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學霸割了腎,民國腎虛二十年
文丨 國館
1929年,一生都在為改革奔忙的梁啟超對自己動了刀——割腎。
他恐怕是接受此手術的第一個中國人,卻也因此而早早夭亡。
如果他能再活二十年,也許我們的民族覺醒會更快、更好,中國人會更早地挺直了腰板,」腎虛「而屈辱的民國歷史就有希望被改寫。
——國館君按
全文共約7600字,閱讀大約需要15分鐘,一品中華民族文化之魂魄。
別的人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他讀書,是為了粉碎功名。
別的人從政,只能掩埋於歷史;他從政,卻締造了歷史。
別人做學者,最多做到教授級別;他做學者,卻做到了「教授的教授」。
有人說,二十世紀前三十年,中國影響力最大的是兩個廣東人:孫中山創造了中華民國;他創造了「中華民族」。
他,是梁啟超。
我家有子初長成,廣東的鹹魚要翻生
「餘生太平天國亡後十年,清大學士曾國藩卒後一年,普法戰爭後三年,而義大利建國羅馬之歲也。」
這是梁啟超在自述自己出生時候的一段話。颯颯筆法當中,隱隱然有種氣勢:我的出生,與古今中外的大事一樣,都將成為歷史中的一件大事。
在如此霸氣的年份出生的梁啟超,小時候確實也是神童一個。
比如對對聯這種小事,梁啟超從來不用多想。
有次父親的朋友來了,給他出了個上聯:飲茶龍上水。
梁啟超眼睛都不眨,說:寫字狗趴田。
朋友震驚,再來一個:東籬客賞陶潛菊。
梁啟超搖頭晃腦地說:南國人思召伯棠。(召伯是古代的仁人,曾在海棠樹下裁決斷案。)
朋友擊節讚賞:這小子,是個大才。
祖父和父母看著靈性的孩子,都樂壞了,對他的要求更高。梁啟超十歲的時候,就要他去廣州應童子試。
當時從新會去廣州,水路要走三天。一船的人都驚呆了:所有人都比這個十歲的小孩大,有的甚至已經四五十。
吃飯的時候只有白米飯、蒸鹹魚,於是有人提議用鹹魚來作詩做對子。一船人都難住了:鹹魚這種屌絲食品,難登大雅之堂,怎麼作詩做得高雅起來呀?
梁啟超看看周圍的人都在犯難,於是率先說了一句:
太公垂釣後,膠鬲舉鹽初。(膠鬲和姜太公一樣,也是商朝人,只不過被紂王貶謫,不得不隱居賣魚,後來被周文王賞識提拔為相。)
同船的人再度震驚,個個聽得後背發涼,再也沒人敢小看這個小不點。後來的人評價梁啟超的這一句對聯:
「廣東鹹魚從此翻身,入風流儒雅一類了。」
其實豈止是廣東的鹹魚,一直以來,廣東文人都處於邊緣地帶,在全國沒什麼影響力,現在機會來了,梁啟超彷彿註定了要幫這個地方「鹹魚翻生」,揚眉吐氣。
聞君一聲獅子吼,悟徹諸天
梁啟超雖然是個神童,早年也和一般人一樣:
讀書是為了什麼?科舉。科舉是為了什麼?功名。功名是為了什麼?光宗耀祖。
僅此而已。
但人生何幸,他遇上了康有為,原本迷濛的生命天際裂開一道縫,光明才透進來了。
初次見康有為的時候,康就「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給他講了十多個小時,條理清晰,偶爾引入西方文化闡述,切合現實針砭時政,然後又回到孔子之道,入則深入,出則淺出,完全不是教八股文的那種路數。
梁啟超聽得如痴如醉,「冷水澆背,當頭一棒」。先是茫然不知所措,「且驚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懼」,繼而翻出困局,悟徹諸天,境界一時豁然開朗。
他從小以來做學問、考科舉的那種書獃子念頭,全部被震碎了。回去以後,他決定從原來的學校退學,一心一意跟著康有為學習。
