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他用輓聯書寫了一部中華民國史

　　幾千年中國史，每當天下大亂、風起雲湧之時，總有人總有人攪動局勢，左右逢源，從而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蘇秦張儀如此，楊度亦如此。楊度出生於1875年，讀過私塾、考過科舉、中過秀才，是清末名臣王闓運的弟子，拿過不少年清政府的俸祿；後來，楊度與康有為、梁啟超過從甚密，力主維新變法；辛亥革命後，楊度支持袁世凱，鼓吹君主立憲，慫恿袁世凱稱帝；袁世凱死後，楊度短時間遁入空門，之後又與孫中山站到統一戰線；1932年，楊度走完他波瀾壯闊的一生，然而幾十年後，他又有一個神秘身份被挖掘出來——他竟是一名——共！產！黨！員！

　　與楊度交往的多是近代史上響噹噹的人物，而楊度所撰輓聯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他們的一生，將這些人物串成一部中華民國史。

挽王闓運

曠代聖人才，能以逍遙通世法；

生平帝王學，只今顛沛愧師承。

　　王闓運曾入曾國藩幕僚，學識淵博。作為王闓運的弟子，楊度早期思想受王闓運影響十分明顯，身上頗有一些舊文人的風範。上聯將王闓運比為聖人，又拈出「逍遙」二字，羨慕其心性豁達。下聯寫自己傳承王闓運的「帝王學」，但身世飄零，不為所用，用「顛沛」對比「逍遙」，一個「愧」字，滿腹辛酸油然而生。

挽梁啟超

事業本尋常，成固欣然，敗亦可喜；

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殺，我獨憐才。

　　楊度與梁啟超曾是至交好友，支持維新改革，還曾撰寫有關憲政的文章與梁啟超一同上奏，時人以為「二人相與，天下之至好也」。然而之後，由於政治主張相背，二人反目成仇，梁啟超甚至以「下賤無恥、蠕蠕而動」評價楊度。梁啟超死後，楊度送上輓聯，上聯寫其「事業本尋常」，大約也是理念不合的原因，在楊度看來，梁啟超之主張，成功失敗似乎都無甚可說。而對梁啟超的文章才華，楊度卻真心佩服，化用杜甫對李白「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的詩句，評價極高。

挽袁世凱

共和誤中國？中國誤共和？千載而還，再評此獄；

君憲負明公？明公負君憲？九原可作，三複斯言。

　　楊度與袁世凱私交頗深，認定袁世凱是他要輔佐的「明君」，頗有當「帝王師」的野心。辛亥革命成功後，稱帝與否，袁世凱原本搖擺不定，但受不住楊度的一力鼓動，終於宣布恢復帝制。可惜好景不長，各地反袁行動聲勢壯大，袁世凱又急又病，一命嗚呼，臨死還在大喊「楊度誤我」。這便是這副輓聯的背景，楊度反對共和而主張君主立憲，雖然袁世凱稱帝失敗，但楊度依然堅持自己的主張，認為千年之後應當再作評論，或許又會完全不同。

挽蔡鍔

魂魄異鄉歸，如今豪傑為神，萬里江山空雨泣；

東南民力盡，太息瘡痍滿目，當時成敗已滄桑。

　　蔡鍔是反對袁世凱稱帝的先鋒軍，為了迷惑袁世凱，曾流連於八大衚衕，與妓女小鳳仙萍水姻緣。後來，反戈一擊，逼迫袁世凱退位。楊度曾與蔡鍔關係密切，想來也甚佩服他軍事方面的才華。楊度在上聯中將蔡鍔之死比於「豪傑為神」，而結句更是滿紙哀傷。但楊度君主立憲的思想由於蔡鍔而破滅，他也始終難以忘懷，在下聯中幾乎直接寫出蔡鍔興兵北伐是勞民傷財，導致「瘡痍滿目」，至於其功其罪，也只用「成敗滄桑」來評價了。

挽黃興

公誼不妨私，平日政見分馳，肝膽至今推摯友；

一身能敵萬，可惜霸才無命，死生從古困英雄。

　　黃興主張共和，楊度主張立憲，楊度在輓聯中毫不掩飾兩人的政治分歧，直接寫出「政見分馳」四字，但他也用「公誼不妨私」點名立場——雖然政見不合，但是私交甚篤，甚至稱得上是肝膽相照的摯友。下聯則稱頌黃興的勇武，稱黃興為「萬人敵」，這與黃興在辛亥革命中的衝鋒陷陣也頗為吻合。可惜黃興中歲而亡，下聯也因此發出了深深的喟嘆，餘音不絕，使人唏噓。

挽孫中山

英雄作事無他，只堅忍一心，能全世界能全我；

自古成功有幾？正瘡痍滿目，半哭先生半哭公。

　　楊度與孫中山交往頗為複雜。孫中山早年拉攏楊度，楊度回曰：「我主張君主立憲，一旦告成，希望先生可以助我；先生號召民族革命，先生成功，我也會放棄我的主張，以助先生。」袁世凱稱帝失敗後，楊度果然投向共和，他表示：「願以劫後餘生，為革命事業奔走，以贖前愆。」孫中山死後，楊度送上輓聯，上聯極力讚頌孫中山的「堅忍」，要知孫中山的一生，屢屢碰壁、屢屢失敗，卻屢敗屢戰、百折不撓，「堅忍」二字十分到位。下聯則哀嘆孫中山死後軍閥混戰、瘡痍滿目的局面，既為中華大地悲哀，也為孫中山之死悲慟。

自挽

帝道真如，而今都成過去事；

醫民救國，繼起自有後來人。

　　楊度晚年投靠杜月笙，開始致力學術，撰寫《中國通史》。但他嗜吸鴉片，終於病重不治，撒手人寰。楊度的自輓聯上聯回憶自己的政治主張，最後慨嘆煙消雲散，不無悲涼之意。下聯表達自己一生所作均是「醫民救國」，寄希望於後人。晚年的楊度似乎與政治交往不多，但令人驚異的是，他自挽中的「後來人」或許竟指中國共產黨。楊度由潘漢年牽線，由周恩來批准加入中國共產黨，並與周恩來單線聯繫。之後，楊度佯以賣字賣畫為生，暗中傳遞情報，還參與了營救李大釗等人的活動，是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楊度死後幾十年，周恩來彌留之際，還不忘翻出這樁往事，特意說道：「楊度 晚年參加了黨，是我領導的，直到他死。」

　　從傳統文人到維新改革，到君主立憲，到共和革命，再到共產主義，楊度的一聲風雲詭譎、波濤洶湧，他始終在歷史大浪潮中翻騰激蕩，不愧「多朝元老」。其功也罷，其罪也罷，百年而後，也終於煙消雲散，留給人們一段一段的傳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