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與欣賞》(專題四:《詩經》閱讀 一)

南山區教師繼續教育課程《閱讀與欣賞》專題四:《詩經》閱讀(一)劉耀娟

一、《詩經》導讀六經中的《詩》是我國最古的一部詩歌總集,是我國詩歌文學之鼻祖。詩歌之興,不但早於散文,而且遠在文字以前。這句話,乍聽到時未免有些詫異,仔細一想卻也會於情理。《世本》說伏羲作瑟、女捐作笙黃,《風俗通》說神農作瑟。我國的文字創於黃帝時,可見樂器的發明遠在創造文字之前了。樂,所以和歌,那時雖尚無文字,已有口頭唱的詩歌了,所以用樂來伴奏的。《呂氏春秋》說:「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雖然沒有記下那時的歌辭,已可證明其有詩歌了。《史記索隱》引《西河舊事》載匈奴民歌云:「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這雖是譯文,但必匈奴本有此歌,方可譯成漢文。匈奴是無文字的民族,也可有他們的謳歌,不是我國未有文字時已有歌謠的旁證嗎?沒有入學的孩子們有他們的兒歌,沒有識字的鄉民們有他們的山歌,這又是一個旁證。集古代的詩歌蔚為大觀,且信而有徵的,終首推這一部《詩經》。《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原稱「詩」或「詩三百」,到了漢代被奉為儒家經典,才稱作《詩經》。它收集了從西周初到春秋中葉前後五百多年間的作品。編成年代約在公元前六世紀中。相傳周王室有派專人(稱「行人」或「道人」)收集民間詩歌的制度,稱為「采詩」,《詩經》中的不少作品來自這種「采詩」。這是《詩經》中詩歌來源的一種說法,即「采詩」說,另一說法是認為《詩經》是孔子所刪定的,這在《史記》等書中有記載。 《詩經》存三百零五篇,分《風》、《雅》、《頌》三部分。《風》有十五國風,是出自各地的民歌,這一部分文學成就最高,有對愛情、勞動等美好事物的吟唱,也有懷故土、思徵人及反壓迫、反欺凌的怨嘆與憤怒。《雅》分《大雅》、《小雅》,多為貴族祭祀之詩歌,祈豐年、頌祖德。《小雅》中也有部分民歌。《頌》則為宗廟祭祀之詩歌。《雅》、《頌》中的詩歌,對於我們考察早期歷史、宗教與社會有很大價值。孔子曾概括《詩經》宗旨為「無邪」,並教育弟子、孩子讀《詩經》以作為立言、立行的標準。先秦諸子中,引用《詩經》者頗多,如孟子、荀子、墨子、莊子、韓非子等人在說理論證時,多引述《詩經》中的句子以增強說服力。後來,《詩經》被儒家奉為經典,成為《六經》(包括《詩》、《書》、《禮》、《樂》、《易》、《春秋》)及《五經》(無《樂》)之一。按十五國風看來,它的地域,是黃河流域一帶,及於長江以北;按全部的《詩》來考據它的時代,約自夏或商以迄春秋中世,而以周室東遷前後的作品為其中堅。它的形式以四言詩為主,間有長短句及「兮」字調,終佔少數。它的作者與本事,十之八九已無可查考了,我們讀這部書,當自抒己見。用《孟子》所謂「以意逆志」的辦法,不可為舊說所困,而《詩序》之說尤不可信。我們與其尊它為「經」,以道貌岸然的態度去讀它,不如把它看作一部上古時代詩歌的總集、一部抒寫情感的純文學讀。風: 分十五國編纂:1.《周南》2.《召南》3.《邶風》4.《鄘風》5.《衛風》6.《王風》7.《鄭風》8.《齊風》9.《魏風》10.《唐風》 11.《秦風》12《陳風》 13.《檜風》 14.《曹風》15.《豳風》。  雅:分二部:1.《小雅》 2.《大雅》  頌:分三部:1.《周頌》 2.《商頌》 3.《魯頌》  風的第一篇是《周南》的《關睢》,《小雅》的第一篇是《鹿鳴》,《大雅》的第一篇是《文王》,頌的第一篇是《周頌》的《清廟》,這叫做「四始」。為什麼叫做「風」、「雅」、「頌」呢?據《詩大序》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放曰風。