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詞技巧{倚聲填詞方法}
06-21
倚聲填詞的方法我們對詞的基本概念有了初步認識之後,我們再來談詞與詩的區別。而易安《詞論》提出詞「別是一家」的論點,很久都沒人能夠說清楚,王國維論詞中說到:「詞之境闊,詩之言長」;「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要眇,即杳渺,形容深遠也;宜修,綿長也)。能言詩之所不能,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不但解讀了易安之論點,也從文學史上由詩而詞,由詞而曲的歷史推演,闡明了詩與詞各有千秋之意。既然詞有「別是一家」之說,那麼倚聲填詞就不能與做詩一樣,也就是說,填詞必須考慮到詞的特點。在設題之初,須先擇詞調,誦而審之,以求其抑揚頓挫,與自己所思暗合,從而可以盡傾己言。選擇詞調的目的,就是為了「求音協」。分別是:擇腔、擇律、按譜、押韻。張炎在其《詞源》認為:「詞欲協音,腔不韻(和諧的氣度)則不作,律不應(呼應、合適),則不美。」雖然理論上填詞比較講究,但對我們初學者來說,選調擇律則是填詞前必須要沈思斟酌的前提。選調擇律以後,我們怎樣構思和布局,並對篇章結構進行周密設計呢?下面就來談這些問題。(一)、詞的構思與方法填詞的方法,一般是分三步:首先是構思立意和選材;其次是布局長短結構與離合;最後就色調、文采與音節。1、構思立意和選材。詞之構思,首先是立意。古人因事作歌,抒寫一時之意,意盡則止。紅樓夢裡黛玉和香菱論詩時說:「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緊。」所以填詞要先下意。詞之有意則如人之有骨。人如無骨,不過行屍走肉也。立意高則境界高,詞則自佳,所以立意不可草率。如何立意?如何才能夠使意格高韜?我想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1)立意貴深。古人云:言簡意深,一語勝千百。所以,意貴深,言貴淺,意不深則會流於淺俗。(2)立意貴新。我們所讀名家之詞,往往取神題外,設境意中,有著自己獨特的風采、個性。李漁在《窺詞管見》中說:「文學莫不貴新,而詞為尤甚,不新不可作。意新為上,語新次之」所謂意新,就是別於常人所聞所見而創之意。也就是與眾不同。(3)詞意貴遠不貴近,貴淡不貴濃。濃而近者易識,淡而遠者難求。白石《念奴嬌》詠荷:「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晏幾道的《林江仙》:「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等,這些詞句皆淡而愈濃,近而愈遠。(4)詞意貴真。詞者,隨事命意,遇景得情,傳神寫照,皆貴於真實。所以貴自生活中來。這是我們初學者要注意的地方,貴來自真實。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也說過:敢寫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我們來看一首范仲淹的邊塞詞《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5)立意貴銳。貴於言外得之。立意之初,必然會遇到難和易兩種途徑,初學折往往舍難而求易,不太注重意為先的道理,一味的湊句。所以作品就顯得支離破碎和凌亂。就是不注重煉意所致。我們說:鍊句不如煉意,意到語自工。煉辭得其句,煉意得餘味。思深遠而有餘味,言有盡而意無窮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尤其是初學者,對練意感覺很難,認為填詞時,連味內味尚不能得,如何得味外味?我認為除了多讀、多聯練習外,第一要緊處是要在立意時,要出新意,去陳言!尤其不可擬古,亂用意象景物。(二)、詞的題旨和鋪陳白石老人在論詩詞中說:「小詩精深,短章蘊籍,大篇開闔乃妙。」就是說,詩要精深,詞章短的要含蓄而不顯露,蘊藉、敦厚、雋永。長調要跌宕起伏。對詞章分別做了概括的描述。下面我們逐一闡述:1、題旨。前面我們說過,詞的構成無非是「境」「情」「意」,題旨是圍繞其展示的。題旨一但確定,就要從多方面入手。首先,詞要尊題,不可脫離題旨。一般是抱題出句,詞篇緊扣題旨,抱題「肖」之,這樣可避免風馬牛不相及之患。故而前人說「題有題面,有題意」,必須認之「真」,肖之「盡」,方為匠手。