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傑:布熱津斯基的詛咒

俄烏之間進行著一場沒有戰爭名分的戰爭,而且這場戰爭可能將長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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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熱津斯基的詛咒》

文/孫興傑

北約的衛星地圖顯示,俄羅斯軍隊已經進入烏克蘭東部,而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也聲明,俄羅斯軍隊進入亞速海沿岸的新亞速斯克,而烏克蘭頓涅斯克的反政府武裝負責人也透露俄羅斯軍隊以志願軍的身份加入到戰鬥之中。俄軍的加盟改變了烏克蘭東部的戰局,烏克蘭軍隊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優勢地位開始喪失。對於這些指控,俄羅斯官方聲稱除了「誤入」烏克蘭國境的俄羅斯士兵之外,並沒有俄軍進入烏克蘭。

俄烏之間進行著一場沒有戰爭名分的戰爭,而且這場戰爭可能將長期化,二十多年前布熱津斯基就預見到了蘇聯解體之後留下了一個地緣政治的黑洞,而具有帝國衝動的俄羅斯很可能與昔日的加盟共和國發生衝突。聯繫到最近ISIS在中東掀起的風雲,印巴在克什米爾交火,布熱斯津當年畫下的「衝突弧」基本已經被激活,布熱津斯基的咒語應驗了。

布熱津斯基對俄羅斯的不友好已經是眾人皆知,但每每他的「烏鴉嘴」總是能夠點中俄羅斯的軟肋。1993年他出版的《大失控與大混亂》(Out of Control:Global Turmoil on the Eve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看看標題就知道,這是一本預言的書。如果是20年前讀這本書,其中有些內容可能是危言聳聽,但是現在再讀,不能不佩服布熱津斯基的透視能力,有些話可以直接用於當下時局,比如關於俄烏關係。

如果新獨立的烏克蘭的社會經濟困難加劇,主要聚居在哈爾科夫和頓涅茨克的重要工業地區的大量的位數1000萬人的俄羅斯少數民族,可能會公然表示不滿。這樣一來,克里姆林宮就憋不住要對烏克蘭施加壓力,首先是使這部分少數民族取得特別地位,其次甚至可能因它的困境搞得烏克蘭的國家地位動搖不定。在這種情況下,形成嚴重的衝撞是必然無疑的。

這段話基本點出了當前俄烏戰爭的真相,首先是烏克蘭東南部兩州,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的俄羅斯人對基輔的政治主張大為不滿,要獲得獨立的地位,與布熱津斯基說法不同的是,哈爾科夫沒有加入到這次分裂活動之中。頓盧兩州的反政府武裝一開始是有自己的主張的,不顧普京的勸阻,堅持要舉行獨立公投,造成烏克蘭事實上的分裂,這要比布熱津斯基當年預料的更嚴重。克林姆林對烏克蘭施加的壓力,與其是主動的帝國衝動,不如說是應急性的防禦反應。在烏克蘭政府軍的進攻之下,頓盧兩州反政府力量處於劣勢,若俄羅斯不介入,頓盧兩州將重新置於基輔的治理之下。

波羅申科領導下的基輔政府是絕對親西方的,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影響力將降至歷史新低。布熱津斯基還說過一句非常經典的話,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這句話在烏克蘭危機之後被人們廣為引用,是不是也影響到了普京的決策了呢?他將建立歐亞聯盟視為俄羅斯外交的大戰略,沒有烏克蘭的歐亞聯盟更像亞洲聯盟。

(烏克蘭聲稱遭到俄軍入侵和炮擊)

俄烏之間的文化淵源已經被討論得夠多了,而這麼兩個斯拉夫兄弟國家現在陷入了「戰爭」之中,雖然俄羅斯方面一直不承認這場戰爭已經發生。此前,俄羅斯的運輸車隊未經烏克蘭允許而進入烏克蘭,俄方說車裡都是人道主義救援物資,而烏克蘭則堅稱裡面是軍火,這場口水戰到現在還在繼續。後來就是放棄休假的俄羅斯士兵參加到志願軍隊伍中與烏克蘭軍隊戰鬥。從文化和歷史上看,俄烏兩國不應該開戰,甚至布熱津斯基也不認為這是最主要的地緣斷層線,但是為什麼會不幸應驗呢?

俄羅斯帝國的消失——假設它不會東山再起——使地緣政治的挑戰隨之結束。在西面,它意味著中歐通過加入歐洲經濟和政治統一的進程,逐步設法實現在文化上與西歐打成一片。的確,前帝國的某些地區,特別是波羅的海共和國,甚至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大概都會有同樣的強烈要求。

布熱津斯基不太確定的烏克蘭也加入到了歐洲統一的進程,而俄羅斯經過十多年的沉淪之後東山再起,這就是形成了尖銳的矛盾。蘇聯解體之後,中東歐國家進行了雙重的轉型,政治經濟制度全面向西歐靠攏;外交上全面倒向歐盟,加入歐盟和北約兩大多邊體系。其實中東歐的轉型是站在了俄羅斯帝國的對立面,因為俄羅斯根本不可能加入到歐盟這條船上,一是俄羅斯的塊頭太大了,即便俄羅斯願意加入歐盟,恐怕歐盟也消化不了俄羅斯,連土耳其都擠不上歐盟這班車,更不要說俄羅斯了。另外,俄羅斯不是一個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帝國,一種文化使命(第三羅馬)。當歐盟的東擴與俄羅斯的復甦迎面相撞的時候,衝突就不可避免了。

從表象來看,烏克蘭危機主要涉及到美俄的對峙,但是從地緣政治的邏輯來看,這場危機其實是歐俄之間的對峙。看看歐洲一體化的進程吧,從西歐開始,這主要是基督教的核心區,也是當年查理曼帝國的主要版圖;冷戰結束之後,中歐被納入其中,其實這些國家基本算是天主教的圈子裡面的,在二戰結束之前的很長一段歷史時間裡,中歐國家也是歐洲國際關係體系中的一員,尤其是奧地利曾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核心地區。西歐算是第一歐洲,中歐是第二歐洲,巴爾幹、波羅的海、黑海沿岸國家算是第三歐洲。問題就出在這裡,第三歐洲離著布魯塞爾太遠了,一是這些國家與西歐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去甚遠,二是這些國家在歷史上就沒有納入到歐洲的核心體系之中,有不同的文化心理和歷史淵源。三是這些國家離著俄羅斯這個帝國又太近了。

烏克蘭成了歐俄較量與博弈的焦點,這一問題的實質隨著奧巴馬在28日關於烏克蘭危機的發言而進一步明確了,美國及其盟國不會通過軍事干預阻止俄羅斯。奧巴馬認為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已經使之無法復甦,這裡面的玄機在於德國的態度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將這場危機交給歐洲自己處理。德國總理默克爾一改往日的猶豫以及對俄羅斯的友好態度,不但訪問了波羅的海國家,還去了基輔,要求歐盟會議將烏克蘭危機列入重大議事日程,威脅要對俄羅斯進行更加嚴厲的制裁。

這是德國人的外交傳統嗎?戰後的德國政府在對外政策上一直比較保守,歐盟的外交和軍事行動主要由英國和法國來推動,德國一直躲在後面。默克爾逆轉了這一態勢,烏克蘭危機從俄羅斯與歐美的矛盾,變成了德俄之間的單挑。

默克爾進取有為的外交姿態背後是歐盟的德國重心進一步凸顯出來,歐債危機使默克爾大媽成為歐元區的主心骨,也是歐元區進行改革的主要推動者。經過這次經濟危機之後,德國已經無法躲在法國的後面了,必須承擔歐洲一體化的主要責任。烏克蘭問題涉及到歐盟的安全,烏克蘭遠離布魯塞爾和柏林,但是波蘭、波羅的海國家卻就在烏克蘭附近,也感受到了俄羅斯的壓力。所謂蘇聯帝國的遺產,大約有4000萬俄羅斯人在曾經的加盟共和國,而普京曾經說要保護俄語居民,此言一出,很多國家都感受到了壓力。歐盟不僅是個經濟聯盟,也是一個安全共同體,雖然歐洲在安全上還需要依靠美國和北約的幫助,但是歐盟需要給成員國安全感。這也是為什麼默克爾到波羅的海訪問,並承諾要加強在這一地區的防禦部署的原因所在。

默克爾看來要當歐盟的保姆,尤其是第三歐洲的保護人了。不但要繼續制裁俄羅斯,而且還邀請波羅申科到布魯塞爾參加歐盟的會議,這是給波羅申科到歐盟控訴俄羅斯的機會,也是推動歐盟團結一致進一步施壓俄羅斯的準備。照此邏輯,等歐盟下一輪制裁出台之後,俄羅斯就不得不對德國下手了,進口制裁的名單能夠必然要包括大眾等德國公司。當然,制裁或者對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歐盟以及默克爾的優勢還是會談、討價還價以及最後的妥協,默克爾或者波羅申科需要明白一個道理:將俄羅斯的影響從烏克蘭清除出去是不可能的,而且普京已經露出自己的底線了,至少保住俄羅斯對頓盧兩州的控制權。烏克蘭政府軍的攻勢最終還是遇到了「誤入」烏克蘭的俄羅斯軍隊的阻擊,烏克蘭政府軍的進攻越凌厲,俄羅斯士兵「誤入」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還可能會有先進的武器一起流入烏克蘭。

奧巴馬承諾不會以軍事手段阻止俄羅斯,這意味著默克爾只能靠經濟手段來與普京周旋,若歐盟和烏克蘭不做出妥協,那俄烏之間的戰爭還會繼續下去。解決這場紛爭的焦點不是主權、人權等法律概念,現在俄羅斯以人道主義援助的名義強行進入烏克蘭,也算是按照歐美的遊戲規則反擊。各方需要承認俄烏之間的戰爭根本上還是歐俄劃分邊界,只有妥協才能停戰,否則烏克蘭就會成為代理戰爭的戰場。

奧巴馬為什麼會從強硬對普京的立場上後退呢?因為現在美國需要組建聯盟剷除伊斯蘭國(ISIS),蘇聯解體之後,美國成為唯一主導中東局勢的域外大國,這是近代中東歷史上第一次,也使美國背上了沉重的負擔。

布熱津斯基認為,政治激進主義的復甦使伊斯蘭勢力向北擴張,把過去兩百多年的地緣政治勢頭倒了一個個兒。現在奧巴馬面臨著雙重的壓力,一是美國在中東捲入太深,二是中東秩序處於瓦解與轉型之中。

中東尚且難以擺平,奧巴馬只能放普京一馬了,還是讓默克爾跟普京鬥法吧。

關於作者孫興傑,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博士,遊走於理論與歷史之間,讀書為文,傳播常識消滅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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