而康有為也非常滿意這位學生,把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兩部著作——《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都交給梁啟超參與校勘、編撰,還讓他代替自己去外地講學,建立名聲。
天才如梁啟超,很快就超越了康有為。
1895年,師徒兩人一起進京參加會試。主考官早就聽聞康有為要來考試,之前他就對康的主張非常有意見,於是下令眾考官,凡是措辭和文風很像康有為的,一律不予錄取。
結果梁啟超文采斐然,見解深刻,完全像康有為上身,本來可以名列三甲的,結果被這條不明文的潛規則給害了,替老師扛推了一把,硬是給名落孫山了。
而康有為本人,居然還高中進士第八名。
但是,其實當時梁啟超已經無心功名了。在他心中,變法救國的夢想已經形成,一人的得失算不了什麼,最重要的,是開啟民智,變法圖強。
最終,梁啟超和老師一起領導的維新變法開始了。
梁啟超
康有為
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為銷磨
變法最終當然是失敗的。
梁啟超甚至都做好了流血犧牲的準備了。
當他聽到官兵已經到康有為家中搜捕的時候,他匆匆趕到了日本駐北京公使館,求見日本駐華代理公使林權助。當時他臉色蒼白,急忙要來筆和紙,要和對方筆談,因為怕自己的廣式普通話對方聽不懂:
「我可能三日內將要遭遇不測了,請您不忘舊交之情,幫我完成兩件事。我的生命早就準備獻給祖國,毫無可惜。」
林權助一聽就知事態緊急,連忙問什麼事。
梁啟超神色凝重地說:
「一,救光緒皇帝。二,救我師傅康有為。」
危急關頭,梁啟超先想到的,是不負自己的理想,也不負自己的老師。
林權助立馬說:
「你為什麼要去死呢?什麼時候你都可以到我的地方來,我救你啊!」
梁啟超沒說什麼,只是暗暗落淚。
當時逗留在北京的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一聽到梁啟超有難,馬上指示林權助說:
「姓梁的這個青年是個非凡的傢伙,救他吧!而且讓他逃到日本去。到了日本,我幫助他。梁這個青年對於中國是珍貴的靈魂啊!」
一個日本政治家都知道梁啟超的價值,中國的政治家卻要追殺他,可以想見,當時的中國是多麼詭異。
林權助幫梁啟超化妝逃出了北京,離開中國,東渡日本,開啟了流亡生涯。要描述他這時的心境,用他在甲午失敗之後就寫就的一首詞就好了:
「千金劍,萬言策,兩蹉跎。醉中呵壁自語,醒後一滂沱。不恨年華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為銷磨。」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人生總是在不幸的時候賜予你幸運。梁啟超雖然流亡日本,很苦;但也有一大得著,那就是他再也不用通過老師康有為的介紹,而能直接接觸西方最先進的思想。
更重要的,是他結交了孫中山。
沒去日本、還在上海辦報紙的時候,梁啟超就聽過孫中山的革命運動。章太炎曾經問他覺得孫中山怎樣,梁啟超說:
「孫氏主張革命,陳勝吳廣流也。」
恰好日本憲政黨的黨魁犬養毅是梁啟超和孫中山共同的朋友,於是他出面,邀請了他們在他的寓所見面。
梁啟超見了孫中山,居然對他的言論非常傾倒,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1899年,梁啟超召集齊十二個同門師兄弟,在日本鎌倉江之島結義,謀求革命反清。他們聯合孫中山,兩派合作成立組織,並且推舉孫中山為會長、梁啟超為副會長,梁啟超問:
「中山先生當會長,我當副會長,那我的老師怎麼辦?」
孫中山回答:
「弟子為會長,那麼弟子的老師,地位豈不是更加尊貴嗎?」
哦也對。梁啟超也沒話說了。
孫中山
「中華民族」
梁啟超雖然沒話說,可是康有為卻火大了。他的弟子來報,他最得意的門生梁啟超跟孫中山走得非常近,還居然要把他架空,都快要合成一派了,他氣都不打一處來。
康有為自恃「帝師」,也是很看不起孫中山的。於是他電報叫梁啟超馬上離開日本,去檀香山組織保皇會。
作為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梁啟超還是馬上動身去了檀香山。孫中山覺得沒關係,檀香山也是他興中會的地盤,於是還寫信介紹他認識自己的大哥孫眉。
去到檀香山了之後,梁啟超打出了保皇會的旗號:名為保皇,實為革命。在梁啟超的巨大名聲幫助下,一下子就籌到了十萬銀元的款項。
後來孫中山自己到檀香山募款,結果只募到了兩千,氣都不打一處來,把責任推到梁啟超身上,責備他借著革命的口號,卻行保皇之實,消耗了海外華僑的民氣,也背叛了當初大家共同的誓言。
其實這就是梁啟超。
保皇也好,革命也好,他考慮的,始終是哪一種方法對中國最好。如果兩種都好,那就把他們都糅合起來。
早在1902年,梁啟超寫了一篇文章《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正式提出了「中華民族」這個概念。
後來他進一步解釋: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由多民族混合而成。
也就是說,梁啟超在歷史上第一個將漢、滿、蒙等多種民族糅合起來的人,「中華民族」這個詞凝聚了他對中國未來的思考:
既然多種民族都是中國人,那麼革命黨人的排滿主義是不對的;革命黨、立憲派和滿清政權的開明貴族,完全可以萬眾一心,為一個美好中國而奮鬥。
「如果復辟,就是叛國」
梁啟超在海外流亡了十四年,在外國人眼中,梁啟超就可以代表中國的形象。辛亥革命之後,袁世凱一再邀請他加入自己的政府,擔任法務總長。
梁啟超想:既然皇帝完成不了自己的志向,沒準這個大總統還是可以的。
於是他滿懷憧憬,回到祖國。梁啟超給自己的女兒寫信掩不住得意:
得知自己回國的消息,全國若狂,自己成了北京的中心,每個人都圍繞在他身旁,好像天上無數的星星擁戴北斗星一樣。
無奈袁世凱還是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組織「籌安會」準備做皇帝。但他最怕的是梁啟超的筆,所以不遺餘力去籠絡、賄賂梁啟超。
但梁啟超算是認清了這個人,憤然說道:「如果復辟,就是叛國!」並且馬上和他的最得意的弟子、雲南軍閥蔡鍔商量,「再造共和」。
首先,梁啟超發表了《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痛斥袁世凱,舉國震動。蔡鍔此時在北京,假裝公開表態說:
「我們先生是書獃子,不識時務。」「但書獃子不會做成什麼事,何必管他呢。」
先穩住了袁世凱的心,以為他不會和他的老師一起反對。但蔡鍔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不久就喬裝出京城,密會梁啟超。
蔡鍔見到老師,一時憤慨:
「我們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得過他,但為四萬萬人爭人格起見,非拼著命去干這一回不可!」