肖題者,無所不肖,肖其神、肖其氣、肖其聲、肖其貌....以詞旨為中心,巧妙切入。要求有題目時,切而肖之,無題字處,補以肖之。至於「分合明暗,反正倒順,曲而盪開,直而斷義,起伏變化」,全看作者的功力和手段。但是,要把握好一個原則就是:不可不切題,亦不必太著題,太肖太切就顯得局促,不能縱橫自如,減弱了詞的宛轉遂志,潤色形容,錯綜盡變的特點。如:易安《念奴嬌》春情詞,結句「多少游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末」。忽然宕開,不為題旨束縛,也不為本意所苦,胸臆似雲般舒捲自如。2、鋪陳。《蕙風詞話》云:「詞學程序,先求妥帖、勻停,再求雅秀,乃至精穩、沉著。」所以,初學詞,先求妥帖、勻停,然後漸漸深入。意不晦,語不琢,才稱好作。另外,在詞句上力求自然,要情真、景真,恰到好處,不可太做,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作詞最忌一個矜字,不受任何束縛,放開思路,舒捲胸臆。楚楚作態乃是大忌,是作詞大疵。當然妥帖還是要先重意,而後方及言外,不可顛倒。3、手法於心,事在文先。前面我們講到詞的立意有很多,有的屬於「題意」,有的屬於「題緒」,有的屬於「題眼」,故有順、逆之慮,順者從題首鋪陳下去,逆者,從題末繞將上來。然而,意多難扼,惟有精粹,不可累贅重複。更要注意的是,文要與題意相符,題義有而文無,是謂制之減題;題義無而文有,是謂之添題。由於詞更講究,言外之意,講究餘味,文中常常用雙關語,所以只要適度,以「減」或「添」以達到點染或聯想的效果,也不是不可。應注意不傷題旨為上。不另生節枝。(三)、詞的布局結構、起結和換頭填詞,不外言情、寫景、記事、詠物四種。詞的布局結構是在確定詞旨、題意之後,必須精心安排和調整的問題。作詞要先搭架子,把事與意有計劃的分別安排在詞的上下片中,就是我們常常說的勻停。只要有新意即可,不可太高遠,使人摸不著頭緒。小調要言短意長,忌尖弱;中調要骨肉勻停,忌平板;長調最忌演湊,處處相逢,饒不出來,要緣情布景,節節轉換,要操作自如,忌粗率。長調之所以難於小調,在於它難在語氣貫穿,不亢不復,徘徊婉轉,自然成文。雙調之詞,一般是前半泛寫,後半專敘。而我們說的結構者,不外乎於起、結、換頭(承轉、照應)。所謂章法也指如是。詞中章法要求就是:詞貴開宕,不欲沾滯;乍喜乍悲,忽遠忽近,方為絕妙。現在我們就詞的章法的起、結、換頭分述如下:1、詞之起--發端(1)我們知道詩重發端,詞也一樣。要求起句見要見所詠之意,不可摻入閑事,或另入別意。而詠物詞尤其不可,同時注意,詞不可油腔滑調、濃妝艷抹,或是陳詞濫調,《蕙風詞話》也說過:詞要謹避俗。俗者詞之賊也。切切不可為之。(2)長調詞起處,必須籠罩全闋,緊扣詞旨。現在我們作詞,長調大多是「景語徐引」,到第二韻才約略到題,這種手法,往往會有「意淺筆弱」的感覺,此非起句的最佳手法。起處不宜泛泛寫景,宜實不宜虛,起處便籠罩全闋,縱有它意也移挪不得。如: 張先詞《一叢花令》:「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上片是情中之景,下片是景中之情。起句寫愁所生,結寫恨余所想。起處籠罩全闋,緊扣詞旨。上片倒敘。本是情人離去,漸行漸遠,柳絲引愁,飛絮惹恨,從而覺得傷高懷遠,無窮無盡。進而產生無物似情濃的念頭。但詞人一上來先談由自己切身的具體感受而悟出的一般道理,將離別之苦、相思之情概括為「傷高懷遠」。「 幾時窮」是問句,而下面卻不作正面回答。卻說「無物似情濃」,所以這「 幾時窮」乃是說無窮無盡。有「此恨綿綿無絕期」之意。人孰無情?有情就會「傷高懷遠」,況且此情又是極其濃厚,無物可比。(3)詞之發端,貴能開門見山。如能夠從題前著筆,精神猶易振起。如易安的《念奴嬌》,寫的是:「春情」,詞起句:「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它就是從題前說起,然後層層圍繞題意展開。再看元代的曾允元的《水龍吟》(春夢)起調:「日高深院無人,揚花仆帳春之暖。」從題前攝起題神,以下意境逐層引入。姜夔的《暗香》「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起首三句就是從題前說起,曾經情事。(4)詞之發端忌一個「矜」字。即不要忸忸怩怩,裝模作樣。發端要求凝重,就是要厚重、沉重、莊重。要從容整煉。凝重中有神韻。