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墓生意經：西高穴村村官們的算盤

網易 > 讀書頻道 > 正文 曹操墓生意經：西高穴村村官們的算盤2010-01-31 09:22:26　來源: 南都周刊　跟貼 26 條 手機讀書

按照徐煥朝的設想，曹操墓開發後期，經濟收益將是無窮盡的：其一，可以解決村民就業問題；其二，賓館飯店娛樂業等第三產業都將被帶動；其三，《三國演義》讓曹操比秦始皇更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做成博物館以後門票收入將不成問題，總體效益絕不會比秦始皇陵兵馬俑遜色。

2009年12月30日，河南安陽市西高穴村曹操墓發掘現場。傍晚的守墓人開啟墓穴上面的照明燈。

西高穴村村長徐煥朝忙碌起來，他家桌上放著準備張貼出去的「關於敦促盜墓者投案自首」的公告。曹操墓發掘以來，有不少人打起了偷盜的算盤。

文章導讀：

曹操墓生意經

曹操幕後，劉備也來了

一代梟雄曹操的墓地在河南安陽西高穴村被發現，不但改變了這個先前落寞貧困的村落，更被安陽縣政府賦予濃郁的地位提升和經濟振興等多重意義。官員與普通村民，都因為曹操墓出土而變得亢奮起來。

匆匆吃過午飯，對著鏡子整了整粉紅色的舊棉襖，結結實實地戴上鮮艷的花布袖套後，韓書芳徑直走出門去。她說，她要去上班了。

飯桌上，丈夫徐文忠語帶抱怨，覺得一天15塊錢的工資即便對於女人來說，也未免少了些，剛剛從山西孝義打工歸來的他，一天至少60塊錢。44歲的韓書芳卻並不這樣認為，她格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一年多來，她熱情不減，樂此不疲地在村口的考古工地上忙碌著：給挖出來的文物刷去泥土。家與工地的直線距離，區區百米。僅憑這樣一個並不複雜的工作，幾乎文盲的她已經凈收入六七千元。

曹操墓發掘現場人頭攢動，各種牌照的車輛不斷往來，喇叭聲高高低低，不絕於耳。幾年前還是一片荒草地的土檯子如今大放異彩。她像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其他大多數村民一樣，見到了這輩子從未見到過的攝像機。更沒有想到的是，不但有記者追訪她，她甚至有幸與來這裡視察的河南省副省長張大衛擦肩而過。這一切，讓她恍如在夢境，感覺像過年一般熱鬧。

石棉瓦板材搭建的工地四周布設了監視器，與那些圍攏在現場之外的觀光客不同，在向持槍站崗的民警晃了晃手裡撲克牌大小的塑料卡片後，她進入到這片被重點保護的院區里，而且直接深入到發掘現場核心區。在她背後是一眾未被允許進入現場的圍觀者發出的嘖嘖聲。門口「外來人員禁止入內」的標牌和現場多處地段拉起的警戒線清晰而生硬，她的表情里因此寫滿了竭力掩飾卻又無法掩飾的驕傲。

一代梟雄曹操的墓地在這裡被發現，不但改變了這個先前落寞貧困的村落，更被安陽縣政府賦予濃郁的地位提升和經濟振興等多重意義。

村莊的躁動

西高穴村位於河南、河北交界地帶，村民多以外出打工或者在家務農為生，經濟貧弱。但曹操墓的發現，給村民們帶來了發筆「小橫財」的機會。

曹操墓被正式立項並動土發掘後，先期圈佔的農地規模18.5畝，每畝地補償農民17500元。工地被高約兩米的石棉瓦攔擋作為圍牆，工地外圍則是麥田。

因遊客過多，而且很多圍觀者未被允許進入後，隔著圍牆向里觀望，導致與墓地相鄰的麥田也基本被踩踏成平地。

隨著氣溫逐漸降低，目前墓地土層被凍結，發掘工作自2010年元旦已基本停止，下一次開工大概在春節後。兩個土坑被塑料薄膜覆蓋。墓道入口處，每天均有專人把守。

工地入口左側是門房，西高穴村村委會派出兩三名村民輪流值守。右側是安豐鄉派出所駐守墓地項目的民警辦公室以及墓地監控設備存放地。這些房間都是2009年初突擊搭建的板房。

在工地大門南側，在一片剛剛平整過的黃土堆上，約摸半米高的長條木桌很突兀地擺放了好多天，桌子上用瓷磚斷片壓住了多幅書法作品。字體雖然工整，卻也說不上有多豪邁蒼勁。《短歌行》、《觀滄海》等曹操的詩詞被寫在大小不一的宣紙上。一位50歲上下的西高穴村中年婦女在寒風中一邊裹緊身上的大衣，一邊不斷地向圍觀的來客們兜售著，「50塊錢一幅，80塊錢兩幅。」

