語出《中庸》第二十章:「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⑦語出《周易·說卦》,意為窮盡事物的道理和人的本性,就能達到對天命的認識。

[譯文]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朱子認為是『聖人將我們人性中固有的東西進行分層級和節制,從而作為天下奉行的法則,就像禮樂制度、刑法政令一樣』,這種說法怎麼樣?」先生說:「道就是性就是命,本來就是完整無缺,增減不得半分,不藉助任何修飾,為什麼要聖人去劃分層級和進行節制呢?好像道是一個不完整的東西一樣。禮樂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則,本也可以稱作教化,但不是子思的本來意思。如果按照先儒們的說法,下面所講那些從教化進入聖人之道的,為什麼放棄了聖人的禮樂刑政教化,另外說出一段戒慎恐懼的工夫呢?這樣一來聖人的教化僅為擺設了。」馬子莘請求解釋。先生說:「子思的性、道、教,都是從本原上講的。天命賦予到人身上,天命就是性,遵循本性而行動,則本性就是天道。修聖人之道而治學,那麼道也就是教化。遵循本性是真誠的內容,這就是所謂的『自誠明,謂之性』。探究聖人之道是使人的本性真誠這一活動的內容,這就是所謂的『自明誠,謂之教。』聖人遵循天性而行動,就是得道的狀態。聖人以下的人,不能遵循本性,對於天道難免有過頭或不及,所以必須修道。修道則賢人和智者都不會過頭,愚蠢不肖的人不會不及,都是要遵循這個道,因此道就是教化。這個『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中的『教』字相同,修道與修道以仁相同。人如果能修道,然後才會不違反道,以恢復人性的本體,這也是聖人遵循本性的方法。下面的『戒慎恐懼』就是修道的工夫,『中和』就是恢復人性本體,比如《周易》就說『窮理盡性,以至於命』,達到中和狀態,化育天地萬物,就是盡性至於知天命。」

【120】正之①問:「戒懼是己所不知時工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只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見君子而後厭然』②。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真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終無始,只是此個工夫。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離,亦有間斷。既戒懼,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③,便已流入惡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注釋]

①黃宏綱(1492-1561),字正之,號洛村,江西人,官至刑部主事,王陽明的學生。

②語出《大學》:「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意為小人在獨處的時候就做壞事,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看見君子後就躲躲藏藏,掩飾自己的惡行,炫耀自己的善行。

③瞶(kuì):通聵,耳聾。

[譯文]

黃正之問:「戒懼是自己所不知道時的工夫,慎獨是自己獨知時的工夫,這種說法怎麼樣?」先生說:「只是一個工夫,沒有處理事務時固然是獨自知道,應對事情時也是獨自知道。人如果不在這種自己獨知的地方用功,只在大家都共同知道的地方用功,就是作偽,就是『見君子而後厭然』,這種獨知的時候就是『誠』的萌芽,這個時候不論是善念還是惡念,完全沒有虛假,一對全對,一錯全錯。這正是王道與霸道、正義與利益、真誠與虛偽、善念與惡念的分界線。在這個時候站穩腳跟,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確立了真誠。古人使自己真誠的很多工夫,精神命脈全部就在這裡。沒有誰看見,也沒有什麼跡象呈現,但無時無處不在,無始無終,就是這個工夫。現在如果把戒懼區別為自己所不知道的,工夫就支離破碎,也就有間斷了。既已戒懼,就是自己知道了。自己如果不知道,那麼是誰在戒懼?照這種理解,就要陷入斷滅念頭的禪定境界。」黃正之說:「不論善念惡念,完全沒有虛假。那麼獨知的時候,就完全沒有無想法的時候嗎?」先生說:「戒懼也是念頭,戒懼的念頭一刻都不能停息。如果戒懼的心稍有渙散,不是昏睡,就已經淪為惡念。從早到晚,從幼年到老年,如果要沒有意念,即自己不知道,這種情形除非處在昏睡中,或者槁木死灰的狀態。」

【159】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懼之心也,猶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懼為良知,何歟?」

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譯文]