如蘇軾的詠梅詞《西江月》起拍:「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素麵翻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它的起拍不僅開門見山,籠罩全闋,而且精練凝重。蘊意很深。(5)詞的起處,或漸漸引入,或驀然頓入,其妙就在於筆未到而氣已吞,氣格悠然攬入,格高韻遠。如秦觀的《踏莎行》:「霧失樓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斷無尋處。」漸漸引入。白石的自度曲《石湖仙》(壽石湖居士),起句:「松江煙浦,是千古三高,游衍佳處。」驀然頓入。(6)起處「以掃為生」。如周邦彥《齊天樂》「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歐陽修《採桑子》「群芳過後西湖好」。這樣的起句都是這種句法。歐陽修《採桑子》十首都是歌「西湖好」,惟獨這首是「以掃為生」起句,先說「百花凋謝,落紅滿地」,這樣觸緒牽情,非常容易產生無限傷感的「西湖好」,豈不一反常態?然而正是這樣的起,恰好抓住了讀者的心,使人心理驚覺,不能不看下去。然後逐步寫到「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人空。」給我們的卻又是一番新鮮景色!那麼「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蘊意是:細雨中雙燕飛來給你傳遞遠方人的信來了。實在是意境妙也!如果不先掃怎麼生出這樣的意境來?(7)飛鳥側翅式。就是先把題意說了,馬上又從側面另生一意來。這種起句很多,猶常見於長調。如張炎的孤雁《解連環》「楚江空晚,悵離群萬里,恍然驚散」,吳文英《憶舊遊》「送人猶未苦,苦送春、隨人去天涯」。也有先說一層,隨即又歸到題意。如白石的詠蟋蟀《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張炎《台城路》「十年前事翻疑夢,重逢可憐俱老」。這也是飛鳥側翅式。(8)起句之前,似有無限之語,起處乃從千迴百轉中突然而發!如秦觀的《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元好問《摸魚兒》「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易安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都是此類。(9)單起之調,起處貴異軍突起,突兀驚警。如東坡的」大江東去「吳夢窗的「渺空煙四遠」等,對句起處(用對仗起首),貴從容整煉。如少游的《滿庭芳》「山抹微雲,天連衰草」.....這樣的起句很多。總之,還可以例舉很多不同的起句方法,我們可以把他們歸納幾點:A、可以從開始,點出中心;B、可開始從容,漸入佳境;C、可由景始,景中含情;D、可由情始,情中有景;而我們常見的起句法有三類形式:一是造勢。開門見山,直抒胸臆,如東坡《「老夫卿發少年狂。左牽黃,右牽蒼。」二是造境。由景切入,引出主題如東坡〈念奴嬌〉「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三是造思。先設置問題,發人思索,繼而鋪陳。如「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最後,我們要注意,詞的起處,最要注意的是:發端用語要工!不可隨意,更不可湊。2、詞的換頭(過片)詞的換頭是最複雜,最難把握的,尤其是對初學者。在填詞時,小令難於變化,長調難於融通。變化和融通很大的一個地方就是過片。在換頭時,或融景入情,或融情入景,要富有力量,景中見情則顯得淡遠,情中布景則顯得穠弄至。過片的具體作法千模百式,並無成規可循,一般我們把換頭劃分三種類型:(1)直接換頭。A、由景直接轉為抒情:辛棄疾的《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枕簟溪堂冷欲秋。斷雲依水晚來收。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B、由往事直接轉到當前(或由當前轉入追憶)。如姜白石《念奴嬌》「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疏影》「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猶記深營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2)從容轉折。