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王蒙，總在風口浪尖上，總能叫人刮目相看丨畫話師友

王蒙我畫了王蒙

坦白說，我和王蒙先生不熟，算不上朋友。大場合見過幾面，沒有深談過，他也不會知道我，雖然我曾經代筆為他寫過一本書的序言。

但是，說他是老師沒有錯，畢竟他年長許多，成就斐然，從他的書里，我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王蒙是河北南皮人，這個地方，清末出過一個大人物張之洞。也許，王蒙算是南皮出的第二個大人物，按照前清的習慣，也可以稱他為"王南皮"。

王蒙1934年10月15日生於北京。當過文化部長，也是內閣成員了，還是中共第十二屆、十三屆中央委員，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常委，中國作家協會名譽主席。

對王蒙的感覺很複雜。

不過，其實不是我自己一個人感到了他的複雜，這是很多人的感覺。有一篇朋友們講述他的文章，開頭就是這麼說的：

"王蒙是個複雜的人，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而在別人的眼中，他又是什麼樣子？一個學生說：他太嚴肅了，見到他時感覺他從來沒有笑過。一位學者說：王蒙是個幽默的人，和他聊天總是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王蒙說自己的一生扮演了多種角色。實際上，在別人的眼中，王蒙亦是一個多面的人。"

"口水詩"友周嘯天：詩歌之幸或不幸

不說別人的感覺了，只說我的。

王蒙出名很早。

長篇小說《青春萬歲》

1953年，他剛剛19歲，就創作了第一部長篇小說《青春萬歲》。如果說，這部小說里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和憧憬，那麼，他24歲時發表的小說《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就有了不同的味道。小說描寫了新到某共青團團委工作的一個青年對官僚領導的不滿。由於當時幾乎沒有任何作品可以表達共產黨的幹部也有陰暗面，該小說迅速引起轟動，並使王蒙於此年被劃為"右派"。

1979年，被共產黨平反。王蒙回京後第一篇短篇小說《說客盈門》描寫一位廠長處罰了一個不努力工作的工人之後，該工人的許多親友去遊說該廠長的故事，諷刺了當時的"走後門"現象。其後王蒙撰寫了多部小說、雜文，曾一時間成為中國文壇意識流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

這些，都是非常正面的形象。

但是，自從王蒙的官越做越大，似乎接地氣就不夠了，在他的正面形象上，不知不覺就可以看到一些灰塵。

川大有一位叫周嘯天的教授，似乎也是一位"詩人"，打上引號是因為那個詩實在不像詩，但是居然獲得了魯迅文學獎的詩歌獎。雖然這個獎含金量也不高，但畢竟代表的是國家水平。背後推手之一，就是王蒙。

作家王蒙先生和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獲得者周嘯天

幾乎在周嘯天獲獎的同時，媒體便披露了王蒙與周嘯天詩歌的瓜葛及兩人的惺惺相惜——周嘯天自謂寫詩始於2002年，第一首詩便是《洗腳歌》。王蒙評價說："能以時下足浴——腳按摩為題材入詩，已屬絕倫。此亦大俗若雅，大雅若俗，腐朽神奇"。

王蒙還發表《讀來甚覺暢快》一文，這樣讚賞周嘯天："拜讀之後更覺琳琅滿目，活潑，生機，古雅，趣味，耳目一新，嘆贊有加，喜傳統體例詩詞有了新的突破矣"。

據四川媒體報道，在獲得王蒙盛讚的周嘯天的書房中，辟有一塊"王蒙圖書專區"。據說，2002年，周嘯天初識王蒙，當時便寫了一首《聽王蒙講座感賦》，連同另外幾首詩，興沖沖地寄給了王蒙。2005年，周出版舊體詩集《欣托居歌詩》後，也給王蒙寄送。後王蒙說："我為他的詩寫了評論，他和我與讀者都挺高興。"

王蒙的這句話當有謬，"他和我"高興是真，憑什麼說讀者也"高興"？就周嘯天的詩句"炎黃子孫奔八億，不蒸饅頭爭口氣。羅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蘇玩博戲"，能有多少讀者讀了"挺高興"？

網民們可不買王蒙的帳，在普通讀者群中，周嘯天被稱為"新聞詩"、"口水詩"的詩句，把魯獎評選又一次推上了口水仗的風口浪尖。網友高呼"方方啊方方，你擋住了柳忠秧，沒能擋住周嘯天！"小眾的詩歌，因為眾多讀者表示"更看不懂詩了"而搶盡眼球。詩歌獎殺出個周嘯天，一時間，人人在評詩，人人在說詩人當如何，不知是詩歌之幸或不幸。

王蒙發表的文章《網路帶來白痴和低智商時代》，同樣令輿論大嘩。王蒙認為，"網上的輿論""粗糙、盲目、煽情，乃至流氓性、破壞性"。這顯然不是科學和客觀的態度。如果再把時間上溯幾年，2009年底，王蒙在法蘭克福書展演講中所說的："中國文學處在它最好的時候"，更是曾引發激烈的反彈。王蒙"最好"論的理由是：中國現在有上百種文學刊物，諸多作家在從事純文學創作，全國每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有上千部之多，中國可算是全世界的文學大國，但是，他沒有說，多是多了，好的在哪裡。難怪有人挖苦說，王蒙其實是落了個字，應為"中國文學處在最好的時期"。