來信說:「老師以前把良知比作照心。我以為,良知是心之本體,照心指人用功,是戒慎恐懼的心,就像思考一樣。那麼把戒慎恐懼當做良知可以嗎?」

能夠做到戒慎恐懼的那個東西才是良知。

【161】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夫清心寡欲,作聖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非捨棄人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蓋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慾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而隨人慾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免滅於東而生於西。若欲刊剝洗盪於眾欲未萌之先,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犬上堂而逐之①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慾之私,此作聖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慾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無別功矣。夫謂「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②意必之為累,而非克治洗盪之為患也。今曰「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潛伏於中,宜其有「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注釋]

語出《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下:「至如養犬者,不欲其升堂,則時其升堂而撲之。若既撲其升堂,又復食之於堂,則使孰從?雖日撻而求其不升,不可得也。」

②語出《莊子·知北游》:「無有所將,無有所迎。」

[譯文]

來信說:「清心寡欲是養生的關鍵。能夠做到清心寡欲,成為聖人的工夫就完成了。沒有慾望,內心自然清靜,內心清靜並不是說捨棄人事活動而離群索居,追求安靜,而是要使這個心純粹是天理,沒有一毫私慾罷了。現在想要做這個工夫,在人慾產生之時去克制,那麼常常會留著一個病根,難免東邊剛剛消除,西邊又產生了。如果想要在各種慾望沒有產生的時候徹底剝除洗滌,又不知道如何用功,只會讓這個心不清靜。並且想要在慾望沒有萌發的時候搜求剔除,這又好比誘使狗進入禮堂之內又去趕它出去,更加不行。」

一定要讓這個心純粹是天理,沒有一毫人慾,這就是成為聖人的工夫。一定要讓此心純粹是天理,沒有一毫人慾,除非在人慾沒有萌發的時候進行防備,在人慾剛剛萌發之際進行克制,否則不能實現。在慾望沒有萌生的時候防備,在慾望剛剛萌生之時加以克制,這正是《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的工夫,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工夫了。說「慾望剛在東邊克制住,又在西邊萌生」,「誘使狗進入堂屋又趕出去」,這是因為內心受自私自利、迎合固執的牽累,不是克制工夫所要擔心的。現在說「養生的關鍵在於清心寡欲」,正是「養生」兩個字,就是自私自利、迎合固執的病根。這個病根潛伏在心中,當然也就有「慾望剛在東邊被克制住,又在西邊萌生」,「誘使狗進入堂屋又趕出去」的擔憂。

【7】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見得真時,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譯文]

問:「《中庸》『不睹不聞』是說本體嗎?『戒慎恐懼』是講工夫嗎?」先生說:「這裡必須知道本體原本是看不見聽不到的,也原本就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沒有在看不見聽不到上添加絲毫東西。真正理解了,說戒慎恐懼是講本體,不睹不聞是講工夫,也可以。」

【14】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

[譯文]

一位朋友舉佛教的一個例子:有人伸出手指問別人:「大家看見了嗎?」眾人都說:「看見了。」此人把手放到袖子里,又問:「大家還能看見嗎?」眾人說:「看不見。」佛教認為眾人還沒有領悟佛性。這個朋友不明白其中意思。先生說:「手指有呈現的時候有隱藏的時候,但你的本性卻時刻存在。人的心思只在看得見聽得到的東西上忙碌,不在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上篤實用功。聽不見看不到的是良知的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學者只有時時刻刻去看那些看不到的東西,聽那些聽不到的東西,工夫才能有落實的地方。久而久之,等到工夫純熟後,就不需要費力,不需要防範省察,真性自然生生不息。怎麼能以外在所聞所見的東西為累贅呢?」

【48】是月舒柏①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盪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②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怍。『動容周旋而中禮』③,『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泄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

[注釋]

①舒柏,字國用,江西靖安人,官至南寧知府,王陽明的學生。

②語出《中庸》第十四章:「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③語出《孟子·盡心下》:「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

[譯文]