黃庭堅《念奴嬌》「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醽醁?[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遶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地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姜白石《念奴嬌》「五湖舊約,問經年底事,長負清景。暝入西山,漸喚我、一葉夷猶乘興。倦網都收,歸禽時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與,畫橈不點清鏡。[ 誰解喚起湘靈,煙鬟霧鬢,理哀弦鴻陣]。玉塵談玄,嘆坐客、多少風流名勝。暗柳蕭蕭,飛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鱸魚應好,舊家樂事誰省。」(3)變換音節句法形式來過渡。杜旟——《念奴嬌》·石頭城「 江山如此,是天開萬古,東南王氣。一自髯孫橫短策,坐使英雄鵲起。玉樹聲銷,金蓮影散,多少傷心事!千年遼鶴,並疑城郭是非。 [當日萬駟雲屯,潮生潮落處,石頭孤峙]。人笑褚淵今齒冷,只有袁公不死。斜日荒煙,神州何在?欲墮新亭淚。元龍老矣,世間何限餘子。趙鼎臣《念奴嬌》:「惆悵送子南遊,南樓依舊否,朱欄誰倚。」李漢老《念奴嬌》:「誰念鶴髮仙翁,當年曾共賞,紫岩飛瀑。」把第二作五字句,第三作四字句,變換音節亦是一法也。換頭一般以換筆、換意者居多。也有承接上意不斷者。在《唐宋詞欣賞》里,夏承燾談詞的過片作法分了七種:A、承上接下,曲意不斷的。筆斷意不斷,上下緊相連。這是最普遍的做法。其中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意思雖上下緊接,但寫法上有明顯的頓宕,使人一聽便知是另起了一段。張炎推崇的姜夔的《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就是這種做法的典範。 「庾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侯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這首詞是寫由蟋蟀的鳴聲而引起幽思的。詞有序說明作詞的緣起:與張功父會飲,聞壁間有蟋蟀鳴聲,乃相約為詞。功父先成,辭甚美。姜夔則「徘徊茉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詞的起句就是呼應詞序的,突出了一個「愁」字,也是全詞情調的總括。聽功父之詞已有愁思,更何況又聽到蟋蟀那象私語般的凄清的鳴聲。這樣,作者一開篇便把愁思與蟲聲緊結在一起了。接著,作者以尋聲探索過渡,轉入對蟋蟀悲鳴的刻畫。他用機杼聲、暗雨聲、砧杵聲、絲竹聲,細緻入微地比況蟲聲,又由這蟲聲聯想到思婦無眠,候館迎秋,離宮吊月,突出一種孤獨、思念的感情,由此回憶到兒時的呼燈灌穴,捉蟲為戲。兩相對比,越感到幽思無限。這一切部是連綴直下,很難截然分開的。而作者卻卻十分奇妙地抓住了「西窗又吹暗雨」一句作為過片。前片尾句已經說到「夜涼獨自甚情緒! 」在這凄冷的寒夜中獨自一人聽秋蟲悲鳴已經感到難以忍受了;豈料西窗外又傳來隱隱約約冷雨敲窗的聲音!一個「又」字,既把上下片緊緊地連接起來,又使之明顯地劃成兩段,手段確是不凡的。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也同樣精采。作者先寫低頭看著那郁孤台下飽含著千千萬萬宋代難民血淚的江水,然後寫舉頭北望故都,叢山蒼莽遮斷了關切的目光,上片就結束在「山」字上( 「可憐無數山」)。接著,下片又從「山」說起:「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由青山又回應到江水。這兩「山」相連的過片,銜接得那麼緊湊而節奏又多麼分明!B、下片另詠他事他物的。異峰突起,對比明顯。過片處十分鮮明,看上去,好象上下片說的是兩件事,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的意境、感情、氣脈是完整貫通的。這樣的過片,峭拔險峻,跟上片結句有個明顯的對比。辛棄疾的《水龍吟》( 過南劍雙溪樓)就是個較好的例子。