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冰花男孩」接到北京的目的是什麼?

作者:楓葉君

文章來源:公眾號《精緻小號》

寫下這個題目時,我內心多少有點自責:別人在送溫暖,我卻在潑冷水。不過,還是讓我把話說完。

「冰花男孩」熱了好多天了,我才知道他叫王福滿,可見,對一爆紅的新聞人物,不必知道他叫什麼,知道別人叫他什麼,就足可以了。

誰提出把王福滿接到北京的,誰出的機票錢和旅館費,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有人肯定會說,你傻嗎?沒看人家「冰花男孩」日子過得那麼苦,那一頭冰花你沒看見?那凍得一臉紅你沒看見?好多大媽大嬸握住手機,眼淚直撲噠你沒看見?

我說,我不用看見,也能想見,我也是一個狹隘的人道主義者。可是,我還是想問,這樣做的意義到底幾何?

不滿8歲的王福滿離開家了,據說,他以前連縣城都沒出過,第一次坐了飛機,第一次住了酒店,甚至第一次看到了暖氣,而且對這東西能暖和人感到無比新鮮,這能說明什麼?是說明那些出主意的人古道熱腸,還是,對「精準扶貧」有獨到的見解?

「冰花男孩」到了北京,我想知道,「冰渣男孩」什麼時候到上海?「冰茬女孩」什麼時候到深圳?有關部門有具體安排沒有?

我們過去讀書的時候,老師總喜歡用「縮影」這個詞,以個案來投射龐大的群體。現在的人,似乎不太提這個詞了,反而對個案比較感興趣。於是,王福滿頭上結滿冰花的照片上網之後,瞬間傳遍全國,甚至傳到了歐洲,搞得英國人和德國人也在跟著反思——站在倫敦和柏林,眺望雲貴川,反思起中國的問題。

我們應該這麼敏感嗎?完全沒有必要,「冰花男孩」的境遇,我們用腳後跟也能想出來,他炸裂網路的唯一意義,還是「縮影」的意義,他只是碰巧站到了聚光燈下,具體說,他的老師拍了照片,他的校長傳上網路,這才有了「冰花男孩」。

想像一下,如果他的老師那天沒有拍照,只說了一句,現在我們開始上課!「冰花男孩」呢?根本就不存在。不,也會存在,只是會以王福滿的形象存在著,繼續在寒冷的天氣里,每天花一個多小時去上學,趕上天冷,第二天還是一頭冰花。

很多人看「冰花男孩」的照片,目光全聚焦在王福滿那一頭冰花,可是,能不能把眼光再放遠一點,往王福滿身後看一看?那是三個可愛的孩子,絲毫沒有任何修飾的孩子,一個男孩,兩個女孩,在看著王福滿笑,笑得自然,笑得開心。

他們非但沒有流淚,反而覺得很好笑,因為他們以前也沒有看到這個形象的王福滿。我想說,孩子的心靈比我們純凈,自然,不矯揉造作,他們並不是不知道冷,不是不知道路遠,他們中間有的人甚至境遇比王福滿還差。

據說,王福滿所在的雲南省昭通市魯甸縣新街鎮轉山包小學,有好多學生的家離學校更遠,最遠的孩子上學要步行兩個小時。這樣的長途跋涉上學,讓生活在大城市裡的父母和孩子無法想像。

因此,在孩子們看來,「冰花男孩」並沒有什麼稀奇,只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個普通同學而已,因為在此之前,他們或許早就看到過其他的「冰渣男孩」,或者「冰茬女孩」。

在王福滿身後哈哈大笑的孩子,並非不知道苦,他們自己也可能要挨著凍上學,但是,他們知道,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在戰爭電影里,人們經常看到士兵們在倒下的戰友身旁連頭也不回地衝過,是他們不知道戰友死了嗎?不是,因為他們知道,這就是戰場。對一個人的死亡感到驚心動魄,恰恰是因為我們是坐在影院里的觀眾,是在隔岸觀火。

隔岸觀火的人,心中會產生自然的應急心理,就像有人看到王福滿頭上的冰花,臉上的凍紅,就馬上開始聯繫訂票公司,馬上開始預訂酒店,可是,王福滿身後呢?在「冰花男孩」的身後,是一個龐大的貧困留守兒童群體,除了「冰花」,還有「草花」,「煤花」,或是別的什麼我們根本想不到的「花」,怎麼辦?