這個月,舒柏有敬畏會牽累洒脫的疑問,劉侯請問到山中去靜養如何。先生說:「君子之所以要心存敬畏,不是恐懼憂患的意思,而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保持謹慎,在別人聽不到的地方保持敬畏』的意思。君子所說的洒脫,不是放蕩不羈的意思,而是心體不被私慾所牽累,無處不自得的意思。心的本體就是天理。使得天理光明自覺的,就是良知。君子戒懼的工夫,從不間斷,因而天理時常存在,光明自覺的本體,自然沒有昏沉遮蔽的時候,自然沒有牽絆困擾的時候,自然沒有氣餒慚愧的時候。「舉止儀容的進退揖讓都符合禮儀」,「隨心所欲而不違背規矩」,這才是所謂真正的洒脫。這種洒脫根源於時常存養的天理,天理存在於不間斷的戒慎恐懼之中。誰說敬畏之心反而會牽累洒脫呢?」先生對劉侯說:「君子涵養本心的學問,就好像良醫治病。針對病人的虛實寒熱而斟酌下藥,或補養或宣洩,關鍵在於根除疾病。剛開始並沒有固定的藥方,必然適合所有人服用。如果一心只想進入窮鄉僻壤之地靜坐,絕棄世俗人情,摒棄思慮,那麼恐怕就會養成空寂的本性,即便想要不流於空寂,也不可能了。」

今天下午參研的主題是:心學本體與工夫之戒慎恐懼與不睹不聞,我收集整理了八個章節的原文,共大家參考。

戒慎恐懼與不睹不聞出自《禮記·中庸》,原文是: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在《傳習錄》中共有八節談到了這段內容,我們來作一個簡單梳理:

戒慎恐懼

何為「戒慎恐懼」呢?我覺得有下面幾層意思:

1、戒慎恐懼是一個意念,是一個提醒我們高度關注自己動機和情緒不發生偏差的意念;這個意念剛開始可能是我們通過學習,懂得了道理和方法,然後用概念的方式輸入到大腦,勉強自己去執行的,然而越往後你會發現,它確是我們內心本有的。

比如說,未學習心學之前,我們在胡思亂想一通後,也會突然回過神來,一下具備了當下的情景意識,我們會感慨:呀!剛剛就像夢遊了一番,自己周圍發生的事一概不知了。這個回過來的「神」,便是戒慎恐懼。是誰讓我們回過來的呢?良知。

2、戒慎恐懼也是在描述一種心態,一種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絲毫不敢曠盪放逸,保持高度專註的心理狀態;

3、戒慎恐懼是一個致良知的工夫,並且是一個不能間斷的工夫,為什麼呢?因為你的意念就像河流奔騰不息,你的情緒就像海洋起伏不定,所以你對他們的覺察也絲毫不能停歇。試問,您在懸崖邊行走,在薄冰上過河,敢有絲毫的走神與懈怠嗎?

4、戒慎恐懼的目的有兩個:一是「防於未萌之先」,也就是說在私慾習氣還沒有萌芽的狀態事先植入一個「要加倍小心」的念頭,這個念頭會形成我們一個「時刻準備著」的高度戒備狀態,準備去感知我們的念頭和情緒的到來,您可以將此稱之為「提心弔膽」或者「一級戰備」;

二是「克於方萌之際」,也就是說在私慾習氣已經通過念頭或情緒的方式開始萌芽,雖然妄念紛飛卻還未付諸言行,儘管內心翻騰卻還面未改色,由於你事先有了戒備之心,所以敏銳地發現了,此時要保持高度的戒備狀態去克除,並再次回到第一步,防止它的反撲,這時其實已經從戰備狀態開始投入戰鬥了。

5、這裡的戒慎恐懼與平常干擾我們內心的恐懼憂患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一種時刻保持覺知的狀態,後者是一種患得患失的情緒。

6、初做戒慎恐懼的工夫會覺得有些累,原因是我們的心放逸得太久,念頭和情緒就像泥鰍一樣把控不住,緊了吧,渾身不自在,像是有點強迫症的味道,這個想法是私慾,那個脾氣不能發,頓時覺得活著少了許多「樂趣」,然而一放鬆吧,念頭和情緒又像脫韁的野馬和四處攀援的猿猴,完全剎不住車,等到造成後果,又悔之晚矣。

不過辛苦歸辛苦,工夫還是要做的。正如先生所說: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盪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做這個提心弔膽的工夫,還不是為了「不累於欲」而得大自在嗎?況且,「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這便是先難而後獲的道理。

不睹不聞

何為「不睹不聞」呢?我覺得有下面幾層意思:

1、不睹不聞是別人看不見和聽不到的地方,即「慎獨」的「獨」,這裡所指的不是「獨處」而是「獨知」,正所謂,你的動機只有你自己知道;

2、不睹不聞之「獨知」,正是我們用功的地方,也是我們戒慎恐懼的下手處。先生說「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我們小心翼翼,提心弔膽地為了啥呢?不就是為了在那顆是非之心靈光一現的時候牢牢抓住這成聖之機嗎?