「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老老矣,不妨高卧,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上片寫作者俯視劍溪,幻想取出神劍,以實現殺敵救國的壯志,卻受到當權者的阻撓。上片結句「風雷怒,魚龍慘」,情調是很蒼涼的。可是過片處卻出現了一個十分挺拔峻峭的形象:「峽束蒼江對起」,一下子把人的視線導向峰頂,接著吐出了壯志難酬的無限感慨。上片以詠志起首而結於悲憤,下片以抒憤為主而起於激昂,界線分明,以對國家無比關切而又無能為力的激情貫穿起來。C、上片結引起下片的。一總一分,直接過渡。上下片一總一分,其間往往沒有起過渡作用的句子,格式本身就決定了上下片既是整體又有區別的關係。例如趙企的《感皇恩》詞,寫別情,上片總寫,下片一句一層,分四層寫離恨的原由。從而,將別離時人們的心理狀態,描摹得淋漓盡致。再就是如馮延巳的《長命女》。D、下片申說上片的。辛棄疾《玉樓春》:有無一理誰差別。樂令區區渾未達。事言無處未嘗無,試把所無憑理說。伯夷飢采西山蕨。何畢搗齏餐杵鐵。仲尼去衛又之陳,此是北車入鼠穴。上言「有無一理」,下以伯夷、仲尼申說之。這種換頭不常見。E、上下連貫,文意並列。上下片文意並列,或一正一反,或一今一昔,而以過片為橋,下片首緊承上片尾,使上下片貫通一氣。如: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鬂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李煜《破陣子》)上片追念昔日帝王生活,下片哀訴今天囚虜處境的凄涼,一今一昔,一正一反,對比是很鮮明的。過片處,上片以過去連干戈都不知為何物作結,下片以突然間作了敵人干戈下的囚虜起首,互相呼應,連得又緊,轉得又急,自然親切,使人感動。陳與義的《臨江汕》「憶昔午橋橋上飲」情況近似。上片追憶南渡前在西京洛陽過的瀟洒歲月,下片抒發如今偏居江南一隅的惆悵之情,而以「二十餘年成一夢」作過片,承先啟後,而且定下了全詞比較消沉的基調。呂本中《採桑子》是又—種類型: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上下片一正一反,沒有明顯的過片句子,而以上下片格式上的重複,實現了上下片的聯繫與區分。F、上片問,下片答的。有問有答,上下相接。李孝光《滿江紅》,上片尾句作「舟人道:『官依緣底馳驅奔走?』」下片首句說「官有語,依聽取」,直問直答,比較少見。李清照的《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可以歸入這一類: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浯。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另一種是,上片尾句以問句作結,而下片雖未直接回答,但內容實際上是就問題而發,呼應上文的。這種寫法比較多見。如: 「華鬂星星,驚壯志成虛,此身如寄。蕭條病驥。向暗裡,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隔重重煙水。身萬里。舊社雕零,青門俊游誰記? 盡道錦里繁華,嘆官閑晝永,柴荊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縱有楚柁吳檣,知何時東逝?空悵望,膾美菰香,秋風又起。」( 陸遊《雙頭蓮·呈范致能待制》) 上片慨嘆「壯志成虛,此身如寄」,深戀故國而飄落萬里,結句含淚設問:舊日的同志們已四散飄零,青年時在故都的慷慨激昂的鬥爭生活還有誰記得嗎? 下文沒有正面作答,而是又把筆鋒轉回到個人理想抱負無法實現的苦悶,用「盡道錦里繁華,嘆官閑晝永,柴荊添睡」作過片。其實,這正是另一種回答方式:在這樣一個但求苟安而無所作為的環境中,誰還可能實現當日的懷抱呢?辛棄疾的《水龍吟》(為韓南澗尚書壽)也近於此。他上片在抨擊南宋那幫權貴苟安誤國的罪行的同時,提出了「誰是真正能力挽狂瀾的人? 」(「幾人真是經綸手?」)「完成平戎事業才是讀書人值得自豪的大事,你們懂嗎?」(「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兩個問題。下片沒有直接答覆,卻以「況有文章山斗」起句,對韓南澗發出了一連串的讚譽。這實際上就是對上片問題的回答:韓南澗就是能力挽狂瀾的「經綸手」,就是懂得平戎是大業的「真儒」。