如果都遵循這種應急心理,恐怕要成立一個專門公司,訂機票,訂酒店。可是,我擔心,如果真要這麼搞的話,就沒有人肯站出來了。

「冰花男孩」讓我想起50年前的老電影《大浪淘沙》,很多50後、60後、70後的朋友們應該都看過。到廣州投奔北伐革命的山東知識青年靳恭綬在濟南街頭看到賣孩子的母親,可憐對方,於是在地上放下幾塊錢;旁邊一個討飯的老太太求他可憐,他又給了幾塊錢。這時,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原來是他的老師、共產黨員趙錦章。

坐在碼頭邊,趙錦章請靳恭綬「幫忙」,一會說母親病了,一會說妹妹失學了,一會說朋友一家正在挨餓,總之是和靳恭綬要錢。靳恭綬惱了,說「你耍我」。趙錦章說,我在和你說正經的,他指著那些在皮鞭下背貨的苦力說:

靳恭綬顯然回答不了趙錦章的問題。靳恭綬可以給賣孩子的母親幾塊錢,也可以給討飯的老太太幾塊錢,但是,他不可能給碼頭上賣苦力的人每人幾塊錢,更遑論給全中國的窮人每人幾塊錢。

這就是縮影和群體的關係。在趙錦章眼中,賣孩子的母親,討飯的老太太,以及他所說的生病的母親,失學的妹妹,挨餓的朋友,都不過是一個個孤立的個體,他們背後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就是說,有無數賣孩子的母親,有無數的乞討者,有無數生病的母親,失學的孩子,挨餓的窮人。

對照現時,可以清楚地知道,電影中的那些生活在困苦中的人,就是那個年代的「冰花男孩」,僅僅靠靳恭綬的幾塊錢,救不了他們。就像今天,即便用飛機把王福滿接到北京,讓他住進溫暖如春的酒店,也只是改善了王福滿一家的境況,而對於中國2200多萬留守兒童來說,這點進京待遇,不就相當於靳恭綬送出去的那幾塊錢嗎?

2200萬,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相當於加拿大全國人口的三分之二。

在趙錦章看來,靳恭綬那幾塊錢善款,給出去和不給出去,並沒有太大分別,因為這從根本上說只是杯水車薪,或者就像在人家生病,急需醫生和治療的時候,僅僅說一句「好好養病」一樣,其作用不過是然並卵。

也許有人會說,怎麼沒用?「冰花男孩」到北京了,坐飛機了,住酒店了,看升旗了,參觀公安大學了,這就是作用!

沒錯,說到底還是送溫暖,可是我想說,送溫暖好辦,根本不用找王福滿,王福滿算不上鎮上最窮的人家,也不是最窮的學生。如果真要送溫暖,不要說去王福滿家鄉能找到,到全國任何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像「冰花男孩」這樣的留守兒童,閉著眼睛一抓一大把。

截止2017年10月,在冊的國家級貧困縣有564個,按照一個縣幾十萬人口算,這會是一個多大群體?從這裡面,別說找一個王福滿,就是找一堆比王福滿更苦的孩子,那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冰花男孩」剛剛聽說,可翻越危險山崖才能上學的事情總聽說過吧?山崖不比冰花更危險?

可是,有沒有人去接他們呢?不要說接到北京,接到昆明、貴陽、蘭州、拉薩、呼和浩特、石家莊也行;別說住酒店,住招待所也行;別說到天安門看升國旗,到市政府大院里逛一圈也行。

會有人去做嗎?我很懷疑。

說到底,王福滿成了網紅,他的老師、校長和無數的網民,把他推到了全國人民的手機上,於是,有人才想到接他到北京,開始了一連串活動。

我並不是反對這種給予「冰花男孩」的善心,我也認為這種善心也是愛,但是,我想說的是,這種因為一個偶然事件的愛心大發,其實質作用是很有限的,對於一種作為普遍現象存在的貧困留守兒童困境,並不能解決多少問題,如果非要給出一個概括,那可能就是「一次因新聞照片引發的精準扶貧」。

很顯然,這並不是我們真正的訴求,對於解決留守兒童這樣一個大課題,這種以個體、自發、自願、短期為特點的社會性活動或曰集體圍觀,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顯得太初級,太脫離解決問題的根本思路。

這是國家和地方政府,需要一套完整思路和長期規劃,才能解決的社會問題。「冰花男孩」不過是冰山一角,而眼下的熱鬧,無非是圍著一角觀冰山而已。

假使我是一方領導,我會做如下批示:請省、市、縣領導認真研究本地區留守兒童問題,並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從根本著手,不搞花架子,把解決留守兒童問題列入政績考核;至於王福滿同學,暫不安排來京為宜。

如果留守兒童問題,哪怕是魯甸縣的留守兒童問題,因為「冰花男孩」的照片得到了很好解決,即便「王福滿沒有來過北京,我想,他的心裡也會比現在高興十倍,乃至百倍,因為他知道,因為他的一張照片,他的小夥伴們冬天上學的時候終於可以不挨凍了。

作者:楓葉君, 前新華社資深編輯,駐外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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