……雅者,正也,宣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因為「風」是由各國採集的民歌,是民間文學,足以藉此考見各地方的風俗,各地方的風俗是由於在上者化民成俗的治教的影響,而各地方的人民對於在上者的政治的感想、譏刺或讚美,都可以用風喻的詩歌表達出來。所以這一個「風」字,含有「風俗」、「風化」、「風喻」三種意義。「雅」是士大夫文學,是文人們美刺朝政之作。「政者,正也」(見《論語》),「雅者,正也」,故名為「雅」。至於以政之小大別雅之小大,則讀遍了《小雅》、《大雅》也找不出證據來。「頌」是廟堂文學,是用以歌頌功德的,大概是用於郊祀及祭先王、先公時。周是當時的王室,商是周的前一代,魯雖僅是一個諸侯國,因為周公旦輔相成王,曾有大功德於王室,所以也有頌。風、雅、頌之外,尚有所謂「賦」、「比」、「興」,合起來叫做「六義」。風、雅、頌是詩的性質、體制上的分類,賦、比、興則是詩的作法上的分類。《詩序》於賦、比、興未加解釋,朱熹《詩傳綱領》云:「賦者,直陳其事;比者,以彼狀此;興者,托物興詞。」范處義《詩令補傳》云:「鋪陳其事者,賦也!取物為況者,比也;因感而興者,興也。」日人兒島獻吉郎《毛詩考》云:「賦是純敘述法,比是純比喻法,興是半比半賦之法,前半用比、後半用賦。」總之,「賦」是直抒情意,直述人事;「比」是借物為比,喻其情事;「興」是托物興起,抒寫情意。例如,「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一章詩,以河洲上睢鳩之關關而鳴以求其偶為比,以興起後二句所賦的淑女、君子之為嘉偶,便是「興」的作法。其實,就我國數千年來的詩歌綜合分析起來,其體類也不外乎「民間文學」(風)、「士大夫文學」(雅)、「廟堂文學」(頌)三種,其作法也不外乎「直抒情事」(賦)、「借物比喻」(比)、「托物起興」(興)三種而已。 至於《詩經》為什麼叫做「毛詩」?因為《詩經》的今文本子,《魯詩》、《齊詩》、《韓詩》已亡失了,現存十三經中的那部《詩經》就是毛公做《故訓傳》的一種古文本子。毛公所傳的本子叫做「毛詩」,正和韓嬰所傳的本子叫做「韓詩」一樣。二、《詩經》的基本形式《詩經》的基本句式是四言,間或雜有二言直至九言的各種句式。但雜言句式所佔比例很低。只有個別詩是以雜言為主的,如《伐檀》。以四言句為主幹,可以由此推想當時演唱《詩經》的音樂旋律,是比較平穩和比較簡單的。至漢代以後,四言詩雖斷斷續續一直有人寫,但已不再是一種重要的詩型了。反而在辭賦、頌、贊、誄、箴、銘等特殊的韻文文體中,運用得很普遍。  《詩經》常常採用疊章的形式,即重複的幾章間,意義和字面都只有少量改變,造成一唱三嘆的效果。這是歌謠的一種特點,可以藉此強化感情的抒發,所以在《國風》和《小雅》的民歌中使用最普遍,《頌》和《大雅》,以及《小雅》的政治詩中幾乎沒有。典型的例子,如《周南"芣芑》:采采芣芑,薄言采之。采采芣芑,薄言有之。采采芣芑,薄言掇之。采采芣芑,薄言捋之。采采芣芑,薄言袺之。采采芣芑,薄言襭之。全篇三章十二句,只變動了六個動詞,不但寫出採摘的過程,而且通過不斷重複的韻律,表現出生動活潑的氣氛,似乎有一種合唱、輪唱的味道。清人方玉潤說:「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曠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餘音裊裊,忽斷忽續。」(《〈詩經〉原始》)這麼說也許多了一些想像,但疊章重句的美感,確是很動人的。四言詩衰微後,這種形式也被捐棄,只能偶一見之。倒是在現代歌曲中,又常看到這種情況。這說不上「影響」,卻有古今相通之理。  作為歌謠,為了獲得聲韻上的美感,《詩經》中大量使用雙聲、疊韻、疊字的語彙。