誰是本體?誰是工夫?

先生說: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然後又說:見得真時,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工夫,亦得。這裡該如何理解呢?

先生這裡所謂「本體」,指的是心之本體,即良知;所謂工夫,指的是讓我們心體良知不斷變得瑩徹所做的工夫。

1、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這裡是就本體的發用方式來描述本體的。本體的發用方式是「感應」或者稱「覺知」,不是靠「看」和「聽」這種聞見的方式;

2、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意思就是戒慎恐懼是一種讓本體不斷趨於瑩徹的行為做法,包含我們投入的時間與精力;

3、戒慎恐懼是本體,這是從戒慎恐懼所發之主體來描述的,即先生所說:「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4、不睹不聞是工夫,這裡描述的是我們該在「獨知」處用功,即先生所說:「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

文字概念總是會比較繞,不太明白其實也沒關係,但是有一點必須明確,那就是對「本體」的體悟是萬萬不能欠缺的。

前面的參研我們已經多次有過解析,這裡我們再藉助先生對一則禪宗公案的解析來體悟一下何為「本體」: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爾之見性常在。

此則大意是:一位朋友舉佛教的一個例子:有人伸出手指問別人:「大家看見了嗎?」眾人都說:「看見了。」此人把手放到袖子里,又問:「大家還能看見嗎?」眾人說:「看不見。」佛教認為眾人還沒有領悟佛性。這個朋友不明白其中意思。先生說:「手指有呈現的時候有隱藏的時候,但你的見性卻一直存在。

這一段的關鍵是最後一句,關鍵詞是「見性」二字,因為它就是心之本體。所謂「見性」,就是我們能夠看見的性能,請記住,它是一種性能。

雖然我們能夠看見手指需要具備很多客觀條件,比如眼睛,或者說視覺器官正常,比如有光線,沒有遮擋等等,但萬萬不能忽略的是我們能夠看的這個「性能」。

「 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對一具死屍來說,有視覺器官,有光線無遮擋,為什麼他已經看不見了呢?因為「見性」不在了。

再舉一個例子:當我們閉上眼睛,頓時沒有了光線,外界的物體都看不見了,那我們的「見性」還在不在呢?當然在,因為我還可以看見「漆黑一片」啊。

按照這個邏輯,我們將這一則禪宗公案換一個劇情: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唯一掃地僧曰:「見。」佛問曰:「見甚?」,答曰:「見手指不見」。佛曰已見性。

通過先生這個解析我們知道:心之本體就是一種天賦的性能,發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因為身體的視聽言動都歸它主宰,所以就管它叫做「心」,把這個能夠讓我們視聽言動的性能叫做「本體」,先生稱之為「良知」。

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無內外

先生提出一個「本體功夫」的概念,就是怕弟子們把本體分成了內外。

我們為什麼要做工夫?為的是明澈我們的本體,使其能夠隨感隨應。那麼又如何做工夫?還是要依靠本體的覺照,只有本體有這個判斷是非善惡的能力,只有在這個基礎上去為善去惡,本體才能更加明澈,所以本體與工夫又如何能夠分得開呢?

舉個例子:就好比我們學習騎車,本體就是那騎車的技術,「我」騎著車做工夫,整個練習的過程何嘗離開過「騎車技術」,而最終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嫻熟這個「騎車技術」,此時如果我只是拿著單車原地把玩,或者翻書記住一些訓練技巧,這些都不過是一些聞見之知的積累,「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上車還是會亂作一團。

在陽明先生的工夫理論體系中,戒慎恐懼這門工夫是非常受先生重視的,先生甚至說:舍此之外,無別功矣。所以我們在參研的最後,需要再次強調: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便已流入惡念,所以它是我們心學門人最重要的工夫,切不可有所間斷與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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