G、打破分片定格的。如劉過的《沁園春》寄辛承旨棄疾。我們總結前人詞,可以看到,換頭處有種種用意:第一,換頭處直承上片。如蔣捷《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上片寫「少年聽雨」「壯年聽雨」,下片寫「而今聽雨」,只按順序來。另外就是我們曾經講過的易安詞《清平樂·年年雪裡》「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第二,換頭另起一意,似折開一筆,這種形式比較多見。如史達祖梅溪詞:夜行船(正月十八日聞賣杏花有感)不翦春衫愁意態。過收燈、有些寒在。小雨空簾,無人深巷,已早杏花先賣。白髮潘郎寬沈帶。怕看山、憶它眉黛。草色拖裙,煙光惹鬢,常記故園挑菜。晏幾道的《鷓鴣天》鬥鴨池南夜不歸。酒闌紈扇有新詩。雲隨碧玉歌聲轉,雪繞紅瓊舞袖回。今感舊,欲沾衣。可憐人似水東西。回頭滿眼凄涼事,秋月春風豈得知。第三,換頭後又進一層。如周密的《玉京秋》(長安獨客,又見西風,素月丹楓凄然其為秋也,因調夾鍾羽一解)煙水闊。高林弄殘照,晚蜩凄切。碧碪度韻,銀床飄葉。衣濕桐陰露冷,采涼花、時賦秋雪。嘆輕別。一襟幽事,砌蛩能說。 客思吟商還怯。怨歌長、瓊壺暗缺。翠扇恩疏,紅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風,恨最恨、閑卻新涼時節。楚簫咽。誰倚西樓淡月。上片是「煙水」秋聲,因聞搗衣而「嘆輕別」;下片從「客思」寫起,隨著「紅衣香褪」、「玉骨西風」,進一步描寫鄉愁。晏幾道的《鷓鴣天》守得蓮開結伴遊。約開萍葉上蘭舟。來時浦口雲隨棹,采罷江邊月滿樓。花不語,水空流。年年拚得為花愁。明朝萬一西風動,爭向朱顏不耐秋。第四,一筆宕開,換頭處文情陡轉。再看草窗《一萼紅》(登蓬萊閣有感):「步深幽。正雲黃天淡,雪意未全休。鑒曲寒沙,茂林煙草,免仰千古悠悠。歲華晚、漂零漸遠,誰念我、同載五湖舟。磴古松斜,崖陰苔老,一片清愁。 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最憐他、秦鬟妝鏡,好江山、何事此時游。為喚狂吟老監,共賦銷憂」。上片寫冬日登蓬萊閣所見和自憐之遐想;下片由換頭「回首天涯歸夢」起,轉至國破之賞懷,陡增興亡頓挫之感慨。文天祥《沁園春》(題潮陽張許二公廟):「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罵賊張巡,愛君許遠,留取聲名萬古香。後來者,無二公之操,百鍊之鋼。 人生翕歘[xī xū] 雲亡。好烈烈轟轟做一場。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罵,安得流芳。古廟幽沉,儀容儼雅,枯木賽鴉幾夕陽。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上片是讚賞唐代「雙忠」;下片呵斥「賣國奸雄」。總之,過片換頭處,是全詞的樞紐,萬不可隨意。從作法上講,上片結似合又似起,下片起句似承又似轉。張炎〈詞源〉說:「過片不可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所以換頭處,一般以換筆、換意者居多。當然,作為初學者,在過片處,多應自敘,非功力深者不可法起別意,否則,一但發起恐收不回,走了原意。詞分數片,但仍然是一體,所以其詞意也應該為一闋之義。從全篇寫作手法而言,換頭處往往有幾種常見情形:(1)上、下片似斷實聯。也就是藕斷絲連。(2)上片寫景,下片抒情。(3)上片具體鋪敘,下片概括演繹。(4)上片記感,下片今昔對比。總之,手法種種,不一而足。高明的換頭,不僅能夠承上啟下,或一正一反,一今一昔,以換頭為橋。而且還可以打開一個嶄新的境界。3、詞的煞尾(結句)一首詞結尾是很要緊的,它往往是點睛之筆。尾句要能收住全文,又能發人深思,留有餘味,所以詞人們非常重視它,在句法上、音律上特別下功夫。姜夔說:「一篇全在尾句,如截犇馬。」煞尾好象要勒住一匹狂奔的駿馬一樣,沒有力量行嗎?他總結了幾種結尾的情況和方法:1、「詞意俱盡」,點明主題。「所謂詞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詞窮理盡者也。」劉克莊的《玉樓春》(戲林推)全首八句,若單看前六句:「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似乎只是在寫忘了國家安危而沉浸於青樓酒肆的文人生活,沒有多大意義。