在古漢語的規則中,這類辭彙大抵是形容詞性質,所以也有助於表達曲折幽隱的感情,描繪清新美麗的自然。如《詩經》首篇的《關雎》,「關關」(疊字)形容水鳥叫聲,「窈窕」(疊韻)表現淑女的美麗,「參差」(雙聲)描繪水草的狀態,「輾轉」(疊韻)刻畫因相思而不能入眠的情狀,既有和諧的聲音,也有生動的形象。  《詩經》里大量運用了賦、比、興的表現手法,加強了作品的形象性,獲得了良好的藝術效果。所謂「賦」,用朱熹《詩集傳》的解釋,是「敷陳其事而直言之」。這包括一般陳述和鋪排陳述兩種情況。大體在《國風》中,除《七月》等個別例子,用鋪排陳述的較少;大、小《雅》中,尤其是史詩,鋪陳的場面較多。漢代辭賦的基本特徵就是大量鋪陳。雖然從《詩經》到漢賦還間隔許多環節,但說其原始的因素源於《詩經》,也未嘗不可。「比」,用朱熹的解釋,是「以彼物比此物」,也就是比喻之意。《詩經》中用比喻的地方很多,手法也富於變化。如《氓》用桑樹從繁茂到凋落的變化來比喻愛情的盛衰;《鶴鳴》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來比喻治國要用賢人;《碩人》連續用「葇荑」喻美人之手,「凝脂」喻美人之膚,「瓠犀」喻美人之齒,等等,都是《詩經》中用「比」的佳例。「賦」和「比」都是一切詩歌中最基本的表現手法,而「興」則是《詩經》乃至中國詩歌中比較獨特的手法。「興」字的本義是「起」。《詩經》中的「興」,用朱熹的解釋,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就是藉助其他事物為所詠之內容作鋪墊。它往往用於一首詩或一章詩的開頭。大約最原始的「興」,只是一種發端,同下文並無意義上的關係,表現出思緒無端地飄移聯想。就像秦風的《晨風》,開頭「鴥彼晨風,郁彼北林」,與下文「未見君子,憂心欽欽」云云,很難發現彼此間的意義聯繫。雖然就這實例而言,也有可能是因時代懸隔才不可理解,但這種情況一定是存在的。就是在現代的歌謠中,仍可看到這樣的「興」。進一步,「興」又兼有了比喻、象徵、烘托等較有實在意義的用法。但正因為「興」原本是思緒無端地飄移和聯想而產生的,所以即使有了比較實在的意義,也不是那麼固定僵板,而是虛靈微妙的。如《關雎》開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原是詩人借眼前景物以興起下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但關雎和鳴,也可以比喻男女求偶,或男女間的和諧恩愛,只是它的喻意不那麼明白確定。又如《桃夭》一詩,開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寫出了春天桃花開放時的美麗氛圍,可以說是寫實之筆,但也可以理解為對新娘美貌的暗喻,又可說這是在烘托結婚時的熱烈氣氛。由於「興」是這樣一種微妙的、可以自由運用的手法,後代喜歡詩歌的含蓄委婉韻致的詩人,對此也就特別有興趣,各自逞技弄巧,翻陳出新,不一而足,構成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特殊味道。 三、《詩經》的特色和影響  第一,《詩經》是以抒情詩為主流的。除了《大雅》中的史詩和《小雅》、《國風》中的個別篇章外,《詩經》中幾乎完全是抒情詩。而且,從詩歌藝術的成熟程度來看,抒情詩所達到的水準,也明顯高於敘事詩。而與《詩經》大體屬於同時代的古希臘的荷馬史詩,卻完全是敘事詩。正如荷馬史詩奠定了西方文學以敘事傳統為主的發展方向,《詩經》也奠定了中國文學以抒情傳統為主的發展方向。以後的中國詩歌,大都是抒情詩;而且,以抒情詩為主的詩歌,又成為中國文學的主要樣式。  第二,《詩經》中的詩歌,除了極少數幾篇,完全是反映現實的人間世界和日常生活、日常經驗。