師徒於是約定:
「今茲之役若敗,則吾儕死之,決不亡命;幸而勝,則吾儕退隱,決不立朝。」
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英雄氣概。
此後,蔡鍔趁袁世凱不備,借口去日本養病實則偷偷返回雲南,舉起護國戰爭的大旗。而梁啟超對戰事也非常著急,實在不想留在安全的地方光等消息。
他在日本軍官的幫助下,乘坐日本郵船南下。但是為了躲避袁世凱的追殺,他只得日夜蟄伏在艙底用來貯存郵件的小房間。
房間旁邊是郵船的鍋爐,日夜運作不停,梁啟超每天都揮汗如雨,呼吸困難。只有到了深夜,他才敢偷偷爬到舢板上,透一口氣。
為了抵達目的地,梁啟超不斷偽裝,日夜兼程,提心弔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搜捕回去了。其間,他患上了一種極危險的熱病,差點就客死異鄉。
經過了九死一生的跋涉,他終於到達廣西,和蔡鍔一起領導反袁戰爭。而袁世凱,終於被全國的軍事力量和群眾唾沫給逼死了。
1913年袁世凱舉行傳統祭天儀式
書生一筆,乾坤大定
護國戰爭結束,民國的亂局一塌糊塗,梁啟超無心從政,準備就此退隱。但他還需要最後出一次手。
他的老師——康有為在袁世凱取消帝制短短几個月過後,就祭出了他的復辟主張:
「行虛君共和為最良法。」
共和也好專制也好,有個皇帝就最好了。而他口中的皇帝,自然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滿清皇帝。
梁啟超早就不爽這個老師了。1913年他回國任司法總長的時候,康有為就向他多次請託,又是要錢,又是薦人,搞得他煩不勝煩。
現在他忍無可忍了,先是向復辟黨開炮:
袁世凱稱帝的時候,全國人民痛心疾首,你們在一旁袖手旁觀。現在袁世凱要垮台,你們忽然來搔首弄姿,助賊張目,是什麼居心!
面對自己為老不尊的老師,梁啟超也直接開罵了:
「此次首造逆謀之人,非貪黷無厭之武夫,即大言不慚之書生,於政局甘苦,毫無所知。」
康有為也怒了,沒想到昔日乳臭未乾的學生,現在居然也來反對自己。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也寫詩會罵:
「鴟梟食母獍食父,刑天舞戚虎守關。」
一個公開稱老師是「大言不慚」,一個稱弟子是食父食母的妖魔,曾經情同父子的師徒兩人,算是正式決裂了。
決裂就決裂吧,此時的梁啟超,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學生,而是指導整個反對復辟聯盟的謀主和文膽。
復辟鞭子軍浩浩蕩蕩開過來,梁啟超的戰鬥檄文一篇一篇傳出去,他那種四六駢文的鏗鏘有力,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了:
主持復辟的張勳,變成了蟊賊、垃圾;他帶領的復辟軍隊則成了醜類、土匪、凶黨。
這些文章的影響,早就有人總結出來了,非常精彩:
清朝皇室挨飛機轟炸過後,再看到這樣的檄文,早就打退堂鼓了;
眾遺老爭先恐後,逃離北京;
徐州的辮子軍將校,見大事不妙,聲明跟張勳脫離關係;
在京的辮子軍,則被人輕易收買了。仗打到一半,大半兵力都已經投降了,復辟勢力,基本瓦解。
誰說書生百無一用?梁啟超作為天下仰望的啟蒙知識分子,他的一支筆,往往比天子一怒更能震懾乾坤,扭轉大局。
從政時的梁啟超,經過了許多次大變,有人說他善變,有人說他只是政治投機。他自己的話說的最清楚:
「我為什麼和南海先生(康有為)分開?為什麼與孫中山合作又對立?為什麼擁袁又反袁?我的中心思想是什麼呢?就是愛國。我的一貫主張是什麼呢?就是救國。我一生的政治活動,其出發點與歸宿點,都是要貫徹我愛國救國的思想與主張,沒有什麼個人打算。」
梁啟超是善變的,但他的善變是跟著時代而變,他不過是盡了一個知識分子能做到的對國家、對民族的責任。
康有為
「啟超是沒什麼學問的。」
經歷過「倒袁運動」、反覆辟事件,梁啟超意興闌珊,從此真的金盤洗手,不再從政。他先是出遊歐洲,更加詳盡地考察西方文明,兩年後回國,致力於教育和著述。
實際上,梁啟超從年青時開始,就辦過很多報紙,發表政論,也到過很多地方講課、演講。20世紀初的中國年輕人,鮮少沒受過梁啟超影響。
毛澤東少年時代讀到梁啟超主編的《新民叢報》,被他迷得如痴如醉,甚至改了個筆名叫「學任」,任公就是梁啟超的號。
後來他學著梁啟超的文風寫政論,貼在學校牆壁上給同學看,裡面主張要把孫中山從日本找回來,做新政府的總統,然後康有為任國務總理,梁啟超任外交部長。
梁啟超演講的時候,用的是標準的廣式普通話、不標準的國語,通常開始的第一句話是:
「啟超是沒有什麼學問的——」
眼睛向上一翻,輕輕點一點頭,又說:
「可是也有一點嘍。」
這種既謙遜又自負的神態,也只能梁啟超才有了。
好的學者,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去理解學問,將學問化作自己的生命。梁啟超做學問,往往做到「一往情深」的地步。
梁實秋記載過梁啟超的一次講課,可見他對學問的通透:
當時他在演講,「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時掩面,有時狂笑,有時太息。」講他最愛的《桃花扇》的時候,講到「高皇帝,在九天」,他居然悲從中來,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搞到台下的學生都被他感染了,紛紛落下淚了。
講「劍外忽傳收薊北」,先是號哭,繼而拍手大笑,聲音高昂,彷彿捷報真是傳到他面前一樣。
當時清華籌劃建立國學研究院,校長曹雲祥本來想請胡適,胡適覺得自己不合適,他說要請一流的學者,一定得請三位大師:梁啟超、王國維和章太炎。
作為當時最優秀的學霸之一,梁啟超擔任國學院導師,沒有人敢非議。
後來,梁啟超和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並稱為「清華四導師」,號稱「教授中的教授」,開創了一代國學研究的高潮。
其中的陳寅恪,當初沒有學歷、文憑,也沒有名聲,但梁啟超慧眼識珠,一定要將他請到清華來。
如此厚待,陳寅恪應該對他畢恭畢敬才對吧,但是他卻在學術問題上和自己的恩人杠上了。
比如,在陶淵明棄官歸隱這件事上,在梁啟超看來,這是因為陶淵明不肯與當時的士大夫同流合污,把自己的人格喪失掉。
但陳寅恪卻認為,陶淵明是東晉時人,東晉亡後,他「恥事二姓」才是歸隱的真正原因。而且,陳寅恪還就此批評了梁啟超,暗諷他既侍奉清朝、又入仕民國的做派。
有好友勸他:
「梁公對你有知遇之恩,你這樣做,就不怕別人說你忘恩負義?」
陳寅恪淡然笑答:
「錯了,我這樣做才是對梁公最大的尊重,也才沒有辜負他對我的賞識和抬舉。」
被人嘲笑是「引狼入室」,梁啟超只是淡然一笑,然後答道:
「無論是批評陳寅恪還是譏諷我的人,都把我們看得太小了。」
的確,無論是像陶淵明、陳寅恪那樣堅守初心、不事二姓的做派,還是梁啟超那樣敢於改變、但求務實的作風,都不過是捍衛了自己始終如一的人格。
這種學術的人格,哪裡能夠為大多數人所理解?