眼見周圍聚集的看客越來越多，售賣書法作品的婦女興奮起來。她說，這些書法是她兒子忙中偷閑寫下來的，而她的兒子在這位母親眼裡則極具才華——白天在小飯館裡賣米線，晚上練習書法，今年27歲。

20多天前，經過兒子提醒，這位中年婦女覺得賣字這個營生或許可行。於是，她提著個籃子，擺上個桌子，從早到晚在這裡叫賣曹操詩詞。雖然買的人不多，但每天都能被她兜售出去一兩幅。她說，比打工划算。

曹操墓正對面新開了一家小賣部，生意顯然要好得多。只是這個臨時性的簡陋小房子空間逼仄，商品也不齊全，甚至連電池都不賣。但小老闆一本正經地說，現在遊客不多，他是試探性開業，賣點礦泉水、速食麵，等再過上一段時間，墓地規劃落定以後，遊客多起來，他就在這裡重新建房、重新開張，到時候店面一定會做大。

數日來，墓地周圍忽然間也多出了幾輛不帶頂燈而且式樣不一的計程車，周邊村民明目張胆地跑起了黑車。這一個多月來的人流如織讓他們看到了諸多可能的發財機會。

貧困而狡黠的村民對於曹操墓的發掘抱持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村民徐蘭雲認定這個事情僅僅是政府官員「撈政績」得利，村裡除了出名，得不到什麼回報。村民中間盛傳的消息是，墓地將進一步擴大規模，征地面積最終將擴至500畝，在徐蘭雲看來，這對於本來就缺少耕地且以農業為經濟支柱的村民們來講，怕是以後連飯都吃不上了，而那點暫時的補償款是吃不了一輩子的。

多數村民似乎並不如此悲觀，他們在連篇累牘的媒體報道中看到了自身所處村莊可能的商業機會。除了商店、飯店、禮品店等可實現的設想外，文化公司、度假村的說法竟也在這樣一群並無多少文化背景的村民中間偶被談及，甚至已經有旅行社將此地列為可供選擇的景點之一了。雖然，墓地發掘尚未完成，後期開發更是遙遙無期。

村官的算盤

下午三點半，在家門口見到徐煥朝時，他正氣喘吁吁地從村口步行往家趕。

當天，有客人來當地，事畢，中午在安陽市區吃飯，河南省文物局領導囑他作陪。酒足飯飽之後的徐煥朝，目光迷離，滿面紅光，偶爾大笑，大笑後露出兩排黑褐色牙齒。

徐煥朝一臉自責的神情，說，自2009年12月28日到現在，從全國各地來了很多記者，他沒有服務好，記者們來到村裡，居然連口飯、連口水都沒得到，記者要採訪他，他說了謊，說自己沒在家，說自己生病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內疚。」

掏出鑰匙，咔噠一聲，厚重的鐵門打開了。郵遞員一早就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信件、報紙撒落了一地，徐煥朝看也不看，一腳邁了過去，兩步走到自己房間里。

曹操墓被認定一個月來，作為西高穴村村長，徐煥朝每天早出晚歸去墓地上盯著發掘進展，配合著考古隊向各界人士不厭其煩地講解著曾經的故事。這還算回家較早的一次。

2006年1月28日，除夕夜，盜墓者以各家各戶不斷傳出的鞭炮聲作為掩護，在西高穴村以南的高台上炸出了一個直徑一米、深兩米的盜洞。之後，墓室至少遭遇三次被盜，這促使徐煥朝開始考慮這個墓穴是否有重大價值。

他將事件反映給了當時的安豐鄉黨委書記賈振林。賈振林聞聽之後十分興奮，幾日後，他帶來了在南水北調工地上負責文物保護工作的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潘偉斌。

正是潘偉斌在賈振林的邀請下到了西高穴村，並在2006年底從盜洞口處親自下到墓地深處，初步認定此處為東漢王侯大墓，這才有了之後的墓地報批、立項、發掘和最終得出「曹操墓」專家確認這一連環動作。

煙霧中的徐煥朝側坐在土炕上，不無自得地說，幾年來，他一直在等這個好消息，果然被他等到了，曹操墓確認勢必會對西高穴村經濟發展帶來有力拉動，肯定會成為西高穴村歷史上一個重要轉折點。