在這裡,幾乎不存在憑藉幻想而虛構出的超越於人間世界之上的神話世界,不存在諸神和英雄們的特異形象和特異經歷(這正是荷馬史詩的基本素材),有的是關於政治風波、春耕秋獲、男女情愛的悲歡哀樂。後來的中國詩歌乃至其他文學樣式,其內容也是以日常性、現實性為基本特徵;日常生活、日常事件、日常人物,總是文學的中心素材。  第三,與上述第二項相聯繫,《詩經》在總體上,具有顯著的政治與道德色彩。無論是主要產生於社會上層的大、小《雅》,還是主要產生於民間的《國風》,都有相當數量的詩歌,密切聯繫時事政治,批判統治者的舉措失當和道德敗壞。其意義雖主要在於要求維護合理合度的統治,給予人民以較為寬鬆、可以維持生存的條件,但這對於社會的發展,當然是有價值的。關心社會政治與道德,敢於對統治階層中的腐敗現象提出批判,應該說是《詩經》的優秀之處。但這個問題應該從兩方面來看。正像我們在前一節中舉例分析的那樣,這一種批評完全是站在社會公認原則的立場上的,在根本上起著維護現有秩序的穩定的作用,而不能不抑制個人的慾望與自由。就以《相鼠》一詩來說,它可能是批評統治者荒淫無度的生活,也可能是批評對「禮儀」的具有進步意義的破壞行為。不管作者的原意如何,詩對於這兩種現象都是適用的。要說《詩經》這一特點對後世的影響,首先要說明:《詩經》的政治性和道德性,在後世經過曲解而被強化了。本來不是直接反映政治與道德問題的詩,包括眾多的愛情詩,在漢代的《毛詩序》中,也一律被解釋為對政治、道德或「美」(讚頌)或「刺」(批評)的作品。因而,一部《詩經》,變成了儒家的道德教科書。後代詩人繼承《詩經》關注社會政治與道德的特色,同樣應該從兩方面來分析。一方面,提倡這一特色,可以糾正文學過分趨向遊戲和唯美傾向,發揚文學的社會功能;另一方面,如果不適當地過分強調這一點,也必然妨害文學的多樣化發展,抑制情感的自由表達。第四,《詩經》的抒情詩,在表現個人感情時,總體上比較克制因而顯得平和。看起來,像《巷伯》批評「讒人」,《相鼠》批評無禮儀者,態度是很激烈的。但這種例子不僅很少,而且並不能說是純粹的「個人感情」,因為作者是在維護社會原則,背倚集體力量對少數「壞人」提出斥責。像《雨無正》、《十月之交》、《正月》等,因所批評的對象是多數人,則已顯得畏懼不安。至於表現個人的失意、從軍中的厭戰思鄉之情,乃至男女愛情,一般沒有強烈的悲憤和強烈的歡樂。由此帶來必然的結果是:《詩經》的抒情較常見的是憂傷的感情。「平和溫婉、真摯動人」是後人的普遍評價。《詩》的抒情特點最經典的是憂傷的感情。我們生活的時代,似乎習慣了另一種藝術的表達方式:淋漓盡致地宣洩、形形色色的表達……而對自己民族的情感藝術卻大多不屑和漠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而放到今天,一句淺白的「過來,我想你了」就解決問題了;既然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留下的只有空白,還要詩了幹嗎?很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中國後代的詩歌,也是以抒情——抒憂傷之情較為普遍。剋制的感情,尤其憂傷的感情,是十分微妙的。它不像強烈的悲憤和強烈的歡樂噴涌而出,一泄無餘,而是委婉曲折,波瀾起伏。由此,形成了《詩經》在抒情表現方面顯得細緻、雋永的特點。這一特點,也深刻地影響了中國後來的詩歌。另外需要說到,儘管《詩經》的抒情一般比較平和,卻依然是真摯而動人的,而且也並非沒有明朗歡快、天趣盎然之作。後代儒家把《詩經》中的所有作品都說成是因政治和道德目的而作的,並不能抹殺那些抒情之作——尤其是愛情詩對人們的感染力。因此,在封建專制時代,當文學道德化傾向、說教傾向變得過度嚴重時,詩人們也會打出《詩經》的權威旗號,要求給感情以應有的、至少是適度的承認。明代詩人何景明的《明月篇序》就是一例。湯顯祖的《牡丹亭》中,深閨小姐杜麗娘誦讀《關雎》而產生對於愛情的渴望,又是一例。

