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老頭 | 專欄

●●●夏天來了。

我下了班，手裡拎著一本《魯迅雜文》，包了書皮。雖然近期看魯迅於我再合適不過了，但我還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讀魯迅，似乎要於誰不利，要與誰為敵似的。

有個老太太走在我前面，很慢，小心翼翼地擇著腳下的路。我好不容易趁了空，便超了過去。前面幾米處也站著一位老太太，正對著我看，目光中似乎含著不滿與憤怒，令人不敢直視。我便大跨步走去馬路的另一邊，卻迎頭撞上另一位老太太，手裡牽著一隻小鹿犬，沖我大聲吠叫。我急走兩步。不遠處有幾個老頭，或坐在馬紮上，或弓了腰，或站直了身子，一致地向我看。有一個還用手在額前搭了涼棚，似乎要看的真切一些。到處都是目光，老年人的目光。這讓我心神慌亂，不知所措。路上行人的目光，我尤其怕老年人的。孩子的我不怕，甚至還會迎上前去，沖著他嬉笑。姑娘的也不怕，她們的目光柔和，會先於你避開。漢子的也不怕，漢子的目光雖然堅硬，但是內斂著，很少會放射出來。老年人的目光我就怕，它們迎著你，雖然不強硬，但是卻可以穿透一切，讓人曝露無遺。

我攥緊了手中的書，生怕他們知道我在讀魯迅。因為這在他們看來，或者不合時宜；即便是合適宜的，也會讓我覺得自己在刻意扮演一個好孩子的角色。

我越發加緊了腳步。

其中一位老先生還是叫住了我，「小夥子，」他說，「你過來。」

我只好過去，笑著，沖他們每一個都打了招呼，一邊點頭，一邊擺手，一邊叫著「叔叔好！」老先生問我：「拿的什麼書？」我說：「魯迅，雜文。」老先生「噢」了一聲，然後他們幾個便交頭接耳起來。我趁機跑掉了。

第二天，同一時刻，同一地點，又是那六個老頭，他們又叫住了我，問我手裡拿的什麼書。這次我拿的是本《小說月報》。他們「噢」了一聲，然後又交頭接耳起來。

這讓我有些不安，似乎受到了這些老頭的鄙視。於是第三天我拿了本《馬恩選集》。他們依然是「噢」一聲，依然是交頭接耳。

第四天我決定什麼也不拿，兩手空空，頗為得意。可這次被他們罵了一通，說現在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第五天我很恐慌，不知如何是好。我決定繞開這些老頭，走另一條路。可另一條路正在施工，禁止通行。正無計可施，見前面有家文具店，便進去轉了一圈，買了一副相當精美的象棋，然後大模大樣地沖六個老頭走了過去。

六個老頭見了我，一下子活躍起來。我將象棋鋪開，他們馬上分了派別，對決起來，殺聲震天。

2015.7.10

於青島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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