再次令人刮目相看：他在《炎黃春秋》發文《反思文革責無旁貸》

但是，人的複雜性就在這裡，從各個側面，在各個階段，人是不同的。《炎黃春秋》雜誌最新發表的王蒙先生的文章《反思文革責無旁貸》，使我對他再次刮目相看。

王蒙先生這樣一位經歷過反右和文革的有思想的人，能夠在文革發動五十周年的時候，寫出這樣的文章，具有特別的說服力和影響力。

在這篇文章里，他這樣評價文革的發動者："主席整整一輩子，從來都是強調打破不合理的規章制度的，卻很少提建造制定什麼法制規範。"

他具體解釋自己的觀點是他親歷的事實。他說，"1966年文革中，他的發動紅衛兵砸爛黨委的各級領導組織體系的做法令人瞠目結舌。他所做的不似政變，恰似政變，至少像是解散內閣、國會與全部地方政府。更加罕見的是以領袖與導師的身份走上長安街頭——天安門城樓，一次又一次地檢閱快要發狂了的紅衛兵小將；這幾近於是發動街頭鬥爭。他的反對御用紅衛兵的說法令人想起"右派"反黨的語言，不免暈倒。他的直接號召群眾發動群眾的藝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除了軍隊他要緊緊拉到自己這一邊以外，什麼級別，什麼官位，他都置若罔聞。他可真讓人喝彩，讓人高呼痛快，讓人堅信這樣的人物中國幾千年才有一個，世界幾百年才有一個（林彪語）！於是各種社會中堅力量中堅人士彎腰低頭、戴高帽子遊街……接著鬧，一面牆上要貼十幾張主席"寶像"、掄起皮帶抽打、瘋瘋顛顛打語錄戰、牛棚林立。抄家隨意。鬧得人身安全徹底失去保障。個人迷信與無政府主義的暴力結合，使得民主與法制、組織與秩序雙雙崩潰。"

王蒙問道："這與推進民主有什麼相干？這與青年人中難免的反體制意向有什麼相干？這是通過搞亂現有的公共管理秩序來解開幻想中的無產階級革命派小將們手腳上的桎梏，無法無天地搞一套極端非理性革命秀。"

就在這篇文章的最後，王蒙鄭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誰能解釋與進一步從政治上從學理上總結1966年開始的十年文革？中國人應該干這個活。中國共產黨應該干這個活。中國學者應該干這個活。這是中國人的歷史與國際責任。中國責無旁貸。正確地毫不含糊地總結文革的方方面面，這也是中國對人類歷史的貢獻。"

這樣一篇文章，在這個時間點出自王蒙之手，是難能可貴的。

王蒙先生已經八十又二了，雖然垂垂老矣，但還是朝氣勃勃，正應了他60多年前寫下的小說標題："青春萬歲"。

青春，在他身上是永存的。他還在不斷寫作，不斷學習，不斷進步。當然，在我看來，也不斷犯錯誤。其實，犯錯誤也是他青春永駐的一個標誌，年輕才容易犯錯誤。

王蒙的青春還表現在80歲收穫愛情上。

《王蒙八十自述》

人民出版社推出的《王蒙八十自述》一書中，首次提到，他在2012年遭遇相伴60年的夫人去世之後，重新遇到新的愛情。他坦率地對外介紹他的"新夫人"——資深知名記者、"美麗秀雅的單三婭女士"。他這樣說："從事自己最喜歡的寫作，有一個美滿的愛情，這是我最成功的兩件事，我這一生沒什麼遺憾。"

王蒙和單三婭

複雜的王蒙，既覺得青春屬於自己，又偶爾會感到老之將至，但他善於及時調整自己的心態，復活自己的青春。

在《明年我將衰老》一文中，王蒙這樣寫道："2013年對於我是重要的，這一年，懷念著也苦想著瑞芳，萬念俱灰的我在友人的關心下結識了《光明日報》的資深知名記者，被稱為美麗秀雅的單三婭女士，我們一見鍾情，一見如故，她是我的安慰，她是我生機的復活。我必須承認，瑞芳給了我太多的溫暖與支撐，我習慣了，我只會，我也必須愛一個女人，守著一個女人，永遠通連著一個這樣的人。我完全沒有可能獨自生活下去。三婭的到來是我的救助，不可能有更理想的結局了。我感謝三婭，我仍然是九命七羊，我永遠紀念著過往的60年、65年、80年，我期待著仍然奮鬥著未來。當然，如我的小說的題目，明年我將衰老，而在尚未特別衰老之際，我要說的是生活萬歲，青春萬歲，愛情萬歲。"

這就是王蒙。一個複雜的，有才華的，永葆青春又充滿活力的人，一個非同凡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