四、《詩經》的審美意義《詩經》所特有的古典意蘊和民間視角使其保持了鮮活的審美風格,無論經學家如何去摳字眼,去作一些牽強附會的解釋,都無法凍結《詩經》的美學生命。《詩經》是一部性情之作,對《詩經》的解讀同樣需要一種激情以及對生存狀態的敏感反映。《詩經》之所以如此耐得住尋味,不僅在於其語言形式的完美,更重要的是,其中的生命體驗和詩性智慧給人以無限的啟示。清代文人薛雪在《一瓢詩話》中,提到注釋《詩經》的誤區,他說:「《三百篇》諸子尚有未詳處,後人何嘗疏得盡?」他的辦法是「只要吟詠既久,自然而然有兔起鶻落、水到渠成之妙」。我們當作輕鬆的神遊者,以詩化的語言來與三千年前的浪漫相呼應。以《詩經》的方式來閱讀《詩經》,徹底拋棄了皓首窮經的煩惱。「三千年,我寤寐求之;三千年,我輾轉反側」,超越時空的詩情是永恆的,儘管三千年前女子的歡樂,連今天的女權主義者都讀不通透,但是,對喜怒哀樂的表白卻不能遏止。不讀《詩經》,我們或許還意識不到自我心靈的壓抑。在《關雎》與《桃夭》之間,揣摩《詩經》時代的心事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袁枚說:「《三百篇》中,混含固多,刻露者亦復不少。」《詩經》的語言本身就具有白話性,這與詩境的延伸並不相悖。「她來過,兩千多年前,她又走了,來時靜悄去無聲,惟有一縷香魂仍繚繞在春秋的月光里,如花的氣息」,審美觀照是分不清起點和終點的,心靈的映射是沒有邊際的。從情感上超越古人是否可能?現代生活的貧乏說到底還是一個心靈問題。任何哲學命題都解決不了情感資源匱乏的問題。從《詩經》中尋找詩性話語的根源,《詩經》作為一種本源,只存在於後人的感悟之中,既是一種啟示,又是一種律令,命令詩人不能放棄詩的尺度。但那些爛熟於心的詩句被我們晾曬在口頭上,早已褪了顏色,更有不少「儒雅」之士把它當作文化標籤,把本來色彩斑斕的詩句風化成乾癟的謊言。五、《詩經》愛情詩的文化解讀(胡敬君)