最近一段時間，徐煥朝放下了很多原以為十分重要的手頭瑣事，比如村莊污水改造之類，進而全力以赴支持考古隊對曹操墓的發掘，「要工人給工人，要水電給水電，毫不含糊。」

與徐煥朝類似，安豐鄉黨委書記賈振林1月23日晚21點在安陽見到記者時，直呼這一個多月真是太忙太累了，精神壓力非常大。

賈振林曾問潘偉斌，這個墓地有文物價值嗎？潘說，有價值。再問，價值多大呢？潘說，得發掘之後才能確定。「如果是曹操墓，那還不全世界都轟動了啊，我當時這樣想。」賈振林說。

賈振林毫不諱言自己對曹操墓商業價值的考量。他說，他無時無刻不在考慮如何才能打好曹操墓這張牌的問題，如何運作才能將文化、考古資源轉化成商業利益。「老實說，這是一道難題。」

按照目前墓葬發掘情況看，西高穴村村長徐煥朝覺得，曹操墓周邊極有可能還有曹操諸大臣的墓穴，發掘規模或許還要繼續擴大，征地範圍也必將跟著擴大，墓地周邊村民因此也將難以避免搬遷甚至拆遷的問題。

徐煥朝認定的邏輯是，墓地開發規模做得越大，對村子發展越有利，而在這一點上，他分明已經嘗到了甜頭。

現在的徐煥朝到鄉里縣裡辦事，只要與曹操墓相關的，都不難辦，「我現在到上面找領導比較好找，可以說『狐假虎威』吧，這對我給村裡爭取一些項目是有利的。」

按照徐煥朝的設想，曹操墓開發後期，經濟收益將是無窮盡的：其一，可以解決村民就業問題；其二，賓館飯店娛樂業等第三產業都將被帶動；其三，一部《三國演義》讓曹操比秦始皇更要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做成博物館以後門票收入將不成問題，總體效益絕不會比秦始皇陵兵馬俑遜色。

地方政府的考量

在發現曹操墓的消息公開以後，安陽市一位主要領導曾一度表示，安陽將把曹操高陵建成集社會效益、經濟效益、環境效益於一體的三國文化考古、文物保護基地和旅遊景區。

一位叫裴鈺的人文學者給曹操墓的經濟效益算了一筆賬：曹操墓每年將為地方帶來4.2億元的收入。這個數據是他通過分析遊客構成、參照2009年安陽黃金周的旅遊業平均收入，得出遊客每人消費平均值214.8元而計算出來的。

但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張志清對4.2億元的說法表示無法理解，他認為這是不經研究而生搬硬套的分析，這種言論無非嘩眾取寵、誤導讀者。

記者向安陽縣縣長徐慧前問及曹操墓的開發收益前景，徐笑而不答，只是說，目前網路上對於曹操墓的類似爭議太多，這個問題還是不展開為好。但他又說，全縣上下對曹操墓開發都極其重視，擺在了重中之重的位置上。

與徐慧前不同，西高穴村村長徐煥朝表露觀點時直接坦率。

據徐煥朝的粗略估計，曹操墓開發成功後，西高穴村村民的收入至少會比耕地增加10倍，比經商增加3倍，而且，即便從全國範圍看，真正的帝王墓，出土的並不多，所以，這個事情，商業成功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安豐鄉黨委書記賈振林比較擔心的是，萬一曹操墓發掘完畢後，考古隊將文物送到河南省博物館，把西高穴村的墓地洞口回填，大部隊一走了之，那就徹底沒戲了。

他認為理想的方案設計是，在西高穴墓地建立遺址公園或博物館，就地予以展示。「是不是在我們這裡設立博物館，對安豐鄉經濟發展影響極大。」

對於這一疑問，潘偉斌回應說，文物離開當地便沒有意義，肯定是要在西高穴建立博物館並就地展示的。

曹操墓立項時，徐煥朝曾對村民許諾，他要通過這個項目，一年後給村子裡帶來至少15萬元的直接經濟回報。拍拍身上的煙灰，他站起身來，說，「這個任務已經超額完成。」

徐煥朝所謂的完成是指，立項一年多時間裡，每天至少有20名村民在墓地上打工，包括挖土、站崗等，這些工人的工資加起來，他認為超過了15萬。

「潘偉斌是野戰部隊，最終他必將離開這裡，而我們是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裡的，他那些東西，肯定還是要留給村裡的。」

徐煥朝曾與潘偉斌有過一次對話。

徐說，老潘，我對你好，給你提供各種方便，你知道為啥嗎？

潘說，為啥？

徐說，我是為糊弄你的錢呢。

(本文來源：南都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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