有學生曾經問梁啟超:「老師,我們的國粹將亡了啊,怎麼辦?」
梁反問:「什麼叫國粹將亡?」
學生說:「先生,你不見今天讀經的人已經很少了嗎?」
梁啟超聞聲大怒,拍案而起,說:「從古至今,都是這麼少,我們的國粹還是沒有亡!」
梁啟超和他那一代的學者,無論是做學問,還是論人格,都是那麼自信和動人。
陳寅恪
願替眾生病,稽首禮維摩
梁啟超曾有名言:「萬惡懶為首,百行勤為先。」他為了寫文章、做學問的那股狠勁,非常人能比。
有人統計過,在梁啟超不到六十年的一生中,他居然寫下了1400多萬字,平均每天要寫5000多字,涵蓋各個方面,包括政治評論、學術史、文學史、佛學、歷史哲學,堪稱是個超級學霸。
比如,從上海逃往廣西參加護國戰爭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還兩天兩夜沒合眼,寫就了一本兩萬字的《國民淺訓》,為戰爭吶喊。
這還不是一次兩次。才思敏捷的梁啟超,寫文章常常都是一寫幾萬字甚至十幾萬字,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寫完才休息。
而且他寫文章的時候還不僅是寫文章,他還要「五官並用」。
有一次他的學生到他家裡去請他寫幾個對聯,剛要動筆,梁啟超吩咐助手說:
「你明天九時到王先生家去送一封信。」
剛寫了兩個字,兒子又來告訴他「有電話」,他聽說來電內容後馬上就答覆要回什麼話,讓兒子去回,此時他手中的筆還沒停過。
家人送信過來,他吩咐家人讀信,他邊聽邊寫,聽完之後還說了回信要怎麼回。
接著家人送來早點,他眼睛稍稍瞄了幾眼,邊寫邊說:
「這個不要,那個再加一點。」
學生看到這一幕幕真是驚呆了,生怕老師寫錯字。但事實證明:梁啟超寫的對聯,一個字都沒錯過。
梁啟超自述:
「我每天除了睡覺,沒有一分鐘一秒鐘不是積極的運動,然而我絕不覺得疲倦,而且很少生病,因為精神上的快樂,補得過物質上的消耗。」
但這樣一心幾用、長期勞碌,生活沒有規律,又煙又酒的,其實已經讓他的身體有點吃不消。
晚年,他患上了尿毒症。
當時西醫剛進入中國,大家都不相信西醫。
眾人都勸他用中藥,但他篤信科學,一心要讓西醫在中華大地開花結果,堅持要看西醫。
熟悉的人就說:既然你那麼喜歡西醫,那就去歐美名醫看吧,中國的西醫畢竟剛起步。
梁啟超也不去,要為中國西醫樹立名聲,於是進了北京協和醫院。
他病情最嚴重的時候,醫生認為需要割除右腎。
但割除右腎以後,梁啟超的身體還是虛弱得不得了。這次西醫手術的治療方案完全是錯誤的。
消息傳出,舉國震動。梁啟超這樣的民國大拿,被西醫醫成這樣,以後還能看西醫嗎?
梁啟超急了,他急忙發表了一篇英文文章:《我的病與協和醫院》,毅然捍衛了協和和西醫的名聲:
「右腎是否一定要割,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們門外漢無從判斷。據當時的診查結果,罪在右腎,斷無可疑。」
「出院之後,直到今日,我還是繼續吃協和的葯,病雖然沒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術之前的確好了許多。」
「我們不能因為現代人科學知識還幼稚,便根本懷疑到科學這樣東西。」
梁啟超老婆心切,完全是為了國人能夠接受進步的事物。可以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還是啟發民智,普度眾生。
三十年前,他不能和譚嗣同一起,為變法流血犧牲,慷慨赴死;
三十年後,他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意讓一個新生事物的名聲毀壞。
這一份慈悲,堪與天地同光。
梁啟超家庭照
無字碑
手術後不久,梁啟超就去世了,享年還沒有60歲。當時是1929年,距離新中國成立還有20年。
如果天不妒英才,他還能再活20年,以他的影響力,民國的歷史必定會發生重大改變。在這20年,民國局面險象環生,因為國本虛弱,國人備受欺凌。假使任公在世,能使天下亂如斯乎?
但是,歷史無法假設,徒令後人哀嘆。
梁啟超死後,他的兒子梁思成和兒媳林徽因為他設計了墓碑——墓主體是黃色花崗岩結構,兩通漢白玉石碑上只寫著梁啟超和夫人的名諱,對於梁啟超生前的事迹,一個字都沒有。
這其實是梁啟超本人的意思——不留墓誌,不做評價:
「知我罪我,讓天下後世評說,我梁啟超就是這樣一個人而已。」
梁啟超和夫人李惠仙的合葬墓
鐫刻「先考任公府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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