  《詩經》從文學的角度寫出了禮制完善之初時周代社會男女交往的清純本色,表現出對人生命本體的尊崇和對人的個體價值的強烈追求,為中國古代文化留下了情感的光輝。

  愛情是人類特有的感情,是一種自發的不由自主的情感衝動,同時也是個體的一種自我選擇。《詩經》中的愛情詩,熱烈而浪漫,清新而純凈,是心與心的交流,是情與情的碰撞。《鄭風"溱洧(zhenwei)》便是極具代表性的一篇。詩寫的是鄭國陰曆三月上旬己日男女聚會之事。陽春三月,大地回暖,艷陽高照,鮮花遍地,眾多男女齊集溱水、洧水岸邊臨水祓禊,祈求美滿婚姻。一對情侶手持香草,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著春天的氣息,享受著愛情的甜蜜。他們邊走邊相互調笑,並互贈芍藥以定情。

  這首詩如一首歡暢流動的樂曲,天真純樸,爛漫自由。按封建衛道士的觀點,《溱洧》通篇「皆為惑男之語」,實乃「淫聲」,然以今天的眼光客觀地看,這種未經禮教桎梏的、道學家口中的所謂「淫」,恰恰是自然的人性,是一種活潑生命的體現,是真正意義上的對天地精神的遵從。它標誌著和諧、自由、平等,散發著愉快與天真的氣息。

  《邶風"靜女》更是把當時青年男女在一起時的那種天真活潑、相互逗趣的情景寫得活龍活現。一個故意逗惹,一個語帶雙關的湊趣,其開朗的性格,深厚的感情,愉快的情緒,躍然紙上。《衛風"木瓜》、《鄭風"兮》帶有明顯的男女歡會色彩,一是互贈定情物,表示相互愛慕,一是邀歌對唱,藉以表白心跡。

  應該說,《詩經》中的這類愛情詩,展示給我們的是人類美好的情感世界。這裡沒有世俗的偏見,有的只是個體生命本能的情感流露。這種淳樸、自然、浪漫的平等愛情,是漢以後愛情詩的矯揉造作所不能比擬的。這種浪漫與明媚的愛情,如山野中不敗的鮮花,雖然充滿野性,但卻像營養著生命的空氣一樣,培育著生活和情愫,塑造著生命的精神。

  《詩經》愛情詩,依據生活的邏輯,突出了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對生命內在本初結構恢復完整的焦渴,還原了生命與生活的意義。《周南"關雎》就是一首熾熱感人的情歌。一位男子愛上了一位美麗的姑娘,醒時夢中不能忘懷,而又無法追求到。面對悠悠的河水,目迎水流中浮動的荇菜,姑娘美麗的身影時時閃現在眼前,這更增添了他的痛苦,以致出現了幻覺,彷彿和那個姑娘結成了情侶,共同享受著協諧歡樂的婚後生活。

  詩中的相思之情是坦率的、大膽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詩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願望。這種濃烈的感情和大膽的表白,正是生命慾望和生性本能的自然顯露。

  《召南"有梅》是少女在采梅子時的動情歌唱,吐露出珍惜青春、渴求愛情的熱切心聲;《鄭風"褰(qian撩起)裳》則是一首以性佔有為唯一目的的情詩,女主人帶著滿足自己性慾的公開企圖,簡單而直接地要求心愛的男子和自己幽會。「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姑娘用激將法提醒對方,「子惠然而思我,則將褰裳而涉溱以從之。子不我思,則豈無他人之可以,而必於子哉?」《周南"汝墳》第一章代借枝來表示自己的性饑渴,公開表達「我要找尋配偶」的意圖,表現的是《詩經》獨有的高度人文關懷,率直大膽的內涵實則是對自己生命要求的尊重,是在追求自己生命性靈的完整。

  《詩經》中描寫的愛情,絕無半點禮教和貞潔觀念的束縛,沒有摻雜任何世俗功利的考慮,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純真的人類美好情感的謳歌。《鄭風"野有蔓草》敘寫一對男女不期而遇的歡樂:原本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只因氣質和形象的吸引,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促成他們結合的因素單純而直接,激勵他們生命疊合的僅僅是對「有美」之「美」的情感直覺,一許「清揚婉兮」的驚心動魄的感覺,將對異性的渴望確證為生命對人性真諦的追求,在瓦解和盪散了一切世俗雜念的同時,也使此處的「邂逅」兩性血肉關係化生為性靈的合一。

  《詩經》是中國唯一一部脫去了脂粉與俗氣的情愛文學聖典。作為民族青春時代的自由生活經歷的真實記錄,《詩經》愛情詩昭示後人,要擺脫「非人」的鐐銬,回到人之所以為人的真實境界,就必須贏得主體精神的自由,而這也正是《詩經》這部古老經典具有不朽文化價值的根源所在。

 據說,「詩」這個字,來源於蠶吐絲的聲音,那種細緻、雋永、含蓄的抒情風格正是中國文學的獨特魅力之所在,正是這種獨特的韻味深深影響了後來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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