然而,作者在詞的結尾突然推出了「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兩句,深刻犀利,使人猛醒,前面六句也有了著落。作者用尾句點明主題,告訴人們不要沉醉於頹廢的生活而忘記了統一祖國的大業啊!2、「意盡詞不盡」,餘味無窮盡。「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詞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有的詞也是在結尾處點明主旨,但寫得不這樣外露。他們用形象說話,顯得感情更深更細。例如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全首都在以楊花比離人,寫得非常細膩纏綿,處處寫花,但始終未出「離人」二字,直到結尾,說到被風雨擊落的楊花化成了塵土,溶八了流水以後,才筆鋒一轉,說「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點破了題旨,使人感到餘味無窮。3、「詞盡意不盡」,耐人尋味。「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更加含蘊沉鬱。作者始而痛惋人民的苦難,繼而表白統一祖國的急切希望,最後卻說「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暮色籠罩中的大江雖然正使我苦悶,深山中卻傳來陣陣「不如歸去」的鳥鳴。解這首詞的人,都說這結尾是消極低沉的,是作者孤獨苦悶心情的流露。其實其中還有積極的一面。他雖然感到國勢垂危如日薄西山( 江晚)不免惆帳,但時刻不忘收復舊土,重返故園,那深山中傳出的「不如歸去」的呼聲,就代表著作者和去國離家的人民的共同心情。4、「詞意俱不盡」,余意更深邃。「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賀鑄《橫塘路》用問答方式結尾:「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把失意人的愁思比作煙草、風絮、梅雨,非常形象地加深了主題,很耐人尋味。韋應物的《調笑令》( 河漢)結尾「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與開頭「河漢。河漢。曉掛秋城漫漫。」緊相呼應。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以深情的問句「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作結,余意深遠,這些結尾都是很有特色的。總之,詞的煞尾大致是景結、情結兩種。景結又可分為實景結和虛景結;清結又可分為寓情結和抒情結。歸納起來有六種表現手法:實景結:歐陽修《採桑子》上闋結「垂柳闌干盡日風」,下闋的結:「雙燕歸來細雨中」。虛景結:如歐陽修《踏莎行》上片結「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下片結「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寓情結:劉克莊《沁園春》上片:「車千乘,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下片「披衣起,但凄涼感舊,慷慨生哀」。抒情結:如辛棄疾《滿江紅》,上片結:「 笑塵埃、三十九年非,長為客」,下片結:「嘆人間、哀樂轉相尋,今猶昔」。亦景亦情:如周邦彥《蘭陵王》中,上結「長亭路,年來歲去,應折柔條過千尺」,下結:「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亦情亦景:如夢窗詞《浣溪沙》;上片結:「玉纖香動小廉鉤」,下片結:「春風臨也冷於秋」。易安《浣溪沙》上片結「猛回山枕隱花鈿」,下片結「黃昏細雨濕鞦韆」。又如賀方回的名篇《青玉案》:「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可稱之情景相間相融也。因此一首好詞,開頭、過片、結尾是一個整體,必須合起來品味,才能知道它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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