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中國說
我們在中學的語文課上都學過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他有感於當時日本人、歐西人稱中國為「老大帝國」,寫下了這篇文章,極力形容了老年人的苟且怯懦、少年人的豪壯進取,然後說:「人固有之,國亦宜然」,將當時中國的破舊沉暮歸咎於「中國老朽之冤業」,而將未來中國的蓬勃向上寄希望於「中國少年之責任」。在文章的最後,任公用一段韻文熱情洋溢地描繪了少年中國的前景:「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我們後人今天來讀這篇文章,可以告慰任公的是,二十世紀的中國,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少年中國。何也?請觀任公之言:老年人保守,故惟知照例;少年人進取,故常敢破格;老年人苟且,故能滅世界;少年人冒險,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少年人好事,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以此反觀中國歷史,主流是照例的多呢,還是破格的多?是要苟且守成的多呢,還是要冒險打出一個新世界的多?是要無為而治的時候多呢,還是要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時候多?要言之,二十世紀的中國史,關鍵詞是因循守舊,還是革命躍進?
可是,如果任公地下有知,看到了這個少年中國在他身後的曲折滄桑,大概也只能苦笑幾聲,再也不復當年的激揚文字了吧。任公是個政治家,也是個文學家,這篇文章寫得文采斐然、氣勢磅礴,對於二十世紀初暮氣沉沉的中國,確實是一道鼓舞人心的檄文、一記催人奮進的警鐘,然而,他在這篇文章里對少年傾注了太多的感情和文學色彩,少了一些理智和冷靜分析。
誠然,少年人血氣方剛、敢做敢為,可由於血氣方剛,那些具有強烈煽動性的東西對他們有天然的吸引力;由於敢作敢為,他們可以為著自己認定的目標不顧一切地奮鬥到底,甚至踐踏法律和道德,因此,他們往往成為具有老年人性格的政客們的天然利用對象,也成為了中國現代史上的破壞主力。
少年人純潔天真、一塵未染,可由於純潔天真,他們往往會認為世界上只有善和惡兩樣東西,打倒了邪惡勢力就進入天堂;由於一塵未染,他們缺乏必要的社會閱歷,對事物的看法往往過於簡單,不能分辨動機和觀點的不同,也不能深入分析行動和結果的差異,因此,他們所採取或支持的做法,往往最簡單也最粗暴,最激烈也最遺患無窮,最直接也最適得其反。
更不用說,少年人的性格年少輕狂,不夠穩重成熟。他們往往會不自覺地以自我為中心,過於敏感地來看待他人和社會,不能冷靜地處理人際關係,在行為上常常會舉止失措、顛三倒四。具有少年性格的國家,政治上常常會不負責任、出爾反爾,處理與他國關係時也很難有顆平常心,不是把外國看成妖魔鬼怪、狼子野心,就是劣等民族、自取滅亡。
其實,梁任公寫下《少年中國說》,熱烈呼喚少年中國時,所針對的是當時中國的老大之氣。他在文章中對比中國和歐洲時說:「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國也,自百年以來也。完全成立者,壯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漸進於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斷之曰:歐洲列邦在今日為壯年國,而我中國在今日為少年國。」可見,他最終所希望的,還是中國成為一個「壯年國」,而非永遠做一個「少年國」,他最想看到的,還是中國「完全成立」,而非永遠在「漸進於完全成立」中。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所謂「青年」,實際上就是任公說的「少年」,至於他所稱的「壯年」,則指一個國家的「成年」。自五四以來,青年精神被捧上了聖壇,與之同步的,是中國從革命走向另一場革命,從激進走向更加激進。由於革命戰勝了改良,激進戰勝了緩和,青年精神如今仍然作為一面旗幟在高高飄揚。可是,在這個青年節,我想說一句:我們更需要的,是一個成年中國。
這個成年中國,已經在地球上完全獨立自主,因此不需要再強調那些當年為了追求獨立自主時的手段和精神,而應當表現出已經成年的舉動和風範。她沒有老年中國的暮氣,但也沒有少年中國的衝動,而是冷靜地分析形勢、理智應對;沒有老年中國的因循守舊,但也沒有少年中國的狂飆突進,而是順應世界大勢、穩步前進;沒有老年中國的固步自封,但也沒有少年中國的翻天覆地,而是在尊重傳統的前提下、漸進改良;沒有老年中國的任人凌辱,但也沒有少年中國的激烈狂暴,而是與其他國家平等相處、不卑不亢。
《少年中國說》寫於一九○○年,上個世紀之初。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了,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一個人早已從新生走到死亡,而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期望她從少年成長為